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纪翔闻言冷哼道:“原来是渡天三少之一的明公子!夜袭官兵,阁下真是好胆色!”渡天寨虽然神秘,但也少不了要与其他帮派打交道。这个石锺明人称“宿月公子”,在江湖上走动较多,故而郭纪翔也有所耳闻。石锺明与赵重光、李如是都是渡天寨内年轻后辈中的顶尖高手,合称“渡天三少”。
石锺明微笑道:“渡天寨只是江湖草寇,岂敢与官府为敌?在下今夜是为了一个名叫刘皓南的少年而来,不知他是否还在将军营中?”
刘皓南闻言吃了一惊,心道:“他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郭纪翔也大是意外,下意识地看向刘皓南,见他一脸茫然之色,便道:“不知明公子找他有何见教?”
石锺明道:“渡天寨上下久闻刘少侠的大名,想请他到敝寨小住几日。”
郭纪翔冷笑一声道:“阁下这般来势汹汹,可不像是来请人的!”
石锺明仍是淡淡笑道:“将军言重了,在下只是怕刘少侠不肯赏脸,才率众前来,以示渡天寨的诚意!”他这句话分明是暗含威胁,郭纪翔若不肯交人,双方恶战必不可免。
郭纪翔岂肯示弱,冷声道:“刘兄弟是我的朋友,明少爷要见他,须先问过我手中银枪!”言罢纵马出阵,横枪对敌。
原来宋朝军队的指挥大权由皇帝直接掌握,其下军权三分,枢密掌兵籍虎符,三衙管诸军,率臣主兵柄,各有分守。他虽是军中主将,却无权擅自调动军队作战,只得提出与石锺明单打独斗,希望一战得胜,使他知难而退。
石锺明却似看出他的心思,不慌不忙地道:“在下若是能敌得过将军,也就不必带这么多人前来助阵了。渡天寨的兄弟们做惯了强盗贼人,可不会讲什么江湖规矩。奉劝将军还是把人交出来吧,免得动起手来伤了和气!”
郭纪翔见他咄咄相逼,心头火起,;怒道:“那便要看明公子有没有本事把人带走了!众军听令!捺枪、张弓、拔刀!”他一声令下,阵中士兵立时全神戒备,严阵以待。
石锺明双眉一轩,悠然道:“郭将军,你没有虎符将柄,凭什么擅自调动军队?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落下欺君之罪,可不是智者之举!”
郭纪翔自知理亏,但他性情高傲刚烈,若是任由渡天寨在自己营中把刘皓南带走,这口气无论如何咽不下!他扫视众军一眼,决然道:“朝廷若怪罪下来,本将军一人担当,与尔等无关,还不布阵?”
石锺明的一番话扰乱了军心,众军此刻均面现犹疑、不见行动,一来郭纪翔来太原任职尚不足一月,士兵们对他不甚熟悉,忠心更是无从谈起;二来厢军不同于禁军,只负责地方劳役,首次作战自然人人心怯,自行乱了阵脚。
郭纪翔见士兵不听号令,心中一冷,暗道:“罢了!事已至此,今日就算送了性命,也不能让刘兄弟落在渡天寨那伙贼人手中!”想念及此,他反倒仰天一笑,横枪怒视石锺明,慨然道:“好!就算只有我郭纪翔一人,你们也休想讨得便宜,有本事便一齐上吧!”
刘皓南冷眼旁观,见郭纪翔如此护着自己,心头一热,快步走到石锺明马前大声道:“我便是刘皓南,我跟你去渡天寨!”
石锺明没有见过刘皓南,见是这样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面上也不由露出淡淡的诧异之色。
郭纪翔见刘皓南现身,急叫道:“刘兄弟,他们来意不善,你不能去!”
刘皓南对他心怀感激,却不多说什么,只道:“郭将军,有缘再会!”也不理会石锺明,大步走出营地。
石锺明微微一笑,向郭纪翔拱手一礼,打马转身出营。
郭纪翔略一怔忡,忽然扬鞭跃马追了上去,喝道:“就这么走了么?看枪!”他追袭石锺明,却不肯暗算伤人,故尔出声提醒。
石锺明也不回头,纵马追上刘皓南,长鞭一卷将他身子缠住,摔出大门之外,膂力之强委实令人咋舌。与此同时,两名黑衣人也纵马冲向大门,将刘皓南接住抢回自家阵列。
石锺明见已得手,猛地拔刀出鞘,回身格住郭纪翔已指到自己脑后的枪头。郭纪翔双臂一震,银枪险些脱手,暗叫这人力气好大!
石锺明面上一改方才的谦让平和,闪过一丝冷竣之色,大喝一声接连劈出三刀,弯刀如月寒光耀目,仿佛那光焰也带着致命的杀伤力,要将天地斩做两半!郭纪翔遇到劲敌,奋起神威,银枪一抖幻出万点寒星,兜头罩向石锺明的弯刀。
观战诸人只觉天上星月都已黯然失色,眼前的“星”和“月”却互相激发出灿烂夺目的华彩,时而是月明中天,时而是众星掩月,时而是星月同辉,让人眼花缭乱。
两人交手近百合未分胜负,石锺明的弯刀在二人劲力的催发之下光华益盛,由缺至圆,终于形成一轮满月般的团团清光。石锺明见自己的刀光忽然起了变化,亦惊亦喜,他这柄犀月宝刀第一次遇到这么强悍的对手,竟被激发出不可思议的光芒和力量!
石锺明顾不得再战,奋起一击格开银枪,朗声笑道:“郭将军好本事!咱们以后可要多亲近!在下今日还有要事,失陪了!”他双腿一夹,白马知他心意,不待扬鞭便长嘶一声跃出大门。
营地外围的黑衣骑士早已围拢在大门外列成整齐的方阵,见石锺明出来,皆齐声呼喝,纵马绝尘而去,一时间烟尘漫天飞扬,极是壮观。
郭纪翔追之不及,只得恨恨将手中银枪往地上一插,入地半尺。他仔细回想石锺明的刀法,不由心惊道:“渡天寨果真不简单!单是这近千名黑衣骑士便抵得上五千精兵,怪不得敢在绝地筑寨,毫无顾忌……他们抓了刘兄弟,究竟是何用意?”
天色微明之时,石锺明率众奔回坐落于系舟山顶的渡天寨。
系舟山是吕梁余脉,位于晋阳城南三十里,传说中晋阳龙脉之源的所在地,民间又称之为龙首山。
如前文所述,十年前北汉被灭之后,太宗皇帝听信北汉都城晋阳“有王气、出天子”的传言,在毁掉晋阳城的同时,也征发当地百姓将系舟山山头铲平,破坏其龙首之形。
如今的系舟山高仅数百丈,草木不生、碎石嶙峋,南面是缓坡,北面是断崖,断崖下便是江流湍急的晋水,蜿蜒着一路向南绕过北汉皇城。
系舟山周围却是高峰耸峙,东有巍巍太行,西措苍茫吕梁,峻岭绵延,气势万千。
刘皓南对系舟山并不陌生,小时侯他在宫城城墙上玩耍时,抬头便能看到这座小山。
那东面崖壁上还留有三百年前北齐神武帝高欢建造的避暑宫,他甚至能清楚得看到那些凌然翘起的飞檐慢慢消融在西沉的红日中。
可是如今皇城成了废墟,避暑宫也成了渡天寨。
渡天寨从山下就开始设防,寨墙由巨大的石块砌成,顺着山势走向形成不规则的同心圆布局,从山下至山顶共计九重,哨楼遍布,刃光闪闪。无数黑衣卫士来回逡巡,见了石锺明都躬身行礼,状甚恭谨。
一行人带着刘皓南来到渡天寨的议事大殿之内,这大殿原是避暑宫的主殿之一,修建得颇为宽敞气派,殿中却只设了五张太师椅,未免显得空旷了些。
此时天色还有些昏暗,大殿里静静地坐了一人,他年约四旬,身材魁伟,髯发长须,一字眉下双目精光闪烁,却不露锋芒。石锺明的面容与他有些相似,他自然是渡天寨的寨主石逸了。
石逸见刘皓南的双手被麻绳反缚在背后,微微皱眉,向石锺明道:“锺明,你这岂是待客之道?”上前为刘皓南松开绑缚。
石锺明走近一步,在石逸耳边轻声道:“爹,这少年先前曾被埋伏在军营后山的裴九封住了穴道,可是奇怪得很,他竟能自行冲开穴道又回到军营,孩儿摸不清他的底,怕他又再逃了……”
石逸闻言微微变色,看着刘皓南道:“想不到刘少侠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深厚的功力,失敬了!”忽然伸手抓向刘皓南的腕脉,刘皓南早有戒备,却不退缩,反手去扣石逸手腕,不料他的腕上触手冰冷坚硬,竟然没有脉象!
刘皓南大吃一惊,怔忡之下两手脉门均被石逸制住,顿时全身无力、动弹不得。
石逸当此之时,却又松手放开了他的脉门,面上诧异之色更甚,问道:“刘少侠可否告知,你这一身内功是从何处学来?”
对于渡天寨这伙土匪的身份,刘皓南这一路上也揣摩了许久,料想他们应是大光明教的帮手,才会到处寻找自己,当下冷哼一声道:“明知故问!你们是大光明教的人,找我是为了失踪的妙风尊者苏茹合,是不是?”
石锺明闻言失笑,在旁应道:“恰恰相反,我们是大光明教的死敌!因听说刘少侠在云台观单枪匹马与大光明教对阵,还收服了大光明教的一位尊者,心下都佩服得紧,才斗胆请刘少侠到此一会!”他话里辗转带刺,隐含戏谑,显然是不信刘皓南真有这等本事。
石逸嗔怪地瞥了石锺明一眼,道:“不得无礼。我看这位刘少侠神清气朗、内力精纯,武功不在你之下!”
石锺明有些不服气地道:“是吗?那孩儿倒是很想与刘少侠较量较量!”转身走到旁边的兵器架取下一柄长剑,奉到刘皓南面前,肃然道:“刘少侠,请多指教!”
石逸静静看着二人,并不插言,好像他方才说那几句话,就是为了激起石锺明的傲气,让他主动提出与刘皓南交手。
刘皓南自然能够感觉到石锺明对自己的轻视和挑衅之意,不愿乖乖就范,冷声道:“我没兴趣同你比试武功!”
石锺明见他不接,径直将长剑扔了给他,自己也拔刀出鞘,肃然道:“只怕由不得你!第一招晦月式,你小心了!”他有心卖弄,口中先叫出招式这才出手,乌沉沉的刀身不见一丝光芒,如泰山压顶般当头袭来,刀势略缓却凝而不滞,仿佛是黎明前最浓重的黑夜,迫得人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