i安魂曲 第一章 召唤生物

    星野沉沉，不管人间有多少沧桑剧变，那些耀眼的星辰仿佛从未有过变化。

    璀璨的星光照射着亚瑞特高原，这是人间界最接近天空的陆地，唯一还没有被洪水淹没的陆地。人间界的末日之战后，硕果仅存的人类都挤在了这贫瘠的高原上。海水仍在以恒定的速度上涨，这块唯一的陆地也仍在不断下沉。末日的威胁依然如悬挂在头顶的利剑，人们都不知道，哪一天从睡梦中醒来会看不到最后的一撮泥土，最后的一块岩石。

    天魔慢悠悠地从屋角的阴影中走了出来。他是一个召唤生物，金系死灵法术最高技能的产物。也许人们都认为，末日之战的救世主是他的主人，但是，号称暗黑世界最强的主神是死在他手里的。他的特点是“复制”，任何被他接触过的人，他都能够完美复制，包括被复制者的能力。因此，他是他的主人“遇强则强”的终极武器。有人说，他的能力不及最高水系技能“放逐”，可这不是事实，因为“放逐”这个技能是他先领悟出来的，他也可以随意施展……

    “我是一个失败的召唤生物。”天魔咧开嘴，露出招牌式的坏笑，“一个召唤生物怎么会有自己的意识？一个召唤生物怎么会在无数次被召唤和被驱散的过程中执拗地保持着延续的记忆？我记得自己每一次的战斗，记得主人在有了我以后的所有遭遇。主人曾调侃我，说我很有个性。一个召唤生物真的需要个性吗？我很羡慕火石魔，每一次被召唤出来都是一次短暂的新生，从前的记忆荡然无存。火石魔才是合格的召唤生物，从来不违抗主人的命令。而我，常常出轨，喜欢用自己的方式去完成任务。说到个性，如果说召唤生物真的有个性的话，我和主人是完全不同的。主人忠厚而木讷，而我则凶狠并且张扬。在我眼里，敌人就是敌人，无论强弱，我都会用尽全力在最短的时间让对方挫骨扬灰。主人却经常做出扭扭捏捏的事情，一旦这样的事情发生，我就会背过脸去，偷偷地、狠狠地吐上几口口水。”

    呸……天魔狠狠吐了口唾沫，“那个痛苦的男人总是这样，既恐惧生，又恐惧死……我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忠于他。仅仅是因为他把我从混沌中唤醒吗？这个男人第一次把我召唤出来的时候，我只是一个瘦弱而丑陋的土石魔，手无缚鸡之力，甚至比不上一只低等的骷髅战士。我充满了恐惧，不知道自己从混沌中醒来是为了什么，更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样的能力。如果不是在亚瑞特之巅，我运用复制技能帮助他击溃了两个不可战胜的远古守卫者，我相信这个男人会毫不犹豫把我驱散，而我也将永远沉睡在混沌之中。为了这份恩情吧……”天魔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脑壳。

    “本来，自己犯的错应该由自己来弥补，可是我怎么舍得让小囡囡这么快就失去父亲呢？”天魔的眼睛有点发胀，虽然和小囡囡只相处了十天半月，但是他真的很喜欢这个天使般的小女孩，不愿意她受到一点点伤害。

    天魔长得奇丑无比，就像一个还没有发育完全的怪物，曾经在夜里吓死过几个脆弱的人类。但是小囡囡自从第一眼见到他，就和他很投缘。也许小女孩的眼里并不知道什么是美，什么是丑。他可以瞬间变成油嘴滑舌的德鲁伊叔叔，利用德鲁伊的独特变形技能变成一只胖狗熊，背着她在贫瘠的土地上四处撒野；他还可以变成另外一个一模一样的小囡囡，和她一起玩泥巴，掏鸟窝……甚至他还偷偷变成女主人的模样，搂着小囡囡哼着催眠曲。虽然主人曾经警告过他，不可以再变身成女主人。但是，他是一个不够听话的召唤生物，总是抑制不住想再次触碰那最纯净的心灵。

    也许就是因为滥用复制技能，他不停地进化，拥有了类似人类的情感和思想。

    “出来！”天魔低声怒吼，星光下，他的表情显得无比的狰狞。

    一个体积庞大的土石魔在空地上站了起来，浑身土黄色的光芒使星光都失去了颜色。毫无疑问，这是个强大的召唤生物，足以比肩这仅存的陆地上任何以攻击力和防御力著称的强者。

    土石魔庞大的投影将天魔完全覆盖。天魔的眼里已看不到星光。刹那间，天魔有了心如死灰的感觉。

    “天杀的，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吧。”天魔恶狠狠地盯着这个庞大的召唤生物。他可以完美地复制主人的身体，拥有主人的一切技能，慢慢地，就是不变身为主人的模样，他也可以施展主人的黑暗魔法了，但是他唯一做不到的就是召唤出另一个“天魔”，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天魔”。

    他的主人因为自己的执念使得天界崩塌，人界沦陷，唯一能够赎罪的方式就是以自己的无敌金身在世界之石前献祭。以无敌金身修补好世界之石的裂缝后，海水才会退去，陆地才会停止下沉，人间界才会迎来新生。就在这个痛苦的男人准备献祭自己来赎回罪孽时，他遭遇了自己生死离别的妻子，并得知自己已经有了个天使般的女儿……

    天魔与主人心灵相通，自然知道主人的痛苦。这个被执念纠缠了一辈子，受尽苦楚的男人最终还要面临这样艰难的选择，天魔感觉自己的心都要碎了（如果他真的有心的话）。

    天魔知道主人的心思，他最终还是会肩负起自己的责任，在世界之石前了断余生。天魔实在不忍心让小囡囡的幸福得而复失，也不忍心看到主人和女主人转瞬间再次生死离别。

    “如果我能够召唤出一个‘天魔’，让这个‘天魔’复制主人的身体，代替主人慷慨赴死，那岂不是完美的结局？”

    天魔差点被自己的聪明感动了。可是，无论他怎么努力，他召唤出来的都是一个没有情感的土石魔，只拥有强大的武力，并没有他的那种“复制”的异能。

    “我本来自虚空，归宿也应该是虚空。”天魔喃喃自语，“我本无生，又哪来的死？”

    他的主人曾经说过一句很令人困惑的话，“小精怪，如果我不在了，你是不是依然可以存在？一切只有等我去了以后，才会有答案……”

    按照黑暗魔法的规则，只要主人不死，石魔类的召唤生物是不会有真正意义上的死亡的，无论是被主人临时驱散还是被敌人击碎，只要主人再次召唤，他们又可以从混沌中醒来，依靠世间的元素重新凝聚为实体，根本就是无死无生。而一旦主人死去，他们也就不存在了。可是，天魔是那样的不同，他拥有召唤生物不应该有的思维、情感、记忆，甚至能够独立思考，独立使用黑暗魔法，拥有自己的召唤生物……谁能够说他不是一个超越规则的存在？

    “我会恐惧死亡吗？我不就是从死亡的世界来的吗？”天魔打了个冷战，一提到死亡的世界，天魔就有一种很奇异的感觉，仿佛有什么力量在召唤他一样，当然那种力量和主人的律令完全是两码事。

    主人的召唤是一种黑暗魔法的能量，使得召唤生物不得不听从律令，由于黑暗魔法的规则，主人死亡，召唤生物也会永远死亡，保护主人也等于是保护自己，所以召唤生物不会违背主人的意志。可是天魔的感觉不同，他感觉那种能量仿佛是一道枷锁，自己明明是个叛逆的物种，却又不得不莫名其妙地服从。根据自己本源的感受，他宁愿永远沉睡在混沌中也不愿意受人驱使。但是从他苏醒过来后，虽然心里一万个不愿意，但是又不得不服从，仿佛自己中了某种诅咒。但是后来，他开始乐于服从，因为主人的指令大多是战斗，并且是最艰难的战斗。他喜欢战斗，喜欢打得最强的敌人满面桃花开的感觉。慢慢地，他感觉到，主人不再把他当成招之则来挥之则去的召唤生物，而是把他当做一个最好的朋友。

    主人也许愚笨，想不出让天魔代替自己赴死的方法。但是冰雪聪明的女主人肯定不会想不到。但是女主人从没有开口提过，每到重大抉择的时候，女主人从来不会为了自己的利益而要求主人去做任何他不愿意做的事情。

    “多好的女人啊……”天魔摸摸自己的秃脑壳，“这个男人，我都开始鄙视你了，虚伪！对别人虚伪就算了，偏偏对自己也虚伪。你就下个命令，让我来解决一切不就完了？让我也当一次召唤生物的楷模。可是你偏偏不给我这个机会，非要让我做一个大逆不道的怪物。”

    天魔恶狠狠地看着眼前的土石魔，“滚，没用的东西！”

    庞大的土石魔化作一股烟尘，消失不见。

    星光洒在天魔的脸上，天魔的嘴角慢慢凝聚出一丝坏坏的笑意。

    他决定了，代替主人去赎罪。

    “世间已无值得我动手的人物，受人驱使也腻歪透了，让我也彻底解脱吧！”天魔给了自己一个充分的理由。什么替主赎罪，想想这个冠冕堂皇的念头他就想呕吐。

    天魔深深吸了口气，临走前还是忍不住想看小囡囡最后一眼，那个成天和自己厮混，成天唧唧歪歪和自己争吵不停的小女孩。

    天魔悄悄溜到小囡囡的窗前，这个时候，小囡囡应该已经熟睡了……

    “小精怪……我梦到小精怪走了，再也不会回来陪小囡囡玩了……”小囡囡低声呓语，还带着哭腔。

    天魔本来应该是一个没有情感的召唤生物，但是此刻，胸腔内似乎被猫抓了一把，极度的不舒服。

    这时候，天魔最舍不得的人似乎不是主人，也不是女主人，而是小囡囡。天魔以为，只要有他在，小囡囡的生活就不会枯燥和无味，因为，他能够满足她所有的幻想。

    “小精怪不会走的，囡囡做梦了，快睡吧，睡醒了才能和小精怪一起玩……乖……乖……”主人的声音低沉而浑厚，充满了宠溺的味道。

    天魔的鼻子有点酸，主人也许想不到，他会自作主张。一个召唤生物怎么会自己去寻死路？而主人的心思他却明白，享受短暂的天伦之乐后，这个男人会勇敢地面对自己的命运。

    “你没机会再做救世主了……”天魔咧开了嘴，但是他笑不出来，一滴眼泪流进了他的嘴里。

    哭？天魔悚然一惊，“别那么快就把自己当人了，还学别人流眼泪，呸呸呸……”

    天魔吐掉略带咸味的液体，摇身一变，变成一个高大魁梧的男子，无声无息地朝亚瑞特圣山奔去。

    变成了主人，天魔就拥有了主人一切的记忆和情感。那个多愁善感的男人开始痛哭……虽然是夏季，但是亚瑞特的冻原依然覆盖着厚厚的冰雪，一滴滴眼泪掉落下来，化作冰珠，落地有声。天魔没有阻止自己流泪，因为他找到了一个很好的理由，流泪的是那个脆弱的男人，他因为要离开妻女慷慨赴死而悲伤，跟自己这个召唤生物全无半点关系。

    亚瑞特圣山的神圣祭坛旁边，三个远古守卫者的塑像依然默默矗立着。他们守护着世界之石的神殿，一站就是数千年。

    守卫者没有阻止天魔通过，因为他复制的主人的身体是那样的完美，就连这些远古的内法兰灵魂都无法辨认真伪。主人是以一己之力战胜他们而获得自由进出世界之石神殿的权利的，主人在人间界被人们称为半神、不灭之王……可是事实上，他的武力已经能够与任何远古上位神并驾齐驱。

    天魔朝三尊高大的塑像努了努嘴，似乎还在怀念那场惊天地泣鬼神的大战。

    “真想和你们再打一场，没有旗鼓相当的对手真是件让人抓狂的事。”天魔咧开嘴坏笑起来。

    天魔开启了犬牙交错的石柱之门，一步步朝世界之石神殿走去。

    世界之石，人间界的造化之源，一块正三角形的纯能量体，如今还有一条裂缝未被修补，那条裂缝就是天魔最终的归宿……

    气流在丹田咆哮，天魔运转起主人最终极的“无敌”技能，使自己的身体进入了对任何伤害免疫的状态。淡淡的金光覆盖了天魔的身体。

    “开始吧……结束吧……”天魔喃喃自语，留给这个洪水肆虐的人间最后一个招牌式的坏笑。

    天魔纵身扑向世界之石的缺口，一往无前，绝不拖泥带水……

    一股极端强大的力量把他的身体嗖一声吸了过去。那股力量是那样的熟悉，仿佛给天魔的记忆打开了一扇天窗，在这一瞬间，天魔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古怪的念头，“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是能量创造了物质，还是物质造化出了能量？”

    不过以天魔目前的智慧，是没有办法自我解答这个深奥的命题的。

    强大的引力和挤压力使天魔灵魂出窍……

    他的灵魂真的出窍了……一个召唤生物怎么会有灵魂？

    天魔感觉自己——一个纯能量体正在往下坠落，速度越来越快，吸引他的是一片狂乱的空间乱流，那股引力势不可挡……

    空间乱流？这是多么熟悉的景象……天魔感觉无数的记忆瞬间冲进了脑海……“哦，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