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让你们在这里摆摊的!”为首之人将折断了的望子往地上一扔横眉立目,杀气腾腾。
“施主尊姓大名啊?”贺僖没起身,仰头问道。
对方见他们一大一两个和尚,压根就不放在眼里冷笑一声道:“你们两个外来和尚连这一片地方被我花七郎管着都不知道,还敢贸贸然过来摆摊?!赶紧把这破烂玩意儿给我收了,不然就交占地费!”
贺僖还没弄清状况:“你是衙差吗?”
“什么衙差,他就是这里的地头蛇!他大舅子就是县衙的人所以没人敢惹他!师父您还是不要与他理论了没用的,心挨揍!”旁边那个刚刚想要找他们算命的人悄悄提醒他。
果不其然,花七郎眉毛一挑:“衙差?衙差到了我面前也得乖乖站着怎么着,想交钱还是滚蛋?”
贺僖没有掏钱的意图因为他们根本没钱不然也用不着下山来摆摊了,其实贺僖原本是想一天三顿都在跑隔壁少林寺去混奈何他们俩又不是少林寺的和尚,这一天天往那里跑,贺僖脸皮厚,倒是没所谓明尘却觉得这样不大好,终于闹别扭不肯去了,贺僖没法子,为了迁就师弟,只好连哄带骗,牵着孩儿下山来算命。
不过现在明尘估计是后悔了,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去少林寺混饭吃呢!
“要不施主,我给你算一卦吧。”贺僖露出一个纯洁无瑕的笑容,屁股愣是没挪动,显然也不打算收摊。
花七郎斜睨他一眼,哂笑:“就你?那成!你就给我算算我今日会发生什么事,要是准了,我非但不收钱,还给你钱,要是不准那你们俩不光没头发,连衣服今天也得扒光了才能走!”
他身后带来的人发出一阵哄笑。
贺僖也笑:“阿弥陀佛,那敢情好,还请花施主坐下来,让我给你瞧瞧。”
他这和尚当得吊儿郎当,半也没有高人风采,一句“阿弥陀佛”也很难让人肃然起敬,不过贺僖的年纪摆在那里,就像药铺里那些坐堂大夫一样,面白无须总不如长须飘飘来得可信。
花七郎半信半疑:“我可告诉你,若是错一句半句,你就要倒霉。”
贺僖笑眯眯:“好啊,请把手伸出来吧。”
花七郎依言伸出手,贺僖似模似样地端详了半天,头,又摇摇头,末了还叹息一声。
“少装神弄鬼,赶紧话!”花七郎骂道。
贺僖叹道:“你今天将有血光之灾,然后会破财,但最终这笔损失能找补回来。”
花七郎大怒:“好你个满口胡言的秃驴,竟敢我有血光之灾,我看你是出门忘了给自己算一卦,今日该有血光之灾的是你!”
他挽起袖子,二话不就要揪起贺僖的衣襟揍人,结果不知怎么回事,起身时滑了一步,哎哟一声,这个人往前扑倒。
贺僖见机得快,就地往旁边一个驴打滚,敏捷闪过对方整个身体往自己身上压倒的灾难。
花七郎猝不及防栽在地上,等后面的喽啰将他扶起来时,对方鼻子已经擦出血了,额头也摔破一块,鼻骨酸得眼泪哗哗掉。
贺僖遗憾道:“你看你看,我就会有血光之灾吧,你偏不信!你们还不赶紧带他去医馆,再晚一步,还有更大的血光之灾呢!”
手下们被唬得一愣一愣,花七郎狠狠剜贺僖一眼,手指他,嘴里骂着不开窍的手下们:“还不赶紧扶我去治伤!”
一大拨人风风火火地来,又急急忙忙地走,贺僖是周围唯一一个被找茬最后却既没交钱也不用挨揍的人,周围所有人看他的眼神登时多了继续佩服。
贺僖心里得意,悄声对明尘和尚道:“师弟,你刚才那枚石子垫得可真好!”
旁人可能没看清,但贺僖看得一清二楚,刚刚花七郎起身想揍人的时候,膝盖下面忽然多了一枚石子,他才会因此硌到,现在估计膝盖也得流血了,难怪离开的时候走路一瘸一拐。
明尘和尚宣了一声佛号,一本正经道:“师兄慎言,那石头是自己滚过去的,不是我有意为之。”
贺僖白了他一眼,心信你才有鬼。
被花七郎这一搅和,今日生意门可罗雀,到了黄昏时,两人也才收获五六个铜板,省吃俭用正好够两顿饭。
但这也总比待在山上饿肚子的好,更何况贺僖还打着“游历红尘,洞察人心,化缘修寺”的旗号,让明尘无从反对,于是第二日一大早,师兄弟两个又蹬蹬蹬下了山。
贺僖对自力更生赚钱这件事特别有成就感,甚至不用明尘催促,也不赖床了,将昨天的望子重新拿了根竹竿系上,再一次来到昨天那个地方。
今日没有庙会,人不像昨天那么多,耳根子清净不少,但生意相对地也萧条许多,直到中午,昨天最早找他们看相的中年人过来,一脸惊叹:“大师,您可真是太神了!”
贺僖不动声色地微笑:“施主何事?”
中年人道:“昨儿您不是那花七郎有血光之灾还要花钱消灾吗,立马就应验了,然后今日早上花七郎给人,昨日回家之后,去给从娘家过来探亲的姑母请安,他姑母给了他一笔见面礼,可不正好跟您昨天的一样,最后损失会找补回来?这简直是神机妙算啊,您可比城隍庙里那算命瞎子还要灵验!”
明尘和尚听得合不拢嘴,周围的人看贺僖的目光也变得不一样了。
贺僖双手合十,一派高人风范:“施主此言差矣,贫僧并非神机妙算,只是根据那位花施主的手相如实出情况罢了。”
中年人也跟着双手合十,神态比以往尊敬庄严许多:“是是是,大师所言极是,是我浅薄了,能否请大师为我也看一相?”
他昨天本来要让贺僖看,结果中途杀出花七郎一伙,后来中年人生怕被连累,就先走了,此时从怀中摸出一个银元宝,放在贺僖面前的毡子上。
中年人见贺僖双目微敛,八风不动,心中越发佩服,俨然将他当成隐世高人了。
贺僖给他看了手相,有模有样了一番,待对方心满意足地离开,明尘忍不住悄声问:“师兄,你怎么知道昨天那人会得到一笔意外之财,将看大夫的损失找补回来的?”
见四下无人偷听,贺僖也悄声回道:“我随口胡诌的。”
明尘:“出家人不打诳语,师兄你破戒了!”
贺僖敲了他的脑袋一记:“那你昨天早就破戒了,还石头是自己飞过去的!”
明尘委屈道:“本来就是,我只是轻轻踢了它一脚,它的确是自己飞过去的啊!”
贺僖:“但我也不是完全在胡,他衣着光鲜,举止粗鲁,必是出身一般,但家境又不错,就跟那些人的一样,是找着了门路,半途发家,所以花七郎这种人,一定备受家里溺爱,就算没有什么姑母给钱,回家跟老娘一诉苦,老娘肯定也会给他钱的!”
明尘哇了一声,两眼崇拜:“师兄,原来你不是在胡八道呀!”
贺僖的尾巴顿时翘上天:“好好学着吧!你师兄我出身富贵,中途沦落,而后家里又重新崛起,论看人,那是一等一的好手,没比我更厉害的!”
顿了顿,他又道:“不过你师兄我还有个三哥,还是比我厉害那么一的,其实我这看人的本事,也多半是从我那三哥身上学来的。”
到这里,他不由想起远在长安的家人,此地虽远离繁华之地,但偶尔也能听一些天下大事,比如新帝登基,比如朝廷率大军南下平叛,但再多的,却没有了,毕竟这里乡野僻壤,而非天子脚下。
贺僖知道,自己那些兄弟,一旦从竹山县那个池子里出来,回到长安,就像龙入大海,虎奔深山,从此天地开阔,化鱼为龙,三哥与五弟固然出色,大哥二哥必也不遑多让,只不过这一番龙腾虎跃的热闹,他注定是凑不上了,也不想去凑。
和尚的眼睛一眨一眨:“那你三哥胡八道的本事岂不是更强?”
贺僖眼一瞪,抬手要打,和尚早就闪开了。
“什么叫更强,你意思是我也在胡八道了?”
明尘笑嘻嘻:“不对不对,师兄这叫化世人,善意的谎言。”
贺僖:“明尘啊,我发现自打师父过世之后,你是越来越滑头了,我也快管不住你了。”
明尘:“师兄此言差矣,和尚本性善良,是被师兄教坏了,原本并不滑头,所以不能越来越。”
贺僖气笑了:“好啊,那中午你别吃饭了,反正饭钱是我胡八道赚来的,有悖佛门训示。”
明尘:“阿弥陀佛,菩萨,,空即是色,一切皆为空,吃饭与不吃饭并无差别,所以吃饭即是不吃饭,不吃饭即是吃饭,和尚跟着师兄吃馒头,吃完之后师兄当我没吃就好了。”
贺僖朝他竖起大拇指:“师弟,我觉得你比我更适合在这里看相!”
帅帐蓦地掀开,众人簇拥着一名风尘仆仆的年轻人入内,待他入上座,便纷纷行礼:“拜见殿下。”
贺湛抬手:“免礼,我与安王不在数日,这里多亏珍时与鸿渐了。”
谭今与周翊自然连忙谦逊。
贺湛无意寒暄,直奔主题:“眼下情形如何?我让各位作的准备,想必也都准备妥当了?”
谭今道:“回殿下,大军如今已兵临城下,将城池四面围得严严实实,只按殿下吩咐,留出城东一角门,稍有疏漏,只等对方沉不住气,先行从此处撤离,我们就可趁机将他们拿下,破城而入,一举夺城。”
贺湛头:“上兵伐谋,此计也是伤亡最的了,多等几日也无妨,对方眼见大军围城,业已慌了阵脚,不出三日,必有反应,我们不必急。”
谭今忙道:“是,鸿渐与我都估量着,对方应该会在这两三日内有动静,不准就在夜里发动。”
周翊则问:“殿下,安王孤身留在南夷人那边,可会有危险?叛乱的黎栈等人,毕竟与桑扎他们同为南夷人,万一他们心怀不忿,想拿安王为质”
贺湛:“所以我们这边要打赢,当然,打赢不是难事,非但要赢,还要轰轰烈烈地赢,让所有南夷人都能看见朝廷的能耐和魄力,越是这样,三哥反而越安全。”
周翊一就明,含笑道:“殿下既是成竹在胸,那下官就放心了。”
议完打仗的事,贺湛有些疲惫,众人见状,都知机告退,让他可以休息,但谭今周翊二人却不动。
直到他人都退走,谭今才道:“殿下,京城那边还有几桩消息送来。”
贺湛揉揉鼻子:“吧。”
谭今:“日前,陛下昭告天下,淮王被立为太子了。”
贺湛并不意外:“此事早在我们离京时就已经定下来了,迟早的事。”
周翊:“现在各方官员皆上贺表,我们虽然领兵在外,但既然知道消息了,是不是也上一份?”
贺湛失笑:“对,还是你细心,我们就联名上一份吧,把我、三哥和你们的名字都写上,由鸿渐来起草,然后快马送到京城去。”
周翊拱手应下。
谭今道:“另外,北面还有一个不太好的消息,张韬突发心疾,在夜里去世了。”
贺湛一愣:“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谭今:“就在二位殿下离开此地,启程去桑家寨之后,就传过来的,算算时日,恐怕也该是半个月到一个月之前的事了。”
贺湛皱眉:“张韬镇守甘州,有他在,突厥就不敢妄动,如今他一死,就少了一名能震慑东、突厥的名将了。”
谭今苦笑:“殿下所言甚是,东、突厥伏念可汗也得到张侯去世的消息,所以去信陛下,提出求娶我朝公主,联姻以换太平。”
贺湛变色道:“这伏念真会乘人之危,恐怕他等这一刻,等了很久了吧!”
作者有话要:
活在别人传里的三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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