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月高悬,戈壁滩泛着银霜,四野万籁俱寂,唯独荒凉无人的风蚀魔鬼城发出阵阵呜咽,这本是漠北腹地最寻常不过的一个夜晚。
忽然,远处沙尘中,隐约出现了一个小黑点。
那黑点越来越近,原来是一辆破破烂烂的黑色长安越野车,从沙漠深处颠簸着驶了出来。
越野车上坐着一伙人,各个蓬头垢面,满脸污脏,为首的是个约莫四、五十岁的男人,树墩子般粗壮的脖子上吊着根金链,链头上挂着个犀牛角磨制的月牙符,通体乌黑,藏银包嵌,锃亮的符身上阴刻着小篆“摸金”二字。
摸金即是从死人身上索财宝,这是一支盗墓团伙。
车厢内没有人说话,浑身散发着汗臭和土腥味的男人们沉默着,除了司机,其他人都在盯着一只麻布口袋。
这口袋又大又脏,不知道究竟装了什么,从里面散发出一股浓重的恶臭。盗墓贼们十分嫌恶,但目光中除了厌弃,流露更多的却是一种贪婪又畏惧的神色。
长安越野行驶了很长一段路程,然后在魔鬼城核心停了下来。
这里没有任何信号,人迹更是极其罕至,盗墓贼们下了车,为首的金链子让两个壮实的汉子去抬麻袋,自己则径直朝一座风蚀土堡走去。
那座风蚀土堡耸立在荒漠之中。堡体巍峨广袤,历久弥坚的岩壁在夜幕中扭曲盘结着,底部大半结构深陷流沙之中,看上去犹如一座沙漠鬼怪居住的宫殿,显得既壮观又诡异。
金链子盗墓贼站在沙石滩上,仰头望着这恢弘森然的天然风蚀古堡,不由得煽动鼻翼,重重舒了口气,污脏的脸上露出些轻松喜悦的颜色来。
倒这一趟斗,遭了这么多罪,现在总算到了领报酬的时候了。
他率着那两个领着抬麻袋的汉子,拾级而上,顺着天然侵蚀出的台阶,来到土堡中央的一个偌大的环形拱洞。
那里灯火通明,火光映照处,桌、椅、板凳一应俱全,地上铺着厚厚的兽皮软毯,胡杨断木制成的小几上甚至还插着一束极新鲜的火焰色天堂鸟,开得正是灿烂。
显然,这个隐匿在流沙中的古堡,竟是有人居住的。
金链子是个脑袋别在裤腰上的老盗墓贼,平日里素来阴狠狡诈,但此时,他蜡黄色的脸上却满是紧张,弯了弯身子,鞠了一躬,哑着嗓子道:
&小姐,您要的东西,我给您带来了。”
声音在空荡荡的穹弧顶下回响了两圈,说不出的可怖。
金链子鼻子上渗着细汗,喉结滚动。
&小姐,您在吗?”
&小姐?”
他喊了好一会儿,里面才不紧不慢地传来细微的脚步声,一个女人慢条斯理地从古堡深处走了出来。
那女人瞧上去二十出头的年纪,面若芙蓉夭桃,眸子细长柔腻,纤细的脖子犹如一支白嫩的花叶,自火红色的衬衫领口探出来。她容貌十分美好,但神情甚是不耐烦,此人便是就是金链子恭敬喊着的“叶小姐”,单名一个武字。
叶武抓着零散的头发,一边笼成高马尾,一边拿眼睛瞟着金链子和他身后的两个盗墓贼。
目光逡巡一圈,才落到两人扛着的麻布袋子上。
&么快就弄来了?”
&小姐吩咐的事情,不敢怠慢的。”
&话就别多说了,打开我看看。”
布袋上油腻的麻绳解开了,袋子左右一拉,一股奇异的腐臭味立刻涌了出来,熏的两个年轻的盗墓贼忍不住别过头去,捂住鼻子,五官皱成一团,几乎就要呕吐。
那袋里装的,竟是具极其诡异的尸体,通体发黑萎缩,皮肉肿烂,身上裹着的丝绸玉帛一部分已经和肤肉粘连在一块儿,另一部分已经完全被碰碎弄烂了。
这具明显是盗掘出来的古尸,就这样赫然暴露在空气中,格外触目惊心。
但叶武瞧这古尸,竟浑然不怕,反倒是刚刚睡醒,困意未散,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然后赤着脚,踩在兽皮上,懒洋洋地走过去,站在麻袋前,仿佛菜场里挑猪肉似的,低头捡弄着尸身。
&是居延古迹的湿尸,没错。”
叶武在火光中仔细瞧着古尸的脸,然后点了点头。
&么快就找来了,你手脚倒是麻利。”
&小姐缪赞了。”金链子搓着手,满脸堆笑,“那报酬……”
&然不会少了你的。”叶武戳了戳尸首的腮帮子,感到古尸皮肤尚有弹性,于是也就起了一丝满意的笑容。
金链子倒是很会察言观色,见她高兴,于是便趁机又说:“谢谢叶小姐,主要这次进的墓葬太诡异,兄弟们都受了伤,总要修养一段时间,不能再下斗淘金,所以……”
叶武脸上的笑容几乎是一瞬间就消失了,换作一副冷淡的面孔,凉凉看着金链子:“怎么,讨钱啊?之前价格不都商量好了,现在还想漫天要价?”
&敢不敢,我也只是给手下兄弟一点养病治病的小钱,就请叶小姐发发慈悲,行个好。您看,我身后这两个,都是一身的伤,外头还有更惨的,后生们出来混口饭吃,都不容易。”
金链子硬着头皮说完,伸手指了指那两个抬古尸进来的年轻盗墓贼。
叶武顺着他的意思看过去,将那两个男人打量了一番,依然是菜场挑猪肉般的眼神,直看得两人脖子发凉,竟然有种被她扒了衣服,浑身上下都盯了个遍的窘迫感。
瞧了一会儿,叶武忽然伸出手,捏住其中一个青年的下巴,把他的脸抬起来,左右打量一番。
&不错,看起来还算可口。”
那青年在古墓里都还处变不惊,此时听她这么一说,再配上她那火光中捉摸不定的眼神,顿时联想到聊斋里的女鬼,脸都吓得煞白,嘴唇颤抖着,磕磕巴巴道:
&汉饶命,我皮糙肉厚,吃不得,吃不得。”
“……”叶武闻言微怔片刻,忽然笑了起来,挺温柔地擦了擦他脸上的冷汗和土灰,说道,“你朴拙老实,倒是挺有一番乡野风味的。”
她再讲下去,估计就连清蒸还是油炸,蘸什么佐料食用,搁几勺盐几勺孜然都该盘算好了。青年听得简直要吓昏过去。
就在这时,他们身后忽然响起另一个人的声音。
那声音柔若春草,软似云絮,丝缎一般淌了过来,温和道:
&师父,你又在胡闹了。”
话音刚落,一位极清丽的绝色美人便盈盈出现在转角处。
她看上去只有十四五岁,肤色白皙如细瓷,嘴唇娇嫩似桃李,一头墨黑长发披在肩头,娇小的身子裹在丰厚的皮草中,弱不禁风地靠在石壁边,睫毛轻扇,瞧着他们。
&快别逗他们,这位先生的脸都被你吓白了。”
&哪里逗他们了?我说的可是认真的呢。”
叶武说着,笑吟吟地捏着青年的脸,问他:“宝贝儿,你叫什么名字?愿不愿意跟了我,在这山洞中享受神仙欢乐?”
青年莫名又被个陌生女人叫了“宝贝”,不由更加晕头转向,傻傻张着嘴,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叶武逗了他一会儿,见他仍是痴痴呆呆的,便就有些无趣,松了手,悻悻地:
&来是个傻子。”
一分钟不到,青年就从“宝贝”降级为了“傻子”,看样子是被女人打入了冷宫,失了宠幸。
叶武摆摆手:“不和你玩了,滚吧。”
金链子还不甘心:“那养伤的费用……”
叶武还没来得及说话,那个之后出来的温柔姑娘便说:“先生放心吧,叶师父与你们说着玩的,她的心肠最好,自然不会亏待你们。一人三万的疗养费,和其他费用一齐打您卡上,您瞧着够不够?”
金链子喜上眉梢,笑逐颜开:“够了,当然够了!谢谢!谢谢啊!”
欢欢喜喜地便去了。
&还真是大小姐,半点不知节省。”叶武瞥了一眼少女,冷冷道。
她说的不错,那少女确实是金玉如土的名门独女,名叫段嫣然,是上海旧时门阀贵族段氏之后。国共内战时段氏当家人曾是共/党地下党,解放后段家捐资为国家建厂立校,兴办医院。
到了现在,段家的生意已经非常人能够企及,是上海数一数二的豪门望族。
段嫣然笑了起来,带些哄的意思:“叶师父说得对,再也不敢了。”
&这人性格温和,太好说话,需记得回到上海之后,不能再如此软弱。要知道,我叶武门下,不出受人欺负的徒弟。”
&只是瞧他们确实狼狈,心中不忍……”段嫣然有些委屈。
叶武冷眼瞥她:“真没出息。我几时教过了你妇人之仁?”
“……是,师父,我知错了。”
见少女低垂下脸,一副失落的样子,叶武也就不再责备她。
驯动物都该打两棍子,再给点粮食,教徒弟自然也是一样的。
叶武拍了拍她的肩:
&房去睡下吧,这几日将身子养好点,我们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