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汽车还在继续前行,电台里播报时间已经二十三点整。
明明之前在路上吃了晚饭,王传学现在又饿了,跟石中舟嘀嘀咕咕地讨要零食。
石中舟长得圆头虎脑的,也的确是个吃货,按亮手机灯,低头在包里翻了翻,找了根火腿肠打发了他。
王传学接了过去,没满足,仍然双眼发亮地盯着他的包。
&石中舟摆了一下手,倾了倾身,把仅剩的一包苏打饼干往前递:“言姐>
言萧没答话。
关跃抬手挡了一下:“人睡了。”
石中舟伸长脖子看了看,言萧支手撑着额头坐得稳稳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低头看手机呢。
他压低了声音:“言姐今天也不容易,下午我叫她下车录笔录的时候她脸都是白的,好像是受了惊吓,关队你干什么了?”
关跃瞥言萧,巴掌大的脸被垂下的头发遮了一半,昏暗里看来真是安静,他可还清楚地记得白天她从车里看过来时凶狠的眼神呢。
&什么,她可能比较惜命。”
“???”石中舟莫名其妙。
道路越发的颠簸,两边安静的过分,车开到了没人居住的荒野地带,距离目的地已经不远。
言萧被颠醒了,侧头看关跃,他目不斜视的握着方向盘,像是根本没注意到她睡着过。
白天那么惊险他还能四平八稳,她也实在是很佩服,这么一想,竟然莫名觉得他又多了几分魅力。
真是要命。
言萧捏捏眉心,扭头看向车外,忍不住摇下车窗。
西北大地的苍穹像是倒扣了下来,山脉连绵成一道黑影挡在天边,漫天星河近在眼前,天地山川于此地此刻划分出一个孤立的世界,只剩下他们的车灯推开黑暗独行。
王传学在背后嚼着火腿肠,胸中充满了诗意:“这是最平静也是最神奇的场景,不管历史怎么变迁,我们这世上的人换了多少代,眼中所见的都是同样的月亮和繁星。”
说到这里他忽然一顿,转着头在座位下面乱摸:“哎哟我的工作手记呢?这么好的句子我得记下来,简直太有才了我!”
石中舟笑了一声:“你就只会看到这些,还是关队有眼力,当初考察的时候就看出这里不一般,果然吧,我们在这儿发掘出那么珍贵的一个墓来。”
这可不是一般的本事,言萧偏过头来:“不愧是领队,难怪连我裴师兄也夸你不是普通人。”
关跃并没多大反应:“大家的功劳罢了。”
王传学跟着道:“言姐你刚来还不了解,以后就知道关队多厉害了,我们队里现在个个都对他佩服着呢。”
言萧并不想多了解他,她只想享受这段过程里的愉悦,让她觉得自己的生活还是充实的,还是满载乐趣的,她的事业没有消沉,她的人生无比鲜活。
但她还是笑着说了句:“我当然很希望多了解关队。”
关跃转头看她,昏暗中只看见紧抿的唇线,带着几分威压。
言萧知道他听得懂她话里的弦外之音,也看出了他的不悦。
以往看中的男人也总是高高在上的,起初也如他这般会不悦,但最后呢?
时间早晚而已。
她眯着双眼与他对视,笑容满面。
不过是瞬间的事,大概也只有彼此有所感觉。关跃转过头去,打了一下方向盘,速度放缓:“到了。”
寂静的荒野里亮着几盏灯,像是引领远航的灯塔一样醒目。等到车在近处停下来言萧才看清楚亮灯的是几间集成房屋,中间那间的门开着,一个看起来有点老态的人影站在门口朝这边望。
关跃解开安全带:“这位是北京来的华丞文教授,裴明生给你的介绍信就是写给他的。”
他一定是料定了言萧没仔细看过那封信,她还真没看过。不过听了这话后她立即就带着笑走下车去,朝华教授伸出手:“教授您好,我是新来的言萧,久仰大名。”
在古董圈里摸爬滚打的人,自然是八面玲珑,左右逢源,言萧早就习惯对什么人说什么话。
华教授伸手握住:“哦,你就是言萧啊,小裴跟我提过很多次你的大名了,原来这么年轻啊。今天李队长来了电话,说了你们路上的事儿,你今天可是立了头功啊。”
言萧客套:“哪里,关队才是头功。”
&有功都有功。”华教授笑呵呵的,“队里其他人都睡了,只能明天早上再和你见面了,你们一路辛苦,先吃点东西,再好好睡一觉。”
石中舟从后面走过来接话:“教授别操心了,赶紧去睡吧,我去厨房做几个菜,还能饿着自己嘛。”
&行行。”华教授笑着摆了两下手,往屋里走去,忽然又停住:“糟了,小言的住处还没准备好呢。”
石中舟想了一下:“小吴睡了,现在让言姐去她屋里也不好。”
言萧刚睡醒一觉,根本也不困,她对这个队没有半分的兴趣,无非是强提着笑脸,睡哪里真的一点也不在乎。
她的脚尖碾着松软的泥土,像是要甩开来到这里的烦闷,有点故意地问了一句:“关队住哪间?”
关跃转过头看着她,眼神锐利。
果然又是这副防范的姿态,实在机敏。“我就不客气了,麻烦关队跟你们挤一下,我在他那里糊弄一晚就行。”言萧笑着说完后面的话。
华教授说:“那关跃就住我这儿好了。”
&用。”关跃拿出手机翻了一下:“发掘现场今天正好轮到我值班,回头我去那边看一下,本来也用不着房间。”
华教授觉得不妥:“那怎么行,你开了一天的车了。”
&事,我身体好,教授是知道的。”关跃朝王传学看了一眼:“后半夜小王来换我休息就行了。”
&王传学装模作样地敬了个礼,又跟哄小孩儿一样地去哄华教授:“行了行了教授,您就是爱操心,赶紧去睡吧哈。”
华教授被他哄回屋里去了。
石中舟背上大包小包往后面走:“我先去给大家做点吃的,好了叫你们。”
关跃提了言萧的双肩包:“跟我来。”
言萧慢条斯理地跟了上去。
他的房间在第二排,最边上,看起来也最僻静。
关跃掏出钥匙开门,言萧贴在他身后,手背蹭到他转动的手腕,黑暗里窸窸窣窣的轻响,有种说不出的暧昧。
她感觉到了他的身体在微微地让,几乎防范的固若金汤。
门开了,关跃拧开灯,把她的包放在墙角。
屋里就一张床,床上放了个苹果的笔记本电脑。靠窗摆着一只方形的小桌子,角落里放着两只箱子,就是他全部的行李。
关跃走进去打开箱子拿了两件衣服,又取了床上的电脑,往门口走:“早点睡。”
言萧抱着胳膊轻轻斜倚靠门,挡住他的去路。她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就是想看看他的反应,想摧毁他的防范。
关跃垂眼看她,脸上神情琢磨不透。
言萧眯着眼睛微笑,足足看了他有半分钟,站直侧身。
关跃贴着她出了门,没说什么,似乎也不需要说什么。
言萧关上门吹了声口哨,这男人真有意思。
石中舟做好了夜宵,但言萧没有吃夜宵的习惯就推辞了。
王传学以为她累了,赶紧给她送了新的洗漱用品过来,又打来两壶热水。
言萧洗漱了一下,躺到床上,手指轻轻摩挲着身下的床单,原本就睡不着,想到关跃躺过这里就更睡不着了。
手机忽然响了,她拿起来看,是串陌生号码,位置显示是上海,刚要接对方却挂断了。
她扔开手机没再管,开门出去,茫茫夜色里,一团人影在远处走动,指尖的烟火在风里明明灭灭。
这里像是他的城池,她闯了进来,他严密防卫。
但无数伟大的历史事例告诉世人,世上最有成就的事情莫过于此——攻他城,夺其人。
言萧回到房间,重新入眠。
一夜无梦。因为后半夜去换关跃的班,王传学理所当然成为第二天第一个起床的人,还很勤快地给大家蒸了馒头煮了粥。
饭好了其他人差不多也陆陆续续起了,隔音不好,言萧被吵醒,头有点疼,拿过手表看了一眼,统共睡了不过三四个小时。
拿了脸盆毛巾去洗漱,找到厨房那儿,王传学正在朝着碗里拨咸菜,旁边站着个穿粉红卫衣的姑娘。
&言姐你醒啦?”王传学放下筷子,向她介绍:“这是我们队里唯一的女队员吴爽,哦不,现在你来了就不是唯一的了。”
言萧扬扬嘴角:“你好。”
吴爽走到她跟前:“原来言姐这么年轻啊,我听他们之前说你专业水准那么高,还以为是个上了年纪的学究呢。”
言萧笑笑:“自来水在哪儿?”
&儿!”吴爽给她指了一下,目送言萧走了过去,转头回去跟王传学嘀咕:“诶,不是说大上海来的精英吗?我看她也没娇气病,刚来就挺习惯这儿的生活啊。”
王传学点头:“要说娇气病我这一路还真没见着,我们吃什么她吃什么,从没说过嫌弃话。”
吴爽咂嘴:“真漂亮,吃什么长大的,身材还那么好。”
王传学翻白眼:“你就别羡慕了,反正你在这儿只能吃咸菜。”
&你的!”吴爽笑骂了一句,转头看到言萧走了进来:“言姐,关领队说了,今晚起你就去我那间屋住,要麻烦你跟我挤一挤了。”
言萧喜欢跟年轻姑娘说话,她们总是充满朝气,让她觉得生活满是阳光。“没事,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已经算住得好的了。”
吴爽显然也很高兴她没脾气:“我去帮你搬东西吧。”
&用,没什么东西。”言萧走过来问王传学:“早饭吃什么?”
&姐想吃什么?”
&吧。”
王传学给她盛了碗粥,刚坐下来,石中舟领着其他几个人进来了,看到她在就一一给她介绍。
三个男青年,有一个看起来年长一点,已经显露了啤酒肚,石中舟管他叫老张,其余两个都还很年轻,言萧并没有记住名字,只是笑着跟他们点点头。
大家围坐在一张桌子上吃早饭,也许是觉得新奇,也许是觉得她漂亮,总有人眼光往她身上瞄。言萧偶尔撞上就回以微笑,对陌生人反而友好,这是工作里留下来的惯性。
结果反而弄的别人不好意思了。
大家吃的都很快,风卷残云一样,很快就走得差不多了。言萧本来来得挺早,却最后一个吃完。
站起来要走,关跃进了门,身上穿了件淡蓝的衬衫,手指揉着太阳穴,一看就是没睡好。
她扬起笑脸:“关队早啊。”
关跃看到了她,点了一下头:“去见一下华教授吧。”
公事公办,完全不像一起出生入死过的好“战友”,连站在那里的身形都跟她保持着距离。
&言萧表现得对考古工作充满了热诚。
华教授这会儿正在给大家指示工作,言萧在旁边等了一会儿,低头刷了好几次手机网页,发现信号真不是一般的差。
等其他人散去,她就收起了手机,带笑上前:“教授找我?”
华教授和蔼可亲:“带你熟悉一下工作环境。”
言萧跟着他走到一间屋子外边,他一边开锁一边说道:“文物跟古玩不同,古玩是有价值,但文物除去价值还包含了历史的信息和意义,所以你现在身上的责任是比以前更大了啊。”
初来乍到总要受到一两句提醒,言萧心领神会:“教授说的是。”
门开了,里面齐齐整整排着两只大木箱子,不用看也知道里面收纳了什么。
价值连城。以她的职业,被提防也是正常的。
花了差不多一个小时跟着华教授梳理了一下要进行的工作,言萧又回去了关跃的房间。
进门的时候就听到手机铃声在响,她从枕头底下摸出来看,显示的还是陌生号码,位置也还是上海,又是没几下就挂了。
翻开来电显示,跟昨天晚上打来的是一个号码,言萧干脆回拨了回去。
听筒里响了两声忙音之后接通了,却没人应声。
言萧问:“请问你是?”
一个年轻男人的冷笑传了过来:“原来非要我打给你,你才会打给我?”
这声音有点熟悉,但言萧一时间又想不起来是谁,“请问你哪位?”
&瑞。”
&个孙瑞?”言萧下意识地问完就想了起来,是刘记茶餐厅里的那个小鲜肉,脑子里一下浮现出了他鲜嫩的脸,微红的脸。
她揉揉眉心:“我记起来了,你从哪儿找来的我的号码?”
电话那头久久没有回音,半天他才忽然咬牙切齿地吼出一句:“算了,早知道你看不上我一个服务生,是我犯贱,被你招惹一下还当真了!”
电话“啪”的挂断了,言萧有一瞬间的怔忪。
她从不随便留号码,因为知道是一场游戏,玩过了就算了。那些男人多半也是情场老手,或者浮于表面,被挑逗撩拨个一两次,纵然心有不甘,很快也会淡忘,从没像他这样耿耿于怀。
讲道理,他们之间其实也就是只说过几句话吧?
言萧拿开手机,站了一会儿,忽然感觉有人在看自己,转头就发现角落里站着关跃。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他放下手里的剃须刀,伸手套上外套,朝门口走,经过言萧身边时斜睨了她一眼。
言萧眉头一跳:“关队进来怎么也不说一声?”
&是我的房间。”
言萧笑着问:“那关队听到什么了?”
&务生?”
“……你的耳力真好。”
&行。”关跃带上门走了出去。
出师未捷身先死,言萧懊恼地咬了咬唇:“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