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应龙是贫道的弟子。”老道人摇动着船桨,如此说道。
他颓然一叹:“我这徒儿啊,什么都好,就是太过刚正,刚过易折果不其然。”
剑无缺微微颔首,如今这个世道,人性的优点都成了性命攸关的缺点,谁能说他做错了?只是依然会倍感可惜,这般人物不该如此死去。
“只是可怜了这个女娃娃,本来会是多好的一对璧人啊,奈何造化弄人,生死无常……”
“在向老元帅身前我就跟他说过,向家功勋太大,大到王室已经只能示之以弱的地步了,若是以前那些庸王时期还好,向家尚能无恙。可向老元帅那时侍奉效忠的姑惑行云却绝不是个庸主,甚至可以说是一位枭雄,对于一个枭雄,他怎能容忍卧塌之侧还有他人安睡?尤其这个人还是个功高盖主军权在握的能臣。”
老道人陷入回忆中,继续言道:“秦臻看似是覆灭向家的主凶,但其身后若没有姑惑行云的默许,谁又能如此轻易的扳倒向家?向家的覆灭,是注定的,就算没有秦臻,也会有李臻,许臻,王臻。若是他早听我一言,自削军权或者干脆告老还乡,向家满门自然能带着荣誉全身而退,可他不听啊,还真以为雪国离了他就要被灭国了?”
老道人苦笑着,他那位老友的固执一直都令他头疼,
“他也从来不是为了他自己啊。”剑无缺感叹道:“向家支撑雪国太久了,已经成为了雪国的脊梁与灵魂,若是向家忽然倒下,这个国家就如同只无骨之兽一般,任谁都可以上来咬上一口。”
“而且,就算他想要功成身退,王室和秦臻会给他这个机会么?向家对雪国的影响力太大了,就算向家退出朝堂,他们的影响力还是依然存在,这个影响力足够让姑惑行云对他们举起屠刀,更别说那个已经为血仇疯魔的秦臻了。”
“原来只有覆灭这一条路走啊?”老道人心中苦涩不已,不由更为他那位老友感到痛心。
“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古来多少至理皆是如此告诫那些能臣,既然没有称王的心,那又何苦如此光芒耀眼?”剑无缺甚是不解,于他而言,这个世界只有剑,并无其他东西值得他去追求,但于世人而言,这个世界有太多的花花绿绿,有太多的美丽诱惑,就如同一根根提偶的线,一会让人这般,一会让人那般。
河岸传来一阵清脆的骡铃声,打乱了剑无缺的思绪。
他轻声说道:“到了,靠岸吧。”
“所以那个船家到底知不知道在哪靠岸啊?否则你怎么会知道贫道是个假船家?”老道人跟着剑无缺上了岸,追问不休。
剑无缺抱着秦繁花,无奈回道:“船家自然知道目的地啊,不然我怎么知道老爷子您是假的?我又不是神仙。”
老道人这时才后悔不迭的拍了拍额头,颇为懊丧的言道:“早知在打晕那个船家前就该先把目的地给问出来!失策啊!”
剑无缺的嘴角不由抽搐,这个老道长从前是土匪出身么?怎得如此一身匪气,毫无半点道家的儒雅风骨?
岸上是一持竿的赶车人与一辆骡车,骡子在缓慢啃着岸边刚抽出嫩芽的鲜草,脖子上的铃铛摇晃得叮当作响。
赶车人见剑无缺已至,连忙迎上,毕恭毕敬的拱手称道:“少府主。”
“嗯。”剑无缺点了点头,与众人一起,将他背上的秦繁花小心安置在骡车上。
“走吧,净土寺。”剑无缺与老道人分坐骡车两侧,赶车人一声长长的吆喝后,骡车在河岸将散未散的雾气中缓缓隐去。
此时,天已大亮。
沈三打着哈欠从书房走出,揉着惺忪的睡眼,丝毫没有为自己赖床半个时辰表示抱歉,而且挥了挥手制止了仍然在他耳旁大呼小叫的两只苍蝇,说道:“一个个说,慢慢说。”
船家与那下人连忙三言两语将先前的突变交代清楚,便等着沈三拿出决定与办法。
无奈沈三实在是个慢性子,他倒了杯茶,一口一口浅饮着,也没见身旁那两人都要急跳脚了。
“诶呦!我的三爷哟!您倒是说句话啊!”等了许久也不见沈三发话,船家跺脚急道。
沈三抿完最后一口茶,才翘起个二郎腿,道:“剑无缺是谁?雪国第一剑啊。”
“然后呢?我当然知道少府主是雪国第一剑啊!”船家只觉沈三说了句废话!
沈三瞅了眼船家,白眼一翻,才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道:“所以不管是谁劫船,要倒霉的永远都不会是你们那个怪物一般的少府主,而只会是那个劫船之人…如果他一不小心被刺死了怎么办?”
“阿嚏!”老道人又是一个喷嚏打出,他嘟囔了骂了声:“这又是哪家的兔崽子在惦记着老道呢?!”
剑无缺则在一旁笑道:“怕是我那个师兄。”
“你那师兄?莫不是那个钱庄老板?”老道人顿生兴趣,问道。
剑无缺不可置否的笑了笑,忽然想起一件事,他问道:“老爷子是从何时开始跟踪我的呢?”
“嘿,你猜?”老道人如同个顽童,喜笑颜开,因为他料准了剑无缺定然猜不中,而让一个小怪物吃瘪无疑是非常令人身心愉悦的一件事!
剑无缺想了片刻,回道:“进城时?”
老道人方想得瑟的嘴脸顿时一垮,如同一人在春风得意之时忽然摔了个狗吃屎,他耷拉着脑袋,小半会才从打击中缓了起来,他咬牙切齿的言道:“武功高就算了,偏偏脑子还好使!你确定你不是哪个返老还童的老怪物?!”
老道人本是为调查夜郎之事才去的血城,可入城之后,他刚好看到了施展游鱼戏水步的剑无缺,如此手段自然吸引了自诩轻功不凡的他,于是他索性跟随一探,谁知便明白了夜郎的种种,歪打正着的本事当真令人刮目相看。
赶车人笑言安慰道:“道爷您可千万别不服,我们这少府主那可是出了名的人精!”
“少府主?什么府啊?!”老道人这是第二次听这个赶车人如此称呼剑无缺了,自然更是好奇,他捻着胡须,说道:“莫不是四季剑李凤梧的四季剑府?不…不对,你这小子的剑法上的变化倒是有四季剑那般随意,但其中的凶险迅利却更似血剑府的路子,不…还是不对!”
老道人一次次推测,又一次次自我推翻,最后他居然以指为剑独自比划了起来,而其中的一指一划正是先前剑无缺与他交手时的招式!
剑无缺听着身旁熟悉的指风,心中惊异非常,仅仅只是交手一次便能将对手的招式模仿得不离十?
“不仅仅是这两个门派的剑法,还有”老道人的剑指一变再变,眉头数次皱起又松开,“不!与这几门剑法都无关!”
“的确与那些剑法无关。”剑无缺表示认同,言道。
老道人默默颔首,言道:“剑在极致之时,会囊括天下剑法的优点,但却又凌驾于这些优点。贫道先前是以为小友这门剑法是糅合了百家之长,实则不然!而是剑入极境,万剑如一。任何剑法走至终点时,都只会成为同一种剑法!”
“就像十年前剑崖榜首,就像西漠佛国的佛剑广怜!就像如今的月国第一剑!”老道人有些浑浊的眼此时澄清无比!他激动的抓住剑无缺的手,斩钉截铁的喊道:“快!拜贫道为师!贫道会让你成为天下第一剑!不!千古第一剑!哈哈哈!千古第一剑是贫道的弟子!痛快!快拜贫道为师!快!”
自古通往脊背原只有一条路,其高其险为天下之最。这条路因太高被隐没于雾霭云间,被世人称为云间道,老道人激动的疯语在云间道回响,不时夹杂着吆喝与骡鸣铃响,倒是如同一台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大戏,让剑无缺难得不这么安静悠闲。
四人一骡一车在吵吵闹闹的数天行进之后,终于停在了惜无错湖畔。
湖畔有数个大小不一的斑驳佛塔,佛塔周围是一块块湖石垒砌而成的坟墓,足足十六座无碑的石堆簇拥着佛塔,左边有庄严的佛唱,右边有涤心的湖风,皆在指引着这些墓群走向无苦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