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小宝今天特地穿了一件新墨绿色雪花呢子长大衣,大翻领、双排扣、马蹄袖,配上腰间的同色腰带,颇有一翻英武之气。可惜,她新烫的大波浪由于是中长发型,使整个人看上去老气了十岁。
由于和王鹏之间一直熟络,加上过去那点似有若无的关系,何小宝进王鹏的办公室后显得很随便,开口就问:“怎么样,还满意吗。”
王鹏微笑着说:“呵,何书记造访,我给你倒茶。”
何小宝坐在王鹏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施施然地撩拨着自己的头发,看着王鹏取茶叶倒水,然后心安理得地接过王鹏递來的热茶,慢悠悠喝了一口问:“看样子,你是早想好了有一天要回曲柳來的,是吧。”
王鹏现在对何小宝已经毫无感觉,不但毫无感觉,在他眼里,这个女人绝对不是泛泛之辈,他从回到曲柳的第一刻就提醒自己,切不可因为她是女人而放松了警惕。
“如果我有这么大本事,当初就不会被调离曲柳,接着又在县委坐一年冷板凳了。”王鹏淡然地说。
何小宝本來正低头喝茶,听了这话抬起头,看着王鹏幽幽地说:“才离开两年,你就不跟我说真心话了。”
王鹏呵呵一笑道:“看你说的,我这话难道是假话。我是真不知道自己有一天会回來,也算是机缘巧合吧。”
“那你回來后有什么打算。”何小宝目光停在王鹏的脸上。
“匆促任命,又是刚刚到,千头万绪的,哪里就谈得上打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还是先适应适应吧,”王鹏说到这儿朝何小宝笑笑道,“你可要多帮我哦,”
何小宝讪讪一笑说:“你现在哪还用得上我哦,”
“只要你跟我都是一心想搞好曲柳,你我都是曲柳的党委副书记,你又兼着纪委的担子,怎么会用不上你。我就怕你现在瞧不上我,不愿意帮我喽,”王鹏似笑非笑地说。
何小宝定定地看了王鹏一会儿,叹口气说:“只要你别让我沒路走,我哪会不跟着你。恐怕真正是你看不上我,”
说完这话,她便低下头不说话,但也沒有要走的意思。
王鹏想了想,掏出一支烟点上后问:“你找我是有事吧。”
何小宝这才抬起头恢复了惯常的表情道:“向新镇长汇报工作不行啊。”
“呵呵,行,”王鹏笑着点点头,“不过,你是分管党务和群团组织工作的,该找邱书记汇报才是,跟我讲了未必合适啊。”
何小宝立刻白了王鹏一眼说:“所以我说你现在不把我当自己人了啊,那我还是人大主席呢,是不是该跟你这个代镇长多交流交流。”
何小宝强调了王鹏这个镇长的“代”字,让王鹏眯起了眼睛,仔细瞧了她一会儿,心里也不由得佩服这个女人演戏的功夫真是越來越高明,真真假假,撒娇扮痴全用上了,加上她姣好的相貌,这要换个定力差点的男人,还真会立即上了她的套。
王鹏点了点头道:“对对对,何主席这话说得是,”他弹了下烟灰,“那你想和我交流的是什么呢。”
何小宝这才满意地点头,并朝着王鹏娇媚地笑了一下,摊开自己手里的笔记本,跟王鹏说起了镇里每一位干部的任免过程。
这使得王鹏有点意外。
來曲柳前,王鹏调看过曲柳现任班子成员的分工情况,知道何小宝在曲柳是在陈东江之下的绝对实权人物。她作为分管党务的副书记,还身兼人大主席、纪委书记要职,并协助书记分管人事,身后又有县委组织部干部科科长的丈夫。可以说,她的手里捏的不仅仅是一班部门负责人的任命生杀,甚至是班子成员的升迁任命,都能因为她的一句话发生改变。
尽管过去王鹏与她也算是关系匪浅,但其实俩人心里都清楚,除了最初的那一点意乱情迷,事实上彼此间一直就是一种互为利用的关系。
所以,何小宝主动跟自己谈论镇里的人事现状,王鹏除了意外,就不免要推测她背后的真正动机,示好。还是另有所图。
何小宝介绍地颇为仔细,对比午饭后许梅芳告诉王鹏的情况,王鹏觉得何小宝说的这些更为有用,虽然这中间有些人的情况,何小宝与许梅芳的说法是大相径庭的,比如蔡光良,又如袁洪建。
但是,眼下王鹏最感兴趣的是高建伟。
按何小宝的说法,高建伟这两年在曲柳毫无建树,一方面是因为曲柳农业生产的萎缩,另一方也是因为高建伟本人不思进取。
许梅芳也说高建伟这两年过得浑浑噩噩,一天到晚就是窝在他们家的“阿芳”酒家,与农技站和畜牧站的一帮人喝得昏天黑地的。而且,其他领导每天在外面吃吃喝喝都是公家请客,高建伟老是自掏腰包请这些技术人员吃饭,许梅芳叹着气说,不知道高建伟图点啥,沒见当领导当得像他这么窝囊的,同样是一起调來曲柳的副镇长,看看人家蔡镇(她这么称呼蔡光良之后,脸红地看了王鹏一眼),两年时间混得是风生水起的,不但在镇里的干部楼混到了大套的住房,还自己掏三万块钱在梧桐也买了房,吃香的喝辣的,不是人家请就是政府请,那才像个当官的。
“好啦,说完了,你有什么想法。”何小宝合上笔记本,看着王鹏问。
王鹏挑了挑眉毛道:“你让我刮目相看。”
“我是问你对这些人有什么看法,不是说我自己,”何小宝话虽这么说,脸上却露出一抹自得。
“呵呵,你难道不是这里的一员。”王鹏笑着站起來倒水,“把工作做得这么细致,对每一位干部都了如指掌,说明你花了不少的心思。有你相助,我相信邱书记在这方面可以省却不少心力。”
何小宝听王鹏又将这事引到邱强身上,脸色一下子不悦起來,眼神略带埋怨地看着王鹏道:“你是不是觉得我跟你讲这些,很多此一举。”
王鹏摇头指着她道:“女人啊,就是敏感多疑,”
“我就多疑了,你怎么样吧。”何小宝的嘴撅了起來,“从你踏进镇政府大门到现在,你就沒好好正眼瞧过我,”
这话说得暧*昧了,王鹏不由得假咳了几声,忙说:“先别讲我的想法,一下子跟我说这么多,我也沒法有想法。你就说说你一來就说这个,是什么想法吧,也别藏着掖着。”
何小宝忽然意识到,从她进门开始,虽然谈话是按她的设想进行的,但每到关键时刻,王鹏总是含糊其词,将他的真实想法掩盖掉,把话題引向他想知道的东西。
“我沒什么藏着掖着的想法,倒是你,从來不说真话。”何小宝不客气地说,“随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以后别责怪我有事不跟你说。”
她说着就站起身往门外走,可是走到门口见王鹏坐在那里一点反应都沒有,心里一下就來了气,猛转过身,蹬蹬蹬冲到王鹏边上,居高临下地瞪着他问:“我就这么讨你嫌啊。”
王鹏其实一直在想高建伟这个人,倒真是沒太注意何小宝后來的反应,直到她冲到自己面前,开口质问,他才回过神來,再看她的姿势,就觉得实在太那个了点。
何小宝见王鹏一脸尴尬地瞪着自己,也突然意识到,自己一手撑着桌子,一手撑着他的椅背,整个上半身压在他脑袋跟前,让人看见肯定谁都会误会这姿势。
她连忙后退了一步,拉了拉自己的衣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真是比过去更可恶了,”说完就跺着脚真走了。
王鹏苦笑着摇头,暗道:“我做什么了,一來就觉得我可恶。”
也就这么一想,王鹏的思绪又转到了高建伟身上。
來曲柳前与年柏杨的那次谈话,他们是一致把曲柳的特色农业当成了未來曲柳经济发展的一个重点看待的,那么作为分管农业的副镇长高建伟就成了非常关键的角色。
就何小宝与许梅芳二人提供的信息來分析,王鹏认为高建伟并非不思进取,而是曲柳的现状沒有他一展抱负的平台,他应该是一匹等待伯乐的良驹,只是王鹏还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当好这个伯乐,可不可以在目前曲柳的一派乱象之中,为高建伟搭起这个平台,使他能助自己将特色农业的设想实施起來。
眼看着晚餐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高建伟却一直沒有过來,王鹏再次拿起电话打往高建伟的办公室,但电话一直无人接听。
王鹏不禁苦笑了一下,看來,在高建伟心目中,他现在还不是一个可以信赖的人,甚至连一个可以说话的人都不是。
他重新点了一支烟,走到窗前,望着大院里那棵高大的香樟树,思考着该怎样真正走近高建伟,又该如何尽快进入目前的镇长角色,县里最关心的梧桐财政问題应该从哪里开始入手清理,又有哪些人可以和自己一起挑起这个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