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展沒想到陈前进与朱志白审了大半夜,到第二天上午十点了,突然跟他说一无所获,估计只能到点放人,把他气得内出血。
连喝几杯水,老谋深算的顾展便打手机让人把陈运來的口供拿來,摊开了推到陈、朱二人面前。
“我也希望孟谨行是位值得信任的干部。”他敲了敲桌上的口供,“但是,你们看看,从帮助陈运來拿地,建实验室,到建立毒品销售渠道,哪一样沒有孟谨行的影子。”
陈前进和朱志白面面相觑。
他们虽然打算拖过时间,把孟谨行一放了事,但如果孟谨行真的是陈运來的保护伞,作为纪检和司法干部,他们二人谁也不敢拿法律开玩笑,哪怕孟谨行的后台真是罗民,横竖是丢乌纱,他们倒情愿选择壮烈一点的方式,至少还落得个好名声。
朱志白拿起口供,仔细看了起來。
作为侦察兵出身的老公安,朱志白很快就觉得这口供有问題,前言不搭后语,错漏百出。
他沒看完就抬头想要问顾展,这样一份东西怎么能拿來当作延长羁押孟谨行的理由。
陈前进用眼神制止了他,抢在他前面,对端着杯子佯装喝水的顾展说:“顾厅,开会讨论一下吧,延长羁押这种事,还是集体决定比较稳妥。”
顾展放下杯子,朝陈前进点了点头。
专案组的所有成员很快被全部召集到顾展的房间,议題只有一个,,是否延长羁押孟谨行。
专案组一共有七个人,除了第一批赶到申城的顾展、陈前进和朱志白,还有第二批赶到的省纪委第二纪监室副主任付晓洋和案件审理室主任尤飞、省检反贪局侦察一处副处长梁林卿、省公安厅禁毒总队副队长叶琰伟。
除了付晓洋,其余三人均是罗民亲自点将加入专案组的,办案目标非常明确,就是要查清6.12在长丰发现的毒品究竟來自何处,与基地实验室的毒品有无关联。
至于付晓洋,与陈前进同为二室同事,前者是副主任,后者是助理调研员,级别虽在一个坎上,但一个官一个民,陈前进向來对小自己两岁却能爬在自己之上的付晓洋多有不服。
不过,顾展很自信,觉得自己完全能掌控这个会议,即使陈前进与付晓洋貌合神离,但陈前进想要在仕途有所前进,就必然要看他这个在厅里掌握着人事话语权的副厅长眼色行事。
來自省公安厅刑侦总队的朱志白就更不用说了,在顾展眼里此人办案是好手,但在政治上就是白痴一个,当初选他一起过來,就是看这个人容易利用。
七个人,只要他掌握三个,加上他自己,结果自然不言而喻。
但他完全沒有想到,陈前进已经找到一条比抱牢他的大腿更靠谱的前进之路。
为了能在这条前进之路上顺利挺进,陈前进和朱志白在见了章广生之后躲在陈前进的房间商量了足足一个多小时,而后又各自将专案组目前的调查方向向各自的一把手作了越级汇报。
朱志白在政治上确实很小白,但有陈前进从旁指点,以他老公安的严密思维,完全就是一点就通,甚至对陈前进还有点相知恨晚的感觉,按他的话來说,早几年就和陈前进如此推心置腹的话,他在公安厅也不至于混得这么不上不下。
二人的汇报分别受到了省纪委书记陆铁成、省政法委书记公安厅厅长迟向荣的高度重视,要求他们务必坚持正确的办案方向,与尤飞、梁林卿、叶琰伟多沟通商量,切不可把一个制毒案件搞成一场政治斗争。
二人有了领导的指示,自然信心满满,陈前进向顾展提议开会讨论的底气也是來自于此。
专題会上,陈、朱二人分别介绍完对孟谨行的审讯情况,付晓洋汇报了对陈运來、钟敏秀的审讯过程,叶琰伟直接将顾展给陈、朱二人看过的那份笔录不屑地扔出來,敲着桌子问:“我们这个专案组是查什么的。是查毒品还是查干部问題。”
叶琰伟一指付晓洋:“纪检的能查毒品案,那要我们这些禁毒的干什么。”他冷笑着指指桌上的笔录,“靠刑讯逼供弄这样一份毫无逻辑可言的供词,就要对一名广受百姓赞誉的基层干部立案调查,你们还知不知道‘脸红’二字怎么写。”
纪检干部虽不似组工干部能为干部升迁添砖加瓦,但绝对可以为干部的仕途挖出几个大坑,正因为如此,付晓洋虽然只是一名副处级干部,但身处省监察厅这样的重要部门,省内那些厅级干部见到他也是说话客气有加,谁敢像叶琰伟这样指着鼻子质询。
付晓洋当下就脸红耳赤地跳了起來,怒指叶琰伟道:“叶琰伟,你不要忘了,这个专案组是罗书记亲自宣布成立的,既然从各部门把我们都抽调出來,那就证明,罗书记也看到了这个案件背后有干部在为犯罪分子撑腰,需要我们把这些害群之马揪出來。你敢说,罗书记也该脸红吗。”
叶琰伟冰冷的目光划过付晓洋气急败坏的面庞,“付副主任不要断章取义。我只是要问你,你这份口供,是在什么情况下拿到的。用的是什么手段。”
付晓洋嘴唇哆嗦了一下,他生平最讨厌的就是人家叫他“付副主任”,本來姓“付”已经让他一辈子都似乎和“正”沒什么关系了,别人再清楚明白的在他的姓后面加个“副”字,那就等于是直戳他这个千年老二的心脏,而且他这份笔录正如叶琰伟所言,是靠给陈运來上老虎凳、扣板油、吊钢丝,把这个小老板折磨得十条命去了九条命才搞來的,前后矛盾那就是必然的。
顾展皱眉让付晓洋坐下,对叶琰伟说:“琰伟,出发点一致就好,不要给组里的同志上纲上线。虽然这份口供存在许多疑点,但你不是也一直沒审出东西來嘛。当然,这个不是我们今天讨论的重点,重点是孟谨行是不是要延长羁押。”
他喝了口水,清清喉咙,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有关孟谨行受贿的问題,缺少支持的证据,我们可以暂时放一放。但是,长丰县原教育局局长江波的最新供词,应该要引起我们的重视。据江波交代,孟谨行一贯以來与黑社会组织有染,积极充当黑社会人员的保护伞,这都是有先例有案可查的。”
梁林卿沉稳地开口道:“顾厅能否说详细点。”
顾展表情严肃地点头说:“长丰曾有个下湾采石场,收容了大量负案在逃人员,孟谨行为了达到自己的政治目的,联合县公安局内部个别居心不良的干部,以非法拘禁员工的名义查封了采石场,导致该采石场破产的同时,将采石场内的负案人员全数私放。其中两名主要头目,还成为孟谨行与陈运來的御用打手,为他们在暗中施行不法手段,经营违法业务。长丰的海之蓝浴场就是一个容留卖*淫、组织吸毒的,带有典型黑社会性质的不法场所。”
顾展说着扔出一堆照片,指着其中一张有孟谨行和陈运來、老柴、马民的照片说:“这个人就是海之蓝的法人代表柴文冬,人称老柴。另一个叫马民,是浴场的实际管理人。这二人就是当初被孟谨行从下湾采石场带出來的负案逃犯中的头目。”
这一新情况完全不在叶琰伟的掌握范围,也完全出乎梁林卿、尤飞的意料,三人的脸色相继凝重起來。
他们虽然不希望把6.12案办成具有政治倾向的案子,但也不会愿意让任何罪行从自己眼皮底下溜过。
顾展得意地看着他们的表情,心中暗赞冯海洋不愧是纪检老手,准备的材料既充分又到位,一击就直中要害。
尤飞沉吟着问:“关于这条线索,有沒有其他佐证。”
顾展道:“这就是我提出延长羁押的原因。在座不少都是司法战线的老同志,有丰富的案件侦破经验,但我相信,你们任何人都不敢说自己可以在一朝一夕之内,把一个隐藏很深的案子一举侦破吧。”
顾展抛出这样的问題,连叶琰伟也不敢回答,所有人都沉默以对。
朱志白有点按捺不住想发言,被陈前进在桌下一把按住他的大腿。
顾展坐在他们对面,并沒有看到二人的举动,他很高兴此刻房间中的安静,这充分说明他已经完全把控了会议的方向和进度。
他再度清了清嗓子说:“孟谨行这个人很嚣张,我听说,在昨天前进、志白对他的审讯中,他还拍桌子砸东西,声音大得连外面的同志都听到了。同志们,大家想一想,一名刚刚踏上工作岗位连一年都沒有满的年轻人,不但在十一个月里连升三级,面对两名來自省纪检和司法系统的副处级干部,他不但不发怵,还狂妄之极,是谁给了他这样的底气与胆量。专案组下來虽然才短短两天不到,可我却已经听到不少声音,都是反映这名年轻干部在过去的一年里,屡屡犯错,屡屡被保。这说明什么。说明他的背后,可能隐藏着一只巨大的黑手,在暗地里保护他,影响着我们纪检和司法工作的公正性。”
顾展定下会议的调子后,终于停下來,朝诸人看了一圈后,以民主开放的态度说:“我就先说到这儿吧,接下來,各位继续畅所欲言,就是否延长羁押孟谨行,发表自己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