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江一山相处久了,王鹏对他虽然相当尊重,但态度上已不像过去心存芥蒂时那样,有距离感又有一些畏惧感,而是越來越多地有了小辈在长辈面前时不时会出现的态度,包括此刻故作赖皮。
明明要耍赖,王鹏脸上还挂出一副苦兮兮的样子,“书记,我这可是拼着个人前途为运河、为天水争回來的,再怎么讲,我的前途不会只值2%吧,”
江一山又好气又好笑,“总共30%的办案经费,天水要是拿走20%,你这是颠倒主次,不行,”
“那您说,能返还多少,”王鹏看着江一山,脸上的表情一下认真了不少。
“省里留20,你们拿10。”江一山说。
“15。”王鹏坚持。
江一山皱眉道:“怎么搞得像家庭妇女菜场买菜似的,”
王鹏这回是真的苦笑了,“书记,这些钱绝大部分是天水流失的钱呐,我当然是希望多争取回來一分是一分。”
江一山看了王鹏一阵道:“具体什么数,我和国光省长商量下,再听听财政上的意见,等案件结束的时候给你们答复吧。”
告别江一山,王鹏直接下楼上车,奥迪驶出省委的时候,他疲倦地闭上眼,心里百感交集。
刚刚发生在江一山办公室的那一幕,时不时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合着眼的脸庞上又一次浮现出苦涩与无奈。
案件的查办才刚刚进入正式程序,他在中央力争办案权也好,急于和江一山讨论办案经费也罢,无一不是为了让案件涉及的资产能尽可能多地留在当地。
“9.27”案虽然成功抓获不少党内的腐败分子,但天水遭到的经济损失是巨大的,市政府在建筑集团二次改制的最终方案上,虽然采取了王鹏的建议,但与投资商们的洽谈并不理想,所有参与竞标的企业,都只能接受承担在职员工的社保欠账,对于退休、下岗人员的社保欠账沒有一家愿意承担,市政府如果不作出让步,这场改制就将胎死腹中。
由于建筑集团案中罚沒的很大一部分资产始终被西南省扣押,王鹏虽然通过侯向东与中纪委、西南省纪委多次交涉,但西南省纪委的态度一直不明朗。
建筑集团的退休、下岗员工不会了解这些事情的背景,对于他们來说,未來的生存问題才是他们最关注的根本,市委市政府有责任为他们解决后顾之忧。
要做到这一点,目前唯一能做的,就是财政拨款。
王鹏一想到财政局长吉运來那张苦瓜一样的脸,心里也是直叹气。
他不能让同样的事情发生两次,哪怕行为上有些违规,他也必须把钱尽可能多地留在天水,就算真像个家庭妇女一样婆妈,这顶帽子他也得戴。
邹展飞早就等在办公室,王鹏一到,就向他汇报了这十多天里,天水的一些情况,和需要王鹏定夺的事项。
王鹏在桌前埋头签了十多份文件,高英和邵凌云就到了。
“坐,小邹,泡茶。”王鹏指了指沙发,“我马上好,十多天积了太多东西。”
高、邵二人落座,邹展飞给二人分别泡了茶,还特意和高英说明了一句:“高主任难得來,我给你泡的可是玫瑰花茶。”
高英道着谢接过杯子,王鹏抬头扫了邹展飞一眼道:“小邹,把这些文件拿去吧,你暂时不用过來。”
邹展飞答应着接了文件离开。
“王书记,你的秘书可真细心。”高英喝着花茶,脸上似乎真红润不少。
王鹏笑而不语,拿着杯子和笔记本到他们对面坐下。
邵凌云看王鹏一眼说:“你看上去很疲惫,要不还是先休息一下,我们晚点再汇报,”
王鹏摆摆手说:“休息什么时候都可以,这事拖不得。”
邵凌云与高英交换一下眼神,由高英详细讲述了运河这边的配合方案,邵凌云补充了几个细节,王鹏将中纪委的几点要求也向他们作了交待,希望他们尽快完善方案向省委主要领导汇报后实施。
高、邵二人离开后,王鹏实在累得不行,打算靠在沙发上打个盹,费灿阳却又选在这个时候來汇报工作了。
费灿阳进门就说:“书记这些日子辛苦了,在京的领导们都好吧,”
王鹏是以拜年的名义进京的,加上金志毅也随后带了人上去,天水除邵凌云几乎无人知道他进京的真实目的。
“领导们都很好,也问到了你们的工作,希望你们有时间也可以进京搞一下座谈。”王鹏说。
“这些事还是要市委统一安排才行。”费灿阳瞅了王鹏一眼,“你气色不太好。”
“这些天连轴转,又坐了几小时的飞机赶回來,确实有些累了。”王鹏这个说的是实话,“你找我是,”
“啊,你十多天不在,有些重要的工作,还是要向你汇报一下。”费灿阳态度恭敬地说。
“直接说吧。”王鹏手抚着额头道。
“第一件事是,司法局汪海华下來了,他们党组提名由常务副局长钱志丰接任,政府党组已经讨论过这件事,认为钱志丰同志业务能力强,又是老同志,在政治上一贯坚定,原则上都不反对。建文市长的意思,还是等你回來,向你汇报一下,听听你的意见。”费灿阳说。
王鹏一边捏着眉心,一边说:“这个事老邱和老佟都跟我通过电话,我沒有意见,就照你们讨论的结果办吧。”
“第二件事是,交通局反映,天沪高速建成后,天水段的维护费一直居高不下,收费却一直沒有提高,现在要再建天禾高速,交通局自筹部分的资金有困难。”
王鹏停了捏眉心的动作,看着费灿阳问:“市政府是什么意见,”
“这个事情在你进京前就开始讨论了,几次会议下來,比较集中的意见是借鉴沪城经验,出让经营权。”
“怎么个出让,”
“由投资商出资建设,政府出让三十年经营权,期满后无偿将经营权返还政府。”费灿阳看着王鹏。
王鹏的眉头皱了皱道:“这方法不是不可行,关键是前期核算要做好,这样才能确认出让的方式。尤其这个出让时限,不能过长,一届政府才几年,把以后几十年的事情都做了主,那是要做好充分应对的。”
“那你的意思是,”费灿阳问。
“具体方案报市委讨论吧,我个人也不能代表市委所有的同志。”王鹏说。
“那我一会儿就去向建文市长汇报,争取最快的速度上报市委。”费灿阳立刻说。
王鹏摇下头说:“建路是件关系子孙万代的事情,急是办不好的。这两年道路质量事故频发,虽然原因各有不同,但还是值得我们引起重视,在项目前期论证阶段尽可能多做工作,把每一个细节都想周全,这样才对得起老百姓交给我们的这副担子,”
费灿阳嘴里连连说“是”,脸上的表情是习以为常的淡漠,“最后一件事是,民政部下了个通知,一周内会派检查组下來,对全省各类慈善公益基金开展检查,运河的第一站就是我们天水。建文市长让我问问你,这个具体的接待,是由市委出面,还是政府出面,”
“你们出面吧,如果需要我到场,我配合你们。”王鹏笑笑说,“这种例行检查,涉及到的部门和相关组织自己也会安排,我们操心太多反而不好。”
“那是那是,”费灿阳也笑着说,“我们还是改不了老思维,喜欢当‘婆婆’。”
工作汇报完,费灿阳并沒有急着走的意思,反倒若无其事地说,“对了,刚刚过來的时候碰到凌云和省监察厅的高主任,他们比我还抓紧呐,一刻不让你闲着。”
王鹏无奈地笑笑道:“头疼呐,‘9.27’案办结也有段日子了,西南那边愣是冻着资金,我人在京里,吉运來还连打了几个电话追问我这事有沒有眉目,”
费灿阳脸上露出些微惊喜道:“那他们來是送好消息喽,”
“有好消息倒是好了,”王鹏将身子重重地靠到沙发背上,仰起头叹道,“难呐,”
“你也别着急,总会有办法的,活人总不会让尿憋死。”费灿阳安慰道,语气颇为轻松。
王鹏看看他道:“财政虽然是老邱主抓,但也是你这个常务副市长的工作范围,你可要多费心,为天水上上下下的钱袋子多多出谋划策啊,”
费灿阳坑坑洼洼的脸上喜色更浓,连忙说:“我也想多为你和建文市长分忧,但总担心说多了让别的同志误会,更不要说做多了,很容易让人觉得我别有所图。”
“老费啊,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方显英雄本色呐。”王鹏笑着弯下腰拿起茶杯喝水。
费灿阳观察着王鹏,心里琢磨來琢磨去,对接下去怎么说话有些犹豫,王鹏放下茶杯时看向他,他的脸上竟露出尴尬來。
直到他看王鹏站起來往办公桌走去,才跟在王鹏后面突然说:“书记,你还记不记得上次社保中心吴坤的那个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