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哥。”王鹏朝着黑暗中的男人不确定地叫了一声。
男人呵呵笑着从黑暗中走了出來,果然是冯天鸣。
“你怎么会这个时候來啊。”王鹏赶紧迎上去,“走,快上楼,这里冷得很。”
“冯副市长。”姜朝平也上前和冯天鸣打招呼。
冯天鸣朝姜朝平笑了一下,拍着王鹏的后背一起上了楼。
一进门,冯天鸣在屋子里环视了一圈,对王鹏说:“到你屋子里聊聊吧。”
王鹏立即把冯天鸣让进了自己的房间,然后又到客厅泡了两茶端进去。
把茶递到冯天鸣手里的时候,王鹏直接就问:“为江秀的事情來的。”
“你知道就好。”冯天鸣眼露责备,“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当初不愿意与笑笑在一起,我当你是心气高,可是江一山的背景够硬了吧。你居然还会和江秀分手。”
王鹏摸出烟來递给冯天鸣,冯天鸣沒好气地说:“不抽。”
“冯哥,你别生气,我知道自己对不起江秀,可这样总比误了她一辈子好吧。”王鹏说着把烟塞进自己的嘴里。
“什么误不误的。她自己愿意跟你在一起,就谈不上你误了她。你现在这样做,反倒是严重地耽误了你自己,你有沒有想过,从市里到梧桐再到你们镇里,一旦大家知道你和江一山的女儿黄了,明里暗里会生出多少麻烦來。”冯天鸣压抑着自己的怒气责问王鹏。
王鹏一口一口吸着烟,沒有说话。
“小鹏,你是男人,要以自己的事业为重。感情这种东西,若干年后,就算是再浓的爱情,也会变淡,到那时候你再后悔就晚啦。”冯天鸣觉得自己说得够苦口婆心的了。
王鹏的嘴嘬着烟,一下下吸进口腔,烟头上的火光一明一暗的,晃得冯天鸣有点焦躁,他劈手夺了王鹏的烟扔在地下,一脚踩上去狠狠地踏灭了,“说话。”他觉得自己有点忍无可忍了。
王鹏苦笑着说:“冯哥,我就是不想做让自己、让别人后悔的事,才下这个决心的。这件事,并不是冲动之下才做的,我也犹豫了很久,权衡了很久。”
“你犹豫、权衡,就得出这样一个结果。亏你还是官场中人。”冯天鸣有点恨铁不成钢了。
“你觉得,若干年后,我和江秀组织了家庭,而我像你和宁枫一样在外面风花雪月,你觉得江秀能接受、江省长能接受。”王鹏反问冯天鸣。
“你。”冯天鸣怒不可遏地指着王鹏,“这是两码事。”
“我只是举个例子,想要说明的是,江家的地位就决定了他们的女婿要循规蹈矩,无论是政治路线上的一致,还是对家庭的忠诚,而我无法保证自己将來可以将身心全部交给江秀,那么及早撤离,比将來大家更难相见要好很多。”王鹏冷静地说。
冯天鸣愤怒的目光盯在王鹏的脸上,突然变成了一种愕然,他的手仍然指着王鹏,嘴里却说:“你等等,我怎么觉得你和她分手,并不只是从感情上考虑。”
王鹏的眉头微蹙了一下,瞬间又恢复如常,神色平静地回望着冯天鸣道:“你想多了,冯哥。”
冯天鸣站了起來,在房间里來回走动着,并且不时地观察着王鹏。他从宁枫嘴里知道王鹏决定的那一刻起,心里就充满了愤怒,这个不可控制的家伙,总是在不停地制造意想不到的麻烦。
他从知道潘广年不可能兼任市长,上面要空降李泽來宁城当市长那一刻起,心里就塞满了无法排遣的怒火,他与宁枫费尽心机,最终在离那个位置一步之遥的时候功败垂成。
在丧气之余,他又把希望寄托在王鹏身上,想依靠二人之间多年积累下來的兄弟感情,借着王鹏与江秀的关系,能更进一步地靠近江一山,靠近江一山的夫人章云梦。
然而,王鹏突然之间的这个决定,让冯天鸣的希望再度变得渺茫。
一旦江一山因为女儿而对王鹏动怒,他就必须也要为自己的前途作出抉择,到底是继续与王鹏保持关系,还是将他丢弃,对他來说也踏入了两难的境地。
从认识王鹏开始,他就一直很欣赏他的聪明与才气。但随着彼此感情的增加,随着了解的日深,他也越來越发现,王鹏在他谦恭的外表之下,包裹着一颗常人难以驯服的心。
冯天鸣因此时常怀疑,自己当初引他踏入官场是不是错了。他觉得王鹏总是在做一些官场中人忌讳的事情,这无论是对王鹏本人,还是对他这个亲近之人,都不是一件好事。
王鹏坐在那里一直沒有说话,他明白冯天鸣在担心什么,也知道自己不能硬拖着冯天鸣与自己站在一起,官场就是这么现实,尤其对于一个有野心的官员來说,任何感情最后都替代不了他往上爬的玉望。
“小鹏,我希望你再认真考虑考虑这件事,不要让事情变得不可收拾。”冯天鸣还是希望努力一下。
王鹏露出一丝微笑,“冯哥,在我心里,你一直是我的大哥。这个决定事关我的一生,所以,我知道自己有多慎重。”
冯天鸣怔怔地在桌子边上坐下來,摸过王鹏放在桌上的烟盒,终于掏出一支烟來点上,他一再想着王鹏说的不多的几句话,想从里面捕捉一些什么,可是,那些似是而非的东西,令他越想越头疼。
王鹏不想看冯天鸣这样沉重,低低地说:“其实,沒有我和江秀的关系,宁枫也能处理好和江省长的关系。”
冯天鸣猛地一下抬起头,瞪视着王鹏,声色俱厉地喝道:“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王鹏。”
王鹏苦笑一下,是啊,按理他不该说这么直白的话,可事实不就是这样的吗。他无非是替冯天鸣往前推了一把,让他可以更早地下该下的决心,有些事情靠温情的面纱是遮不住的。
冯天鸣看着王鹏的表情,觉得在他面前,自己的怒喝,无非是一种色厉内荏的表现,这让他感到由衷的沮丧,也对王鹏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愤怒。
既然王鹏可以把所有的关系看得那么清楚,他为什么要做这样一个决定。是体现他的道德高尚,还是想显示对他冯天鸣的不屑。
王鹏的确是用一句话就加速了冯天鸣的决定,但是他完全沒有想到冯天鸣的恼羞成怒里,竟然还掺杂着内心深处对自己的鄙视,在无法正视面对的情况下,冯天鸣又将对自己的鄙视转换成对王鹏的恼恨。
人心永远是复杂的。
冯天鸣快速地将嘴里的烟吸完,又重重地在烟缸里将烟蒂掐灭,对着王鹏冷冷地扔下一句:“你好自为之吧。”
房间地门被冯天鸣重重地拉开,王鹏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眼前,又听到宿舍的大门狠狠地被关上,那一记重响敲在他的心上,如同一帧漂亮的相框被高高举起砸落在地面时发出的碎响,带着一种令人痛惜的撕裂感。
王鹏的眼前仿佛又看见了七年前,那个年轻男人推着自行车,站在初秋的阳光下,态度和煦地鼓励他,一切就像是在昨天。
“是來给你施压的吧。”
姜朝平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來,将已经续上水的茶杯递到王鹏面前。
有的时候就是这么奇怪,明明有些人与你相处了很久,彼此间亲如血缘,都以为是互相了解将一起面对未來所有的人,偏偏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互相走岔了,甚至到头來再也不能有所交集。
而有些人,相处时日不长,仅仅因为某个瞬间的某种感动,突然就成就了一种荣辱与共的生死之交,人生真的是处处奇妙。
王鹏接过姜朝平递过來的茶,微笑着说:“这只是一个开始,真正的考验应该还远远沒有开始吧。”
姜朝平站在王鹏对面,伸出手按在王鹏的肩上,笑着替他打气:“既然做了决定,你应该是早有心理准备,再难我都支持你。”
王鹏笑着拍了拍姜朝平搭在自己肩头的手掌,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了。
良久,王鹏站起身來,对姜朝平说:“该來的事总要來,该做的事也总要做。我们还是先想想好,怎么把立体农业的事搞起來吧。我是觉得,除了高建伟这里要落实具体工作,你也要利用你分管的这块工作,做点事情。”
“你有新想法了。”姜朝平连忙问。
“上次跟你讲的那个宣传造势,我想让你先缓一缓。”王鹏说。
姜朝平不解地问:“为什么。”
“我不知道我的事会对工作造成多大影响,但是提前预防肯定是沒错的。这种情况下,保持低调肯定比高调张扬要好,你先把这事压一压,等后期效果显出來的时候再做宣传也不迟。”王鹏边想边说,“另外,你是不是搞个科技下乡活动。把畜牧站、农科站的那些个技术员都动员起來,在立体农业正式推广前做好技术准备工作,推广期才能做好技术服务。”
“这个可以,我先搞个计划,春节上來就布置下去。”姜朝平说。
“还有,政策调研这一块工作很重要。”王鹏想了一下说。
“政策调研。”姜朝平笑问,“这个有点夸张吧,我们只不过是一个镇啊。政策也轮不到我们制定。”
“迂腐了吧。”王鹏笑他。
“那你倒说说。”姜朝平还是有点不以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