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鹏晚上约的人叫邵凌云,张冬海的徒弟,现为东江市党风教育室主任。
邵凌云身材高大,东江本地人,在天水读完大学后,被张冬海的律师事务所看中,在张冬海手下干过三年,后调到宁城市司法局,两年后调回老家东江进入纪委工作至今。
王鹏知道张冬海在省内司法界的名望,來东江前去看张冬海的时候,提到东江有沒有可以引荐的朋友,他需要一些外围的援手。
张冬海当即想到了邵凌云,并立刻打电话给邵凌云,想给他们引个线。
邵凌云在东江纪委干得并不得志,这并不是他业务能力差,恰恰是他业务能力太强,为人又公正严明,令不少人对他恨之入骨,所以一直举步维艰。
对王鹏早有耳闻的邵凌云,从张冬海口中得知王鹏要來东江,很乐意与这个环保斗士结交。
余晓丰很会办事,订的饭店位置不在市中心,但交通又相对便利,属于那种不太引人注目的场所。
王鹏也不知道余晓丰是怎么跟季刚争取的,居然把车子也拿到了,虽然是那种淘汰下來,开起來只有喇叭不响,其他全响的桑塔纳,至少代步还是不成问題的,而且余晓丰的驾驶技术也绝对过硬。
进饭店后,余晓丰就去帮王鹏点菜,然后自己在大厅找了张桌子,点了一菜一汤,沒有跟王鹏进包厢。
他很明白,领导到任第一天要请的朋友一定很重要,要谈的事情肯定也和未來的大局有关,除非领导要让他知道,否则他是不适合出现在包厢里的。
王鹏走进包厢,发现邵凌云已经先一步到了,立刻迎上去与他握手,俩人寒暄一番后各自入座。
请张冬海引荐东江法律界人士的时候,王鹏想找的是类似于张冬海这样的人,但沒想到张冬海推荐的竟是纪委的工作人员。
常委临时会议上见识到纪委书记薛平对自己的敌视态度后,王鹏就开始期待与邵凌云的见面了,他觉得张冬海的这个引见,多少有点歪打正着的意思了。
俩人边吃边聊,王鹏有意引导邵凌云讲讲东江的现状,从邵凌云直率的谈吐來看,王鹏发现这是一名正直而少有城府的纪检干部。
酒热耳酣之际,王鹏话锋陡转,问起了东江家具厂的情况。
“呵,这个厂,水深千尺。”俩人坐下來后,一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邵凌云说到这家厂,竟然只评价了这么一句就不说话了。
王鹏往邵凌云的杯里倒了酒,随意地说:“可以想像,我今天刚刚到任,就在市委大院外碰到了上访的职工,像是怨气很重啊,”
邵凌云看看王鹏说:“这事你还是别插手,搞不好会翻船。”
王鹏的眉毛挑了挑,“怎么说。”
邵凌云叹口气说:“你刚來不知道,在东江,谁都知道是许家天下,许家人放个屁都是香的,许家人要整人,骨头都找不到,所以能避则避吧,反正你是上面派下來的,待个几年换个好点的去处,沒必要趟这里的浑水。”
王鹏知道邵凌云是好意,但这种话从一个正直的人口里说出來,其中所包含的无奈与深意,却足以使他背生寒意。
他放下筷子看着邵凌云说:“只怕有人一定要拖我下水呢,”
“什么意思。”邵凌云惊问。
王鹏点了烟说:“临时常委会上,已经决定由我接手东江家具厂的问題。”
“什么,你怎么会一來就摊上这么倒血霉的事啊。,”邵凌云惊呼出声。
王鹏听邵凌云连“倒血霉”这么夸张的词都用上了,不禁也心里沒底起來,难道这个家具厂真的这么难搞。
王鹏吸了两口烟定定神,正色说:“既然真这么棘手,我又到了推无可推的境地,你还愿不愿意帮我。”
邵凌云有点犹豫的样子,拿起桌上的烟盒,也抖了根烟出來点上,吧嗒吧嗒地连着吸了好几口说:“王市长,不瞒你说,我刚到东江纪委的时候,就你现在这年纪,也是踌躇满志想大干一番。可是几年下來,现实逼得人不得不妥协啊,我能维持自己一方小小的良心天地已是万幸了,其他真的不敢想,毕竟我的家人都在东江。”
王鹏刚听了前几句的时候,是想驳斥邵凌云的,但听到最后一句,忽然意识到事情真的不像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你家里都有些什么人在东江啊。”王鹏接了话问。
“父母在家务农,还有个妹妹在汽配厂当会计,我老婆是我大学同学,现在在司法局工作,儿子正上小学。”邵凌云说。
王鹏的眉微蹙了一下说:“我不逼你,这的确是需要勇气与胆魄的事情,为家人考虑情有可原。”他按灭了烟说,“这样吧,可能的话,帮我介绍在东江可以信赖的律师。”
邵凌云的脸上露出歉意,“王市长,真对不起,你放心,我一定帮你找到帮得上忙的律师。”他吞了口口水,又犹豫着提醒王鹏,“你万事自己多小心,家具厂的厂长关文是许延松的小舅子,东江三个区沒有人不知道,人称关麻子。书记董天放是许延松穿开裆裤一起长大的兄弟,老山打仗的时候断了一支胳膊,回來后就自恃是英雄,向來天不怕地不怕,什么事情都敢做。”
说了这些,邵凌云瞄王鹏一眼,轻声说:“我只能说这些了。”
王鹏点点头说:“有你的提醒,我已经很领情了。”他想了一下忽然又问,“你的这个党风教育室,主管的好像除了干部的廉洁自律外,也包括国有企业领导干部的廉洁自律和纠风吧。”
邵凌云的脸抖了抖,喃喃地说:“我们主要还是监督,毕竟不是案件审理部门,人家当我们屁弹过的。”
王鹏笑了一下,沒说下去。
他一边吸烟,一边眯眼看着邵凌云,猜测一定是发生过什么事情,才会令这个一腔正气的人受了掣肘。
想到邵凌云特意对自己的提醒,王鹏心里便有几分明了。
“邵主任,我还约了公安局的陈子风喝茶,时间差不多了,今天这顿饭就先到这里,你看怎么样。”王鹏突然掐灭了烟要结束饭局。
邵凌云意外地看着王鹏,心里不停地翻滚着。
他不是不明白张冬海帮他们俩牵线的目的,如果是其他的事,他真的很乐意帮助王鹏,但偏偏王鹏一來就要着手家具厂的事,让他实在不敢答应王鹏提供帮助。
“王市长认识陈局。”邵凌云很想知道王鹏是怎么认识这个在东江唯一让许延松高看三分的公安局副局长。
王鹏点点头,“他是我一位长辈的老部下,我來东江前,那位长辈让我和他多联系,多走动。”
“你是说江援朝。”邵凌云知道陈子风和自己一样有过在宁城工作的经历。
“不错。”王鹏笑笑站了起來,朝邵凌云伸出手,“那我们有空再聊。”
邵凌云犹豫着握了握王鹏的手,看王鹏走到门口,他突然说:“王市长,如果能保证我家属的安全,我愿意帮你,”
王鹏心里还是很感动的,再正直的人,到底都是凡人,自己面临危险不要紧,可是家人面临危险,很难让人不有所顾及,王鹏自问自己家人如果碰到危险,不会比邵凌云做得更好。
王鹏回过來走到邵凌云面前一下抱住对方,拍着他的背说:“谢谢你,有你这句话,我已经很感动了,我不能让你的家人冒险,这件事情我自己处理,你只要帮我找律师就可以了,有些事,你本來就不方便出面。”
王鹏的婉拒反倒让邵凌云更加惭愧起來,他在王鹏松开他后说:“王市长,如果可能的话,请你帮忙,把我的老婆和妹妹都调到宁城工作吧,只要沒有后顾之忧,我个人不怕任何危险,”
王鹏沉吟一下说:“兹事体大,举家搬迁的话,你还是与家人商量之后再说吧,如果沒有获得你家里人的首肯,我不能把你们一家投入险地。”
他最后拍了拍邵凌云的肩说:“不用纠结,帮我可以有很多种方式的,或许表面上站在我的对立面也是一个不错的方式,你说呢。”
邵凌云终于点了一下头。
王鹏走出饭店,余晓丰已经吃好守在车上了,“去蓝风茶楼。”
王鹏报了去向后就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在见邵凌云之前,他只是从余晓丰收集的资料中了解到,东江并不是像表面那样的平静,尤其东江家具厂更是问題重重,前任市委书记就是因为家具厂的问題而落马,但案子至今沒有审结。
此刻他却意识到,余晓丰收集到只是冰山一角,真正的问題总是沉在水面之下,不会轻易让外人察觉。
连想到过去省内一直流传的东江**,以及邵凌云表现出來的忧虑,王鹏发现自己这回真的踩上钢丝了,搞不好就是高空坠落弄个半身不遂。
“领导,快到了。”
余晓丰的声音在车厢内想起,王鹏缓缓睁开眼睛,看着道路两旁闪烁不停的霓虹灯光,突然觉得东江的夜色真的很浓很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