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府衙门大堂之中,诸将都神情各异地看着满脸怒容的刘巡抚。
刘巡抚铁青着脸色气哼哼地站了好了会,才强自压下心底滔天的怒火。暗自告诫了自己几十遍,要冷静,冷静,堂下这么多将军都眼睁睁地看着呢。许梁和戴风没来,这会议却不能不因此中止,该达到的意图还是要实现。
刘巡抚又缓缓坐了回去,面沉似水,道:“开始开会……”
会议的主题其实只有一个,以顺义王朱子健为首的民军已经攻破了陕西指挥使在镇安城布置的防线,正大张旗鼓地朝陕西重镇,长安迈进。陕西指挥使集结了仅有的明军,在沿途拦截,然而由于与民军的力量悬殊,官军节节败退,陕西指挥使用八百里加急向新任的陕西巡抚刘之伦请求增援。
进攻西安府的民军有十万之多,而官军却仅有一万来人。形势十分危急,这种时候,刘巡抚就是自己拿菜刀,也得硬着头皮上了。是以,刘巡抚上任伊始,便紧急召集了陕西省内的几路主要明军将军。
将增援西安府的指令布置下去,刘巡抚不理会延绥总兵贺虎臣,宁夏总兵王恩等人的怨声载道,以强势的姿态要求各军五日后集结于平凉城外,驰援西安府。
散会后,刘巡抚拉上陕西参政洪承畴,带着几名亲兵,来到平凉副总兵戴风的府上。向戴府的门子通报了身份,刘巡抚等人便不等门子飞奔着进府内通报,与洪参政紧跟着走了进去。
戴府其实并不是特别大,刘巡抚等人自顾自朝府内走的时候,迎面便看见一名宫装丽人,约摸双十年华,带着两名黄衣丫环正往府门外走来,见了刘巡抚等人,丽人福了一礼,侧身让开。待刘巡抚等人走过去了,丽人才启步离开。
“那位是许府的三夫人楼仙儿。”洪参政见刘巡抚回头看了丽人两眼,便解释道。
刘巡抚听了,诧意地问道:“许梁的三夫人姓楼。应该不是戴总兵的女儿吧?她一个妇道人家,怎么会出现在戴府里?”
洪参政道:“戴将军的亲生女儿,许府的二夫人戴莺莺死后,三夫人楼仙儿便认了戴将军为义父。是以楼夫人经常在戴府里走动。”
刘巡抚听了,神情恍然。便不再多言。
不一会,方才飞奔着进去通禀的戴府门子走到刘巡抚面前,拱手道:“我家老爷头痛难忍,正躺在床上歇息,不便出来迎客,几位大人请随小的来。”
刘巡抚等人便跟着这门子走了一阵,居然直接到了戴风的卧房里。
卧房里,家具,物件摆放得极为雅致,地面一尘不染。戴将军皱紧了眉头躺在床上。哼哼叽叽的,床前两名湖水绿衣的清秀丫环,一人捏着粉拳在小心地轻捶着戴总兵的腿,另一人手里捧着碗淡褐色的汁水,碗面上冒着热气,那丫环舀了一勺,放在小巧的樱桃小嘴边上轻轻地吹着气,待凉了些便送到戴总兵嘴里。
刘巡抚瞟了眼那两名丫环,便被两人的清秀容貌险些闪着了眼睛。艰难地挪开目光,朝戴风看去。只见戴风虽是眉头紧皱,躺在床上,身上却套着件厚实的棉布外套,半床棉被盖住了腰部以下的部位。
“戴将军。听说你病了?”刘巡抚问道。
戴风见了刘巡抚,浑身无力似的挣扎着想起来,两次腰都直起了,却最终躺了回去,哎哟哎哟地苦叫几声,虚弱地道:“末将身子突然不适。头痛难忍,恕不能起床给二位大人见礼了。”
“无妨。”洪参政和气地道。
“西安府战事紧张,本官正是用兵用人之际,乍闻戴总兵身体不适,本官甚为挂念,特意拉了洪参政一道过来探望戴总兵。”刘巡抚说道。
“戴总兵身体不要紧吧?可还能领兵出征?”刘巡抚问道。
戴风愁眉苦脸地又是哎哟几声,道:“中丞大人,您看看末将现在这个样子,脑壳里像是要炸开了一样,痛得都快眼冒金星了。中丞,洪参政,不是末将趁机偷懒,实在是末将现在太难受了。”
洪参政笑了笑,道:“戴将军乃国之栋梁,既然不幸染病,那就好生调养,领军出征的事……”
“领军出征的事嘛,戴将军能够亲自带兵出征当然最好不过了。”刘巡抚插口说道,说着朝身后一指,道:“正巧,本官来陕西之前特意从京里带来了一位杏林妙手,叫他给戴将军诊断一番,也好对症下药。”
刘巡抚说着,身后便走上前来一名手提了药箱子的大夫。
戴风紧皱的眉头不由得轻轻地跳动两下,盯着那大夫看了一会,笑得很是勉强,伸出一保手臂,放到大夫面前,道:“有劳刘中丞挂念,那就请这位杏林妙手给看一看吧。”
大夫上前,右手搭在戴将军手腕上。两名侍候的丫环便起身,小心翼翼地站到了边。刘巡抚不禁又朝两丫环多看了两眼。
大夫眯着双眼沉思一阵,缓缓睁眼,抬头端详着戴风,犹豫着不语。
刘巡抚催促道:“戴总兵这得的是什么病?要紧不?”
大夫沉吟着,犹豫着道:“从脉像上看,戴将军脉相平稳有力,不像是得病了。”
戴风瞪起牛眼,扯着头上的头发,叫道:“你个江湖庸医会不会看病?本将军要是没病,怎么会头痛欲裂,眼冒金星?”
刘巡抚不悦地看着那大夫,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大夫沉吟着,尺疑着说道:“这个……戴将军只是头痛难忍,但身体上应当没有什么大问题。”
刘巡抚沉声道:“本官是问你,怎么根除他头痛的毛病?”
大夫为难地道:“中丞大人,其实我最擅长的是伤寒之症,对于头痛的症状,还是头一回碰见,这个……个中原因,我一时半会,也说不上来。”
刘巡抚一听,脸色便难看了起来,瞪了那大夫一眼。
床上的戴将军。又开始哼哼叽叽,哎哟哎哟的叫唤,看上去好像很严重的样子,已经退到一旁的两名小丫环慌忙向前。又是喂药,又是捶腿。
大夫忽的将目光落到其中一名丫环的碗上,探头过去,看着那碗褐色的汁水,求教似地问道:“你们给戴总兵用的是什么药?能否给老夫先查看一番先?”说着。便要去夺那碗汁水。
戴总兵眼疾手快,抢在那大夫伸手够着碗的时间之前,戴总兵便夺过那碗褐色的汁水,一仰脖子,一口气全喝光了,嘶地叹一声:“这味道,太苦了!”
刘巡抚和洪参政交换着眼神,两人都很失望。心不在焉地嘱咐戴总兵好生休息,不要考虑平凉游击军营的事情。
刘巡抚等人离去之后,又过了一刻钟的功夫。戴风踢掉盖在身体上的棉被,猛的一个鲤鱼打挺,居然立马就坐直了,招手朝两名丫环笑道:“珍儿,珠儿,你们这回表现不错,过来,老爷我重重有赏!”
……
刘巡抚等人一路无话地走在回知府衙门的路上,由于刘巡抚和洪参政,加上几名亲兵都没有说话。故而走在最后面那个大夫的嘀咕声轻易地传进了众人的耳中。
“这到底是什么药呢……”随行的大夫在那里念叨着。
刘巡抚一听,便有些生气,叫住那大夫,沉声喝斥道:“还念叨什么!人都那样了你居然还说戴将军脉像正常!没用的东西!”
那大夫顿时就感觉自己的医者水平受到了置疑。脸红脖子粗地直视着刘巡抚,叫道:“老夫一生行医数十载,从未把错过脉!啊,是了!我知道那碗里的是什么了!”
刘巡抚被这老头一惊一乍地吓了一跳,没好气地问道:“又怎么了?!”
大夫欣喜地看着刘巡抚,道:“中丞大人。我想我知道戴将军在喝什么药了!”
“喝什么?”刘巡抚和洪参政齐声问道。
大夫的眼神古怪,一字一顿地说道:“他在喝茶!”
“喝茶?!”刘巡抚和洪参政大眼瞪小眼,“这算什么药方?”
大夫也很疑惑,喃喃自语道:“也没听说过这谁会用茶水做药呀……”
大夫尚在冥思苦想,这边刘巡抚已经反应过来,跳脚大骂道:“好个戴风,竟敢如此戏弄本官!来呀,回戴府去!本官非治他个欺眶之罪不可!”
洪参政吓了一跳,连忙劝止道:“中丞,息怒息怒……”
洪参政心里也有些怀疑戴风在装病,只是,这次洪参政既便心里知道戴风在装病,却也没有十足的证据来证明这件事。
普通的跌打损伤,伤寒之症,大夫们兴许能立马药到病除,但人的大脑最是复杂,戴风说自己头痛难忍,谁也不会要求把戴风的脑壳剖开来检查检查!
洪参政说了好一通平凉乃至陕西局势安稳的重要性,才将气冲冲的刘巡抚叫住了。
然而刘巡抚也是个不肯认输的主,他想了一阵,忽的眼前一亮,拉着洪参政又改道去了平凉游击军营,找到正在营地里指导训练的平凉游击副将龙峰,找了个独门独间,几人商谈了好一阵子。
五天的准备时间转眼间过去了两天。
刘巡抚与洪参政统计了此次出征的官军总数,各营凑到一块去战斗的官军数量,加上好威逼利诱才让平凉游击副将龙峰带了四千兵,总共才不到一万人。
刘巡抚眼光直直地看着那串数字,愣愣地道:“想不到堂堂陕西省,两名总兵,一名守备,一名游击,一名游击副将,这么多将军能够调到的兵力居然只有不足一万人!想想真是讽刺啊。”
洪参政就坐在刘巡抚边上,闻言叹息着说道:“虎头关一战,各营都损伤惨重,几位将军能够在短短的两个月的时候之内,竟然还能凑出六千兵马来,这便极其不容易了。”
刘巡抚缓缓点头。
洪参政想了想,又轻声说道:“中丞,光靠这几员将军带的人马,如何能够剿灭民军?大人,下官多嘴说一句,整个陕西境内有兵力与民军交锋的,也只有许梁的梁军了。您看,是不是与许梁沟通一下,请他也带兵出征?”
刘巡抚听了,脸色一寒,摇头沉声说道:“本官为官数十载,岂会向一个小小的平凉同知低头,笑话!”
“可是……咱们兵力太少了。”洪参政道。
正说着,一名亲兵走上前,呈给刘巡抚一封信件。
刘巡抚疑惑地打开看了看,忽然就如同吃饭时突然吃到一只苍蝇这般恶心。
洪参政疑惑地接过信件,看了看,顿时也愣了!
任他们谁都没有想到,平凉副总兵戴风装病不买刘巡抚的帐。而那个好不容易找来的替代之人,平凉游击副将龙峰,竟然就在一个时辰前,就在平坦的游击军营里,龙峰竟然失足从马背上掉下来,好死不死地,折断了一根骨头,摔成了重伤!
刘巡抚头一个念头便是龙峰也在装病。当下,刘巡抚带着洪参政等人再次来到平凉游击军营里,见到了那位平凉游击副将军龙峰,大腿被人用夹板固定了,外面裹了一大圈的白布条子。看那伏在龙峰面前,泣声哭泣的龙峰副将的原配夫人一个劲的痛若流泪,刘巡抚心里五味杂孙。
戴风装病,龙峰重伤,许梁不见踪影!刘巡抚上任伊始的头一回聚将点兵,到最后居然会整成这个样子,梁军四五万兵马,一个未请动!而贺总兵等人匆忙招集的新兵,加起来也才六千多人,竟然都被带出来征战。
贺虎臣和王恩不免又是一阵抱怨。
刘巡抚恨声朝洪参政道:“是时候请三边总督武大人出马了!”
洪参政听得心惊肉跳,问道:“中丞大人,你是什么意思?”
刘巡抚一甩官袍,嘿嘿冷笑道:“本官治不了他们,便只有找能治他们的人来施回压力!”
眼看着五天的集结日期还有两日,刘巡抚再次登门拜访三边总督武之望,在武总督和洪参政两人震惊的目光中,刘巡抚沉声说出了自己的要求。
洪参政听了一脸担忧。
武总督沉默了良久,才最后一次朝刘巡抚确认道:“刘大人,你确定真要这么做吗?此令一出,你与许梁的矛盾将再也无缓解的可能了!”
刘巡抚狠厉地道:“本官管不了这么多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