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天前,深夜……
陆一凡和蓝辰夜探南疆边卫府前的两个时辰……
金门关内外细雨潺潺,天地之间一片漆黑。在金门驿站二楼陆一凡的房间内,烛火慵懒地摇曳着身姿为房间带来一丝昏黄,陆一凡和玉楼在桌旁相对而坐。此刻,桌上摆放着一盘棋,棋盘上黑白子犬牙交错互成犄角,看样子战势正酣,难分难舍。
陆一凡的这颗白子已经攥在手里足有半柱香的时间了,却始终举棋不定,只见他双眸凝重地盯着棋局,眉宇之间透着一丝隐隐地犹豫之色。而反观玉楼,却是颇有耐心地一边喝着茶,一边静候着陆一凡落子。
“这盘棋下到此刻已是纵横交错,公子切莫为了取胜而贪快啊!”玉楼将茶杯轻轻放在桌旁,似笑非笑地说道,“这盘棋何时下都不急,只不过公子的时间却是不多了,你想好了?今夜究竟带谁去夜探边卫府?”
“事已至此,看来这颗棋我似乎已经不能不落了!”陆一凡闻言不禁苦笑道,说着还颇为自嘲地摇了摇头,“说来也是,自己拿起来的棋子,如若不落岂不是就等于认输了?”说着陆一凡便如同下定了决心一般将自己的白子轻轻地落在一颗黑子旁。
“欲前不前则为退,欲退不退则为疑。看来公子心中有些犹豫?”玉楼看了一眼陆一凡的落子便抿嘴笑道,“只是不知道公子犹豫的是前手,还是后手?”
“都有!”陆一凡轻声叹息道,“前手半边天,后手朱无寿,其实我哪个都信不过,总觉得自己似乎在被人牵着鼻子走!”说着陆一凡还伸手指了指棋盘上看似强势的白子和分翼左右的黑子,幽幽地说道,“虽然鱼跃龙门,但这座龙门终究还在一片汪洋中,即便越过了龙门又如何?汪洋之后依旧是汪洋。”
“公子所言甚是!”玉楼点头笑道,说着还将手中的黑子轻轻放在了陆一凡的白子旁,看上去这颗黑子独落白子之中分外可怜,“黑就是黑,即便它被再多的白子所包围也依然成不了白。半边天这个女人诸多鬼蜮伎俩,公子要千万小心。”
“玉楼,你想说什么?”陆一凡听到这话不禁眉头一挑,继而急声追问道,“难道你也认为半边天没那么简单?”
“罗刹玉帖是何其重要的东西,而我们与这个女人不过是萍水相逢初次见面,她为何要相信我们?为何要把这种重要的东西与我们共享?”玉楼神色郑重地点头说道,“她和朱无寿认识了十几年,而和我们只认识了一两天,孰轻孰重我想公子应该想的明白吧?你说一个精打细算的女人会和一个只认识一两天的人,一起对付一个认识了十几年的人吗?更何况那个人还是手握大权的南疆边卫府都督。朱无寿非但掌控着边卫府的权力,甚至就连这间金门驿站都是他的,而半边天不过是个看店的而已!朱无寿能让这个女人代他掌管金门驿站,足见他们二人的关系非同一般!最起码,绝对比我们要好!”
“不错!”陆一凡点头赞同道,“这也正是我所担心的,虽然她的话说的恳切,但毕竟与我们的交情尚浅。就算是为了得到那批宝物,她也不可能贸然与我们联手,最起码……也应该多了解我们一番才是!”
“那批宝物出自祁家商会,送往五域灵宴,无论是头还是尾都不是好惹的主,这种事一个不小心便会落入万劫不复之地,所以小心谨慎才是重中之重,事可以不成但命绝不能枉送。如此凶险的事情换做是你,你会信任一个外人吗?”玉楼笑着反问道,“而且金门驿站每日来来往往那么多人,随便拽出一个来和她的关系都比我们要亲近不少,她为什么偏偏要找我们?”玉楼说着便再将一颗黑子放在一群白子之中。
“因为我们不了解她!”陆一凡眉头紧锁地分析道,“就因为我们不了解她,所以她才能轻而易举地取得我们的信任!”
“其二,她想利用我们!”玉楼沉声说道,“利用我们对付其他对手,甚至包括朱无寿。别忘了,金门关是她的地盘,而我们只是一群外来的和尚!”
“外来的和尚好念经嘛!”陆一凡不禁朗声笑道,“无论如何对于这个女人我们都要留一手,不能让她牵着鼻子走说什么是什么,要不然我总有一种感觉日后要吃大亏!”说罢陆一凡便设下一颗白子,彻底堵死了玉楼那颗黑子的出路,淡笑一声,“吃!”
“攻彼顾我,彼强自保,公子意欲如何?”玉楼不假思索便落下一子,看棋局他已经开始收紧自己的攻势了,“我们或许该隐藏自己的锋芒,学着扮猪吃虎!呵呵……”
“关键是谁是彼?谁又是我?”陆一凡再一次举棋不定,“半边天还是朱无寿?”说着陆一凡还特意抬眼看了一下玉楼,却见玉楼正眉头微皱着思索着什么。
“魂宗!”玉楼突然张口说道,接着他不等一脸茫然的陆一凡张口发问,便率先说道,“之前你我都忽略了一个至关重要的地方,那就是魂宗。这盘棋中并非只有两个人,而是四个人!陆天、半边天、朱无寿、陆一凡!”
“什么?”陆一凡显然没有听明白玉楼的意思,他眉头紧皱着追问道,“陆天和陆一凡不都是我吗?”
“当然不是!”玉楼摇头笑道,“陆天是你,但陆一凡现在却正住在南疆边卫府中。之前我们总是下意识地将陆天和陆一凡想成一个人,所以才会忽略这一点!”
“你是说灵儿?”陆一凡若有所思地幽幽说道,“我明白你说的了,你的意思是其实在其他人眼里,陆天和陆一凡其实是毫无交集的两个人?”陆一凡说着还将一颗白子随手放在了棋盘上。
“不错!”玉楼点头承认道,“我们身边有一个黑白难辨的半边天,朱无寿身边同样有一个人鬼莫测的魂宗,如此一来便不是以一敌二,而是以二敌二,甚至是以三敌一!”说罢玉楼便将手中准备多时的黑子落了下去,“弃子争先舍小就大、逢危须弃慎勿轻速!公子,我们最终的目的是什么?”
“带着宝物顺利出关!”陆一凡神色凝重地回答道,“可如今朱无寿下令闭关,如若不借助半边天的力量,只凭我们只怕难以出关!”
“想要顺利出关谁说只能依靠半边天?”玉楼神秘兮兮地笑道,“还有一个人可是比半边天可靠多了,若是有此人护送我们的宝物出关,我保证半点麻烦都碰不上!”
“谁?”
“南疆边卫府都督,朱无寿!”玉楼一语中的,“试问在南疆地界还有谁比朱无寿更能进出自由?若是有朱无寿将我们的宝物带出关,那些守关的南边卫又有谁敢查封阻拦?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朱无寿的身边恰是如此!黑子杀出白子的重围不易,但黑子杀出黑子的重围却很是轻松。”说着玉楼已是将陆一凡的九颗白子尽数围困,抬手便笑盈盈地将白子一一吃掉,“别忘了朱无寿是第一个看到罗刹玉帖的人,他对这批宝物或许早就已经窥伺许久了,要不然他何至于今日非要看我们的车马?我们干脆给他来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让朱无寿带着宝物帮我们过关!现在金门关口的守军主要拦的是宝,而不是人!”
玉楼的话差点让陆一凡被一口茶呛到,只见他一脸诧异地看着玉楼,一副‘我是不是听错了’的模样。
“玉楼,你说的谈何容易?”陆一凡将一颗白子放在棋盘上,可子还未落地,却又被他给赶忙拿了起来,眉头紧锁地问道,“而且这样做会不会太冒险了?身边的半边天已是黑白难分,再加上一个朱无寿,那岂不是自找麻烦?”
“我们对半边天要始终虚以委蛇,因为其在明。而对于朱无寿则要分毫必争,因为其在暗!对明者,阳奉阴违。对暗者,阴阳各半。有人想借我们之力坐山观虎斗,其实我们也可以借此机会来个将计就计!”玉楼说罢便将伸手抓住陆一凡犹豫不决的手,径直将白子落在了一群黑子之间,“这叫投石问路弃子取势!”
“投石……问路?”透过陆一凡那飘忽不定的眼眸不难看出其忐忑的心思,“你的意思是在朱无寿身边安插一个自己人?”
“是!”玉楼随手落下一颗子,神色庄重地点头说道,“半边天想让我们和朱无寿起矛盾,现在魂宗来了,我们可以将矛盾转嫁到朱无寿与魂宗的身上。而如果我是朱无寿的话,不管出于任何原因都绝不想和魂宗正面对敌,因为南边边卫府和魂宗相比实力相差悬殊,硬拼必死无疑。故而朱无寿势必会转嫁矛盾,而他可以转嫁的点只有两个,要么是半边天,要么是我们,而如今我们和半边天在明面上是一伙的,所以不管怎么说这个矛盾都势必会转嫁到我们身上。我们只需要让魂宗对朱无寿施压,朱无寿必会狗急跳墙找个他认为能说服魂宗众人的借口,而与其让朱无寿找这个借口,不如我们送他一个!”
“你说的这个借口就是我们安插进去的那个人?”陆一凡恍然大悟地快速说道,“你想让我们的人假意叛变,然后让朱无寿利用他挑拨我们和魂宗的关系?”
“不错!”玉楼快速回答道,“而我们和魂宗闹起来势必会有人趁机取利,而最容易取利的人正是朱无寿!他既然接到了罗刹玉帖,就说明朱无寿势必会对那批宝物动手,而我们只不过是演出戏给他个趁乱动手的机会罢了。一旦朱无寿动手,半边天究竟是人是鬼到时候我们一试便知!”说着玉楼还伸手指了指棋盘上一颗被重重围困的孤零零的黑子,似笑非笑地说道,“到时候半边天这颗子,杀不杀全凭公子决断。”
“好一招引蛇出洞!”陆一凡颇为钦佩地看了一眼玉楼,说着还将一颗白子落了下去,“可是我们的人如何才能取得朱无寿的信任?又如何保证他的安全?会不会被朱无寿……”陆一凡没有把话继续说下去,但是他双眸之中所闪现出来的一抹寒意已经说明了一切。
“万事皆有风险,这一点我没有十足的把握!”玉楼看了一眼陆一凡的棋局,再看了看自己的棋局不禁微微一笑,继而幽幽地说道,“此人十分重要,他去了非但要保护好自己,而且还要保护好我们!”
“保护好我们?”陆一凡显然没有明白玉楼的意思,他看着手里的一颗白子,似是自言自语地说道,“你的意思是朱无寿如果想对付我们或者魂宗,他还要冒险在暗中帮我们化解危机?比如朱无寿对我们偷袭?剿杀?投毒?”
“是!”
“这……”陆一凡心中不免有些动摇,“时日尚短本就难以取得信任,自保尚且无力竟然还要帮我们暗中排除困难,这未免也太难了吧?”
“对别人或许难如登天,但对一个人来说却是可以尝试一番!”玉楼苦笑道,这回他没有再卖关子而是直截了当地说道,“蓝辰!我听说曾经朱无寿与蓝世勋有过些许交情,只要蓝辰在适当的机会向朱无寿泄漏自己的身份,朱无寿定然不会轻易杀他,再加上魂宗大力施压,不愁他朱无寿不中计。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陆一凡一脸诧异地看着玉楼手中的黑子,下了半宿的棋,他还从未见玉楼如此犹豫过,“你怕蓝辰不答应?”
“不!”玉楼轻叹道,“因为此事关系我们所有人的性命还有那批宝物的去向,所以我不知道蓝辰此人究竟……是否可信?要知道此事稍有疏忽就会……”
“我相信蓝辰!”不等玉楼把话说完,陆一凡却是直截了当地说道,“他绝不会背信弃义!”说罢,陆一凡便和玉楼四目相对神色凝重而坚决,许久之后玉楼方才从口中缓缓地吐出两个字:“好吧!”说着便欲要将棋子落下去,可还不等棋子落地,陆一凡却是伸手挡在了棋盘上,只见他眉头微皱着望着玉楼,一字一句地问道:“事到如今大局已定,但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点我们无法把握!”
“什么?”不知怎的,玉楼回答的时候竟是略显几分慌张之色。
“你如何保障朱无寿趁乱取了宝物就会出关?”陆一凡直截了当地问道,“万一他不走呢?”
“他一定会走!”玉楼坚定地说道。
“为什么?”
“因为……”玉楼一向对陆一凡的疑惑对答如流,此刻却是显得异常扭捏,“因为朱无寿无法保证自己能杀光所有的人,所以他拿到宝物之后非走不可,而他身为南疆边卫府都督擅离职守,故而圣域定然是无处可逃,因此他只有一天路可逃,那就是出关向南直至灵域,只有到了灵域他才能彻底隐姓埋名。”
玉楼的话令陆一凡大感不解,他看着这张星罗密布的棋局,似是喃喃自语道:“你怎么知道他要杀光所有的人?他为什么要杀光所有的人?”
“如果他不杀光所有人,那事情就会败露,一旦败露他继续留在这里只会必死无疑!”玉楼轻咳两声,努力保持着淡定解释道。
“哦!”陆一凡虽然嘴上答应一声,可实际上他的神色之中依旧带着一抹将信将疑之色,“如此一来,我们和魂宗只要在朱无寿和半边天面前演一场戏,之后再跟着他们一路出关,找个合适的地方夺回宝物便可!”随着陆一凡的自言自语,他脸上的疑云渐渐消失,继而左手趁机拿起一颗白子,还不等玉楼落子,便抢先一步将自己的白子落在了黑子外侧,“玉楼,这样做的话我的棋就比你的快一步,你那颗子要后一步再下。哈哈……声东击西敲山震虎,引蛇出洞探囊取物,绝杀!”
“四角相争退而守,瞒天过海出金门!公子,你太自信了!呵呵……”玉楼的脸上终于恢复了他那抹特有的自信从容的微笑,继而只见他左手缓缓地将陆一凡挡在棋盘上的手掌挪开,继而将手中那颗攥了许久的黑子重重地落在了白子之中。
“欲争还退策不能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反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