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枕澜与阿霁最终各退一步,言归于好。他非常珍惜这来之不易的自由,收敛着脾气,待阿霁也和颜悦色的。
他发觉阿霁这百年来修炼出了一副弹簧精的脾气,吃软不吃硬。他虽然霸道,可你若是稍作推让,通常一切好说。
顾枕澜拿捏准了阿霁的脾气,接连几天都相安无事。而阿霁也慢慢不再像根紧绷的弓弦,不准顾枕澜踏出栖风阁半步了。
阿霁开始陪着顾枕澜出去“放风”。
如今的天机山跟百年前已大不相同,顾枕澜几回匆匆路过,因着心里装着别的事,都没有仔细看,恰好给了阿霁一个发挥的机会。
除了大片精致的宅院,最让顾枕澜眼前一亮的,要属临近烟雨楼的一片花园。
说是花园,可其实却不全是用来观赏的。那园子里种了不少珍贵的草药,顾枕澜进去转了一圈,眼睛发直了。
阿霁站在他身后,暗地里十分雀跃。
阿霁早知道一向喜欢捣鼓这些丹药的顾枕澜看见这片药田肯定会不释手。他将这么多花花草草搜罗到一处,可是花了不少心思呢,更别说其中还有许多珍品。
阿霁由着他转得够了,才又拉住他的手,道:“师父跟我来,这里还有更好的东西呢。”
顾枕澜的注意力完全在药田上,阿霁将他往哪带,他跟着往哪走,显得十分乖巧。阿霁满意极了,真是不枉他花了这么多心思伺候这些花花草草,看来强留不是办法,“投其所好”才是对症下药啊。
阿霁开始认真琢磨起他师父还有什么喜好,最好是得花些力气才能满足的那一种……像凡人话本里写的“一骑红尘妃子笑”,想必是实实在在讨人欢心的。
阿霁正出神,都没发现他们已在一间小房子前站定了。
那房子上的甚至不是普通的锁,而是直接画了罕见的九连环阵,想必里面有十分贵重的东西。阿霁将顾枕澜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对他之后的反应充满了期待。
阿霁亲手解了阵、推开门,故作淡然地说道:“你看。”
一股寒气扑面而来,顾枕澜往里踏了一步,定睛一瞧,惊喜非常地发现这里头种的居然是老大一片北极篁。这东西生在极北大寒之地,却是炼许多珍贵丹药都要用到的一味不可少的原料,在黑市上一点点都能卖出天价来。
“你竟将它挪到这儿来,而且还养活了!”顾枕澜十分惊喜。
阿霁如果有条尾巴,这会儿想必已经翘到天上去了,却硬摆出一副不动声色的语气,道:“可不是,把它们挪到山上来,可花了我不少心思。不过好在如今都养活了。嗯,今后你再用它,不必辛苦往那极北之地跑了,更不用对付那惹人厌的大铁衣蟒了。”
顾枕澜微微一笑:“有心了。”
阿霁握着他的手,已带上了些撒娇的口吻:“我将这片药田建成时,心里便想着,若是有一天你能用上这里的东西,那有多好……”
顾枕澜心中一热,回握住了他的手。
阿霁喜悦异常,更加把劲邀功起来:“这北极篁虽然种活了,可还是难养得很,都是我亲自打理的,等闲人不准踏入一步,连静翕,我都很少带她来呢。”
阿霁说着说着,发现顾枕澜竟没有专心听他邀功,那眼神儿却一直往他身后瞟。他不悦地回头一看,却看见戴婷一身便服站在不远处,正一脸古怪地望着这边。
阿霁十分尴尬,他刚刚说完这间养北极篁的屋子如何要紧,连顾静翕都不准踏足,便让顾枕澜在这看见了戴姑娘,倒显得戴姑娘比顾静翕还重要似的。可事实还真不是这样;她之所以出现在这里,完全是因为她擅长伺候这些娇贵的花花草草而已。
可他若是忙忙解释,会不会反而显得此地无银?
阿霁正犹豫着,戴婷已大大方方地走了过来。她看看阿霁,又看看顾枕澜,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沈红?你怎么会在这里?”
顾枕澜十分尴尬;阿霁十分疑惑:“沈红是谁?”
戴姑娘茫然看着顾枕澜,顾枕澜对她笑了笑:“先前骗过姑娘,实属不得以,还望姑娘海涵。”
阿霁眯了眯眼:“师父,你们认识?”
顾枕澜干笑了两声:“说来话长,那事……算是误会吧。”
阿霁见他不愿多说,也不好强迫他;而戴婷早已从那句“师父”里猜出了顾枕澜的身份,聪明地寻了个由头,跑了。
好好的气氛突然被打断了,他们二人都没了兴致,便索性回了栖风阁。直到走进了院子,顾枕澜才顿住脚步,对阿霁道:“我有话问你。”
阿霁的心猛地一跳,立刻便想到顾枕澜是不是要问戴婷的事,竟还有些期待。哪知顾枕澜却道:“我一直没有问你,不过一百年的时间,你的修为怎么变得如此厉害了?”
他自己的弟子,他再了解不过了。阿霁天纵奇才固然世所罕见,可是看他这修为,算是天天拿十全大补丹当饭吃,也没有涨得这么快的。
阿霁心里那点小小的雀跃顿时烟消云散了。他一点也不想跟顾枕澜讨论这个问题,可他也知道,一直这么拖下去,总不是个办法。于是阿霁叹了口气,道:“也没什么可瞒你的。修行么,这世上总有这样那样的速成之法,何况你还给我留了本奇书。”
他虽然没明说,可顾枕澜却已听明白了。那本溯源卷他翻看过许多次,不过是为了查找换命术,对功法什么的倒是不甚在意。现在想想,那书上似乎确实记载着不少各家的修行之道。
顾枕澜顿时紧张了起来,那里面的内容良莠不齐,当年阿霁那么小,若是急于求成,很容易会误入歧途。
顾枕澜心里一急,说话毫不客气:“所以你修了个什么东西?”
阿霁皱了皱眉,不悦道:“我修的,自然是成效最好的一条道。”
他说这话倒也不全是为了气顾枕澜。百年前,阿霁一门心思要下禁地寻顾枕澜,确是不管不顾只求速成的。只不过这里面还有别的关节,也不尽是如顾枕澜想的那般。
顾枕澜果然急了,他点着阿霁的头“你你你”了半天,也没说出话来。他在院子里踱了好几圈,终于刹住了脚步,硬邦邦地问道:“如今你打算怎么办?”
顾枕澜见过太多急于求成铤而走险的例子,无不结局凄凉,连他自己的师父……
他绝不能他的阿霁最后也落得那般下场!
阿霁倒也干脆:“但凭师父吩咐。”
顾枕澜深吸了一口气:“那好,我要闭关一段时间,你将你修的什么东西,明明白白地指给我看,我来想办法。可如果实在不成……”顾枕澜咬了咬牙:“你只好把这旁门左道的功夫散掉。”
他怕阿霁不愿,紧跟着便劝道:“你才不过一百岁,天资又好,砍掉这段歪路,也很快补回来了。”
阿霁愣住了。他本想让顾枕澜稍稍为他担忧一点,这便给他细细解释。可没想到顾枕澜这么决绝,开口要让他散功。阿霁的脸一下冷了下来,生硬地说道:“散不了。”
顾枕澜一愣:“你说什么?”
阿霁压着怒意,道:“只能一条道走到黑,早没有回头的路了。”
顾枕澜怒道:“胡说!这世上哪有这样的功法?你糊弄我也走点心吧!”
阿霁却比他更咄咄逼人:“散功,你说得轻巧!你要我散了百年的修为,重新变成那个守不住天机山、也守不住你的废物么?”
顾枕澜气坏了:“你说谁是废物!”
师徒二人针锋相对,互不相让,将这清修地搅得十分不清净不说,还弥漫着浓重的火药味。最后阿霁以微弱的身高优势领先,顾枕澜拂袖而去。
顾枕澜气哼哼地一路下了天机山,到了山脚下,叫山风一吹才稍微清醒了些。他觉得刚才应该再好好劝劝阿霁的;他该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不该上来摆出师父的威严。对待叛逆期的孩子,一味蛮干只能适得其反。
可让他现在回去,又有些拉不下这个脸。
离家出走得有点离家出走的样子,好歹出去转悠几天再回来,要不以后还不知道要被那小混蛋怎么拿捏呢。顾枕澜心一横,把剑往半空一抛,踩了上去。
结果他这剑还没等御起来,被身后叫魂似的一连串“师父”给被迫中断了。顾枕澜回头一看,只见顾静翕已气喘吁吁地追了下来。
顾枕澜拿出块帕子给顾静翕擦了擦汗,皱了皱眉:“毛毛躁躁的,跑这么快做什么,我不是在这等你了么?”
顾静翕一把抓住他的手,气还没喘匀便急着说道:“你快跟我回去看看,师兄、我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