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雪来得快,去得也快,当他出门的时候,刚刚还像要淹没整个城市的暴雪已经没了踪迹。
穿越这道餐厅的门的前后,杨明的心境已有了极大的转变。
“接下来该去哪里呢?”
他低下头,脚步踩在积雪上发出嘎吱嘎吱的轻响声,漫无目的继续在街上游走着,因为大雪的缘故,路上的行人已是稀少,大多数的店铺也已经关了门。
三日后,富士山。
人生的转折,往往发生在最不经意的时刻。
那些电闪雷鸣的诡云波折,针锋相对时固然惊涛骇浪,但常常三两日之后便会抛诸脑后。倒是那些细枝末微,当时只道是寻常的小事,往后细细品味,能发掘出另一番意蕴悠长的况味来。
北风苍凉的呼啸声不绝于耳,枯黄的草茎如折断的旌旗,在漫无边际的霜白中透不出半点生机,偶有几片如柳絮般不请自来的雪花扑在杨明的脸上,在他微凉干燥的肌肤上布下薄白的印记,他却置若罔闻似的,站在原地掰着手指细数着从指缝间错漏的往昔,连手指被冻得麻木都不自觉。
“还有……半个月的时间。”
半个月,仿佛是一段极具魔力的咒语,只要半个月后能够取得钻石料理亚洲赛的冠军,杨明就可以真正的成为大师级,也就是世界级厨师。这落在字里行间不过一句「半个月之后」便能轻描淡写掩过的话,对于活在故事里的他们来说,却是无数个辗转难眠的昼夜与黎明。
这些年来杨明去过许多地方,风蚀的古城,流沙的废墟,霓虹闪烁的喧嚣都市以及青砖白瓦的宁静小镇,行过沙漠,见过海洋,有时是为寻求着什么,有时则是彻底的漫无目的,但这走走停停间,却惟有此处能让他心神安宁。
毕竟,在这更往前一些的地方,有一个在东瀛料理界很出名的厨师。
杨明一言不发,沉默地望着前方,素白山脉连绵不绝无尽蜿蜒着,直至消失在某个褶皱处。他静默地凝视着记忆中所处的方向,像是在探寻着黑暗的最深处,宇宙的最远方,拳头则不自觉地握紧起来,而前路依旧被冰雪覆盖。
前路漫漫,凶险万分,以杨明此刻的条件,断然是不能再往前走的,他也并没有逞强的意思,只是在原地逡巡了一会儿,在这空山积雪上寻找着停歇在记忆中的某处断点,以及逐渐淡忘在断点中的前尘往事。
每当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他专注的就像是河滩上摊晒着的鹅卵石,明媚而湿润,软滑而坚硬,又像是沾了阳春水的柳枝,韧得连撼都不能撼动毫厘。
“出来寻找美食灵感就是麻烦。”杨明自顾自地念叨着,脚踏着的皮鞋轻巧地踏在雪地上,施加的力度不轻不缓,恰好是能在雪面上立足又不至于陷得太深的程度,呼吸间的白雾则融入苍茫之中。
他几乎每年都会在这冰雪崎岖间走上几遭,倒不是说这富士山的风光有多美——事实上他见的最多的只有一成不变的雪白,根本无暇顾及他物——而是为了在这路上踏下一些印记。前往富士山的路途他已谋算过几多遍,哪一处路滑坡陡阴天需谨慎前行,哪一处偶有落石需小心避让,就如此间最为纯熟老练的导游一样,杨明对此如数家珍。
所求为何物?不过是在网上听说这里开了一家很有名气的小店过来看看。
“阿嚏——”
凛冽的冷风向来不知疲倦,在打过一个喷嚏之后,杨明不自觉地紧了紧身上的衣裳,同时低头揉了揉自己有些发红的鼻尖,天色已然不早,老天爷又不肯给面子,该是下山的时候了。
正这样想着,他却在抬头的时候被一抹鹅黄占据了视线。
在这素白雪野中,鸟兽飞绝,万物枯寂,却有这样一株鹅黄色的小花仿佛被冬日之神遗忘一般,将根植入雪层下的土壤,安然而顽强地在这冰天雪地中生长着。
杨明蹲下身来,垂眸看着这脆弱而坚强的小小生灵,因寒风而略显干涸的嘴唇抿成一条线,本想闻一闻是否有点轻柔的香气,结果除了地表弥漫的湿润气息以外别无他物,不由得嘴角一哂,暗嘲自己的得寸进尺。
这在山下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野花,往往长在不知名的犄角旮旯,或是少有人过的路畔,常常被人连头带尾地踩进泥里去。但只要根还在,它又会重新从地里朝气蓬勃地冒出头来。
杨明想了想,这株小花兴许是种子挂在他的裤腿上,被他一路晃晃悠悠地带到了这山麓,再掉入了踩出的狭小缝隙里发出芽来,不论是其中哪一种,发生的概率都算是低至谷底,而同时实现更是堪称奇迹。但不管这概率有多低,这株花此时此刻就这样摆在他的面前。
他默默地看了一会儿这株小花,手从袖子里伸出来,修长的手指轻轻碰了一下花瓣,看着这花儿一摇一摆地摇曳着,表情第一次变得柔和起来,有了些许笑意。
“真了不起啊,明年的时候,再来看你吧。”杨明对着一株花这样郑重其事地许诺着,“我们说好了。”
上山容易下山难,对于攀登雪山的人来说尤为如此,在这偌大的富士山脉中,在这白雪皑皑的冰川上,若是没有标记与导向,恐怕从黎明走到天黑也走不下去,但杨明却是轻车熟路地一路畅通无阻,在天幕拉上之前便到了山脚下。
此时并非富士山的旅游旺季,雪山下的小镇一片萧索,几处零星堆砌的院宅摇摇欲坠,人烟稀少,树影幢幢,若是拿来拍恐怖片倒是连布景都省却了,只是这却吓不到不时出来寻找美食灵感转悠的杨明。他不紧不慢地盯着街边亮起的为数不多的几盏灯火,本想思考是去旅馆里泡碗方便面度日,还是找那家网上介绍的小店挑战一下自己的胃口,不经意间却发现自己要寻找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