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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台筑成,乃国之大事。
天子有灵台,观天文。诸侯卑,不得有灵台。
站在高台之上俯视芸芸众生,亿万臣民的命运操纵手中,这是何等感觉!
正因如此,灵台对于封建统治,拥有着异乎寻常的意义。
所以一俟灵台建成,皇帝龙颜大悦,马上宣布要亲自登灵台祭天,这就相当于开光了。
此时,已经将近五月端五了。
皇帝出行,非比寻常,提前三天就已安排下去,以整个钦天监为中心,开始了紧张周密的筹备。有过上次龙首原遇刺事件,此次防务工作更是异乎寻常地严密,至于洒扫卫生,则更加的不再话下。整个钦天监都焕然一新,钦天监监正大人每天都到处游走,检查卫生。观天仪器无论新旧,固然擦拭得闪闪发光,犄角旮旯也是清扫得无一寸遗漏。那门槛儿底下、门楣上面、牌匾后面,监正大人爬上爬
下,以手拭尘,但凡发现一丝痕迹,便把手一挥,便有人登上去,抡起大抹布,擦得几乎掉漆。
李鱼很搞不懂如此隆而重之究竟有何意义,他用屁股想,也不相信皇帝到了钦天监,会弯腰看那门槛缝里是否有落叶,爬着梯子钻到门楣后面检查牌匾后面是否有灰尘。
不过,监正大人一句话,整个钦天监的人当真是跑断了腿。
既在红尘中打滚,神仙也不能不染凡尘。眼见监正大人如此慎重,袁天罡和李淳风两人也只得装模作样,或陪同巡视,或自行巡视,要求所有人等进行“全民卫生运动”。二人的主要负责区域是灵台,皇帝此来最重要的活动区域也是灵台,所以不仅二人要来,监正大人也要来,把李鱼、包继业等人折腾的筋疲力尽,比建造灵台的过程还累,狗头儿整天耷拉着个舌头,跟一
只快要晒死的野狗似的。
那登灵台的石阶,一阶一阶,是人蹲在上面,用碎木屑和了水,一阶阶擦出来的,光可鉴人,仿佛青玉。袁少监和李秋官很满意,不过监正大人到底思虑周详,见此一幕连连摇头。
“太光滑了,皇帝率文武百官祭天时,冠冕庄重,拖曳尤长,若是一个不慎摔倒了,岂不有失威仪?”
已然累得两眼呆滞的李鱼木然看着监正,哭的心都有了。大家好不容易才擦得光亮如新好不好,难不成再来个做旧?
监正大人长须一抛,道:“用钎子,在石阶正中间一行位置,敲出斑斑点点,有些麻感,以防止打滑。啊!”
“下官遵命!”
李鱼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狗头儿便一手举锤,一手举钎,率领一班匠人扑上石阶,叮叮当当地在石阶上凿起浅坑来。
陈飞扬与包继业则各拎了一块砖头,在砖头上捆上线,放置在灵台最高一阶,一路拉扯下来,形成两道直线,工匠们在石阶上敲麻点儿,只在这两条线之内。
监正大人满意地点了点头,扬长而去。
……
三天后,天子如期而至。
在京五品以上大员、州牧、夷族首领、皇亲国戚一体陪同。
太子李承乾、钦天监监正左右陪侍。
袁天罡、李淳风主持祭天大典。
至于李鱼……
他这级别,没资格在现场,但是一干人等又不得远离,只好集中候在一个侧院里,以备有突发状况,好及时处理。
不过,整个祭天大典异常的顺利,尤其今天天气极好,澄宇明净,万里无云,湛蓝的天空深邃幽远,香烟袅袅腾空而去,似乎真的与上天产生了沟通,李世民的心情更加的愉悦。
持香向天,默默无言,谁也不知道皇帝究竟向上天期许了些什么。
国运昌隆,
家庭和睦,
身后之名……
也许兼而有之。
静候在侧院里的李鱼等人坐在廊下阶上,东拉西扯,不过话题大多离不开皇帝今日祭天的举动。皇帝正站在他们亲手奠基、一块块垒起、打磨起致、清扫高净的灵台上,不过他们连皇帝的影儿都没见过。
猜测着皇帝的模样,匠人们七嘴八舌,李鱼只微笑不语,毕竟他是见过的,还抓过龙足的,那优越感……
“小郎君,你那么大的官儿,一定是见过皇帝的吧?”
狗头儿适时地问了一句,众工匠马上把目光投向李鱼。
李鱼微微一笑,继续不语。
“嗤”地一声笑,满是讥诮味道,冷笑的是新任监护,也来自屯卫。
虽说王超是自作孽,可毕竟是在灵台工地出的事,同为屯卫中人,未免就有了同仇敌忾之心,这位屯卫将领对李鱼有些莫名的敌意。
“那么大的官儿?呵呵,你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田舍汉,一个六七品的官儿,在京里头也配称是官儿?”
那屯卫将领冷笑连连,李鱼依旧微笑着,不过那笑容已经有些勉强了。
他么的,打人不打脸,有这么削人脸面的么,这叫我以后怎么带小弟?
李鱼看了看包工头子包继业、贴身小秘书陈飞扬、金牌小跟班狗头儿,有点想揍人的感觉。
那将军变本加厉:“今日陪侍御前的,最小的也是五品官!五品的,不算小了吧?也只能敬陪末位,远远地瞻仰一下皇帝的背影。你们这位小郎君,怎么可能有机会见过皇帝?”
将军得意洋洋:“本将军倒是见过几回皇帝,皇帝有时候从玄武门入宫,本将军有幸镇守玄武门,曾经瞧见过皇帝的英武之姿,那真是龙行虎步,八面威风……”这货分明就是一个尬聊专家啊,不过他倒不用担心成为冷场王,虽说这些工匠没人搭腔,他手下那些兵还是蛮捧场的,当下就你一言我一语,有那也曾在戍守时远远瞧见过皇帝的,随时附和。有那尚无缘
一赌天子龙颜的,则期望在今后能有这个机缘,将来老了,说给儿孙们听,都是一个莫大的荣耀。这时候,一名侍卫快步走来,对那将军耳语几句,那将军抻了懒腰,乜了李鱼一眼,懒洋洋道:“好了,祭天大典已毕,皇帝就要摆驾回宫了,皇帝在玄武门设宴,要宴请在京三品以上大员呢,本将军今日
正当值,得提前赶回玄武门去戍卫了。”
一个士兵凑趣道:“三品以上大员才有资格去喝皇帝的酒吗,那有些人真是可惜了。”
这时候,一个青色幞头、青色圆领袍衫的白面无须中年人,持一柄拂尖,摇摇摆摆进了跨院儿,悠悠然四下一扫,漫声问道:“哪位是灵台李监造?”
李鱼连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尘土,拱手道:“在下便是李鱼,不知中官有何见教?”
那太监微笑颔首道:“失礼了,陛下口谕,着李监造随驾入宫,玄武门赴宴。”
“有劳中官传谕,臣李鱼,奉诏!”
啊!面子捞回来了!
李鱼依旧一脸矜持地微笑,随那公公扬长而去,追随而去的,是众工匠艳羡、惊叹的目光。屯卫将军和那几名侍卫目瞪口呆,后边狗头儿脸上几颗小麻子都冒出了红光,用力一拍大腿,道:“咱就说嘛,小郎君这样了不得的大人物,一定通着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