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茂发的表情有点犹豫,支支吾吾似乎开不了口,他寻思着到底是不是要全部把底透给王鹏,别回头问題沒解决,自己又惹來一身的不是。
王鹏对何茂发的看法,一直都有所保留。
你要说他不干事吧,他还真的干点事,你要说他干事吧,他其实一遇上事就躲,因而王鹏任职东江几年,与何茂发始终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但今天这事,王鹏不能再由着何茂发往后躲,连事情的原委都不交待清楚,就想让他这个政府一把手帮着擦屁股善后。
“你要是不好说呢,我找其他人來了解。”王鹏说,“不过,老何,把事情搞得上了省委党报,你们城管局的责任无疑是最大的,至少这份文件是怎么流到记者手里去的,你就应该好好反省反省,”
何茂发一听就急了,“市长,这事可不能怨我,席书记说四部门联合执法,发文的是我们城管局,开会的却是四部门的人,文件也是各家都有,并不是谁发文就铁定是谁流出去的啊,”
“你也别喊冤,早干吗去了。工作不是儿戏,方方面面都想到了,才能真正把工作做好,有的时候,一件看似普通的工作,可能得花上数百倍的精力才行,这道理不用我多说吧。”
何茂发耷下头,兀自不甘,但终于老老实实回了王鹏的话:“实际吧,姜凤琴一接到联合执法通知书,就到法院把我们城管局给告了,说她手里审批手续齐全,我们城管局封她的店铺属于非法行政。环保局怕闹大了不好收拾,私下跟我打招呼想办法让这事过了算啦,施部长也亲自给我打过电话,我就想到咱们局曾经发过一个文,针对那些已办了审批手续,但环保设施不符合实际的商铺,通过整改达到要求的文件,姜凤琴的情况也算适用,就建议她去补这个手续,并让她把诉状给撤了。”
何茂发说着长叹了一口气,抓抓头皮懊恼地说:“可是,席书记亲自督办接访处理结果时认了死理,硬说我这是阳奉阴违、欺上瞒下、糊弄群众。我只好把施部长打电话给我这件事说了,请示席书记该怎么做。”
“他怎么说。”王鹏插了一句,席书礼如此认真刚直让他也有点意外。
何茂发无奈地说:“他说不相信施部长会打这种电话,创文明是全市精神文明建设的大事,不能由新华街这几间商铺坏了规矩,该怎么办就得怎么办。”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王鹏反问了一句。
何茂发点下头,“就是这么说的,我临走的时候不死心,提醒说这样会不会得罪施部长。他给我的还是这句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王鹏喃喃重复着这句话。
他知道席书礼说话很多时候都很隐晦,尤其是知道施成功在姜凤琴背后,面对这种骑虎难下的局面,话自然就含糊起來,不过他又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題,“席书记知道姜凤琴与这个梅玉苹的关系吗。”
“不知道。我也是看了报纸才去了解这个记者,刚刚知道的。再说了,”何茂发看看王鹏,“席书记似乎也听不进去我的话,连施部长的电话他都不相信,我跟他说这记者和姜凤琴、施部长的关系,他也未必肯当回事。”
王鹏一下就确认,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沒人愿意拉拔何茂发一把,完全是因为他不但惯于躲责任,还因为他总爱自以为是。
“你们局里讨论的意见是什么。”王鹏问。
何茂发有点尴尬,“这事我们局讨论也沒用啊,市长,要不是沒辙,我也不敢來麻烦您啊。”
王鹏抬起手用食指划了划自己的眉毛,“解铃还须系铃人。我的建议呢,你得把其中的关系都跟席书记交代清楚,然后该怎么办还是怎么办。”
“啊。”何茂发愣了,合着说半天,他又讨了这几个字。
“呵呵,老何,我跟席书记通过电话,他说会处理这事,你也别太担心,关键是要把其中的关系跟席书记交待清楚,别让他蒙鼓里,那样不好。”王鹏说完端起杯子开始喝茶。
何茂发无奈地站起身來告辞,背比进來时弯得更厉害。
王鹏还是可怜何茂发,不过,他相信何茂发的悟性应该不会就这么点,弹簧不还得压压才能弹得更高吗。
当然,他此刻更关心席书礼到底是什么态度。按说,席书礼不该这么无视施成功,那可是省委常委,而且,施成功不可能只打电话给何茂发,应该也会打给席书礼。
晚上,李慕风到王鹏住处见他。
“为了省报上那事。”李慕风人还沒有坐下就动问。
“对,你与这个梅玉苹有沒有打过交道。”王鹏问。
李慕风一个手搁沙发背上,一个手搭在自己的膝盖上,毫无焦急之态,“其实这事闹闹也好,反正席书礼爱抓具体工作,就让他去好好抓抓,你操这心干吗。”
“你是越來越沒正形啦,以前那个嫉恶如仇的李慕风哪儿去啦。”
“哎……错,我还是我,沒变过啊,梅玉苹这篇文章难道说的不是事实。”李慕风不屑地说,“领导要都像咱们这位书记这么个当法,下面的工作还不成浆糊了。”
“你少说这种怪话,回答我的问題。”王鹏打断他。
“以前沒打过交道,下午因为席大书记的指示,就打过交道了。”李慕风向王鹏挤挤眼。
“老席让你找梅玉苹。”王鹏问。
“嗯,不止如此,还让我弄弄清楚,梅玉苹发这篇文章的意图,便于他对症下药。”李慕风说。
王鹏皱下眉,“你什么时候去见老席的。”
“下午下班啊。怎么啦。”
“你觉得他是真不知道梅玉苹与施成功的关系。”
“咦,你怎么知道梅玉苹和施成功的关系。”
王鹏把上午何茂发跟他讲的情况大致说了下,又一次问:“你觉得老席当时的态度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席书礼仔细想了一会儿说:“很难说,他到东江以后,除了跟你说话还有几分笑意,平常跟谁都像欠他三百吊似的,看不出他心里到底想什么。”
“那你跟梅玉苹接触后,她怎么说。”
“她说登都登了,有什么后果她会负责,东江市委市政府如果不服,可以起诉她。”李慕风呵呵笑道,“小丫头挺有个性的。”
“正经点,还开玩笑,”王鹏瞪他一眼,“如果她真这么坚持原则,施成功又何必跟何茂发打招呼。不合理啊。”
王鹏托着下巴在房间里转圈,李慕风拿起茶几上的梨,边削边说,“也不是这么说,她还说过这么一句,让我们也可以直接找宣传部,找施部长告她的状,只要领导发话,她就沒话说。”
王鹏一下停住脚步,伸手过去在李慕风头上拍了一下,沒好气地说:“说话能不能不要大喘气。”
“得啦,席书礼已经打过电话给施成功啦,你就别管了,在一边看着吧,手伸太长总要付出点代价的。”李慕风不以为然地说完,狠狠在梨上咬了一口。
“你对老席意见很大啊。”王鹏突然问。
“别瞎说。”李慕风把梨举在嘴边大声说,“他是书记,我是宣传部长,他说什么我干什么,怎么能有意见。”
“口不对心,光凭你刚刚这句话,就听得出怨气不小。”王鹏说。
李慕风不说话,连咬了几口梨,嚼烂了吞下后才说:“你知道我这个人,看不得虚伪的东西,他那一套啊,我一时半会儿真消化不了。”
“当官不可能一辈子面对同一个领导,你既然坐到这位置上了,就慢慢适应吧,牢骚解决不了问題。”王鹏劝道。
李慕风一边嘴角牵了牵,坏笑道:“放心,我解决问題的能力不弱。”
王鹏带点探究地看着李慕风,看得李慕风有点毛了,“不要用这种眼光一直盯着我。”
王鹏轻叹一声说:“市委宣传部受党委领导,你和他要合作的时间可不是一天两天,千万别耍你过去的书生脾气,到头來误人误己。”
“我有数。”李慕风笑笑,把啃完的梨核扔进纸篓,“你不好奇席书礼跟施成功说的什么吗。”
“他打电话的时候你在场。”王鹏以为席书礼不会当李慕风的面打这个电话。
“对。他再三强调市委沒有做好对政府工作的督促,才会出现如此严重的工作失误,以后一定加强这方面的监督作用,希望施部长跟省报打个招呼,不要再跟踪报道了,市委会妥善处理这件事,给老百姓一个交待。”
王鹏愣愣地看着李慕风,胸口感觉像是塞了一团棉花。
“明白我为什么让你不要管了,”李慕风说,“知人知面不知心,权利与利益面前有时就是衡量人心的天平。”
王鹏低下头不说话。
下午潘荣芳和江一山都打电话问过他报道的事,他虽然从头到尾都沒参与这件事,但还是一如既往地揽下了所有责任,替席书礼说了不少的好话。
就在这一刻,他忽然有了一种预感,觉得席书礼明天就会有所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