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第二日洛骁上朝,便当着德荣帝的面请了命。
德荣帝也是愁着无人可派,见着洛骁竟自动请命,说是要考虑考虑,后见平津侯也并未有所反对,待得第二日上朝的时候,自然便就允了。
德荣帝将调派瑠州五万将士的虎符当众交予了洛骁,只待十日后便起程赶往那极北之地。
洛骁领了命,还有十日倒是也并不上朝,只是呆在兵营中与众将士呆在了一处。
闻人久去往洛骁兵营的时候,那头却并不在训练,反而是一个人猫在了一个小土坡上,半躺在一颗茂盛的大树枝桠上,仰面看着云。那云层极厚,轻易便挡住了大半的阳光,只隐隐约约透出一丝细碎的刺眼光线。
“你在做什么?”闻人久站在树下眯着眼瞧他,他以为洛骁即将便要远赴边境,大约此时正忙得焦头烂额,却不想今日过来一瞧,竟然清闲自在到了此般地步。
“殿下怎么来了?”洛骁听到闻人久的声音,便微微侧了头望他。见了人,脸上先前的深沉退了去,随即便扬起了笑,他从树杈上跃下来,抬步便朝着闻人久走了过来。
闻人久看着他由远及近,淡淡道:“想来瞧瞧你,便来了。”
云被风吹散了些,阳光渐渐浓烈起来,笼在人身上,恍然想镀了一层光晕似的。四月底的天,恍惚冬日还未走远,便隐隐约约嗅到了夏日的气息。
洛骁抬眸瞧着闻人久风淡云轻地说出这些让他心悸不已的话的脸,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只是将闻人久的手臂拉了,将人带到了阴凉处:“殿下带了侍卫不曾?”
闻人久淡淡地点了头,但是却也不想再多谈,靠着树干仰头也看着天空。洛骁就坐在他身旁,两人沉默着,倒也并不尴尬。风徐徐吹过来,舒服得让人似乎闭了眼就能睡过去。
云将太阳遮住,随即却又被风吹散,反复了几次,闻人久才淡淡开了口:“明日便走?”
洛骁道:“殿下来送行吗?”
闻人久没作声。洛骁笑了笑,便也就不追问了,只是微微闭了眼也靠在树干上,肩若有似无地同闻人久的肩并在一处,任由星星点点的光落在自己的身上。
两人这样无言地坐在一处,直到日头开始偏了西,闻人久才忽而道:“孤该回去了。”
洛骁便睁开眼,起了身,然后扶着闻人久站了起来,道:“我送你。”
闻人久瞧他一眼,未说好,也未说不好,垂眸理了理衣摆的皱褶与草屑,便往前走了。走了两步,见洛骁未跟上,略略顿了一顿,侧头问他:“还不走?”
洛骁眼瞧着闻人久的背影,随即便赶紧跟了上去,将人一直送出了兵营。
闻人久坐上了马车,看着站在车外的洛骁,撩着帘子的手一直未放下,定定瞧着那头,许久,才淡淡道:“此去艰险,一路多加小心。”
洛骁微微一笑,点了头,道:“边境艰险,朝中却也不遑多让。我不在帝京的日子,殿下请多保重自己。”
闻人久点了个头,正准备将帘子放下,却见洛骁蓦然动了一下,竟是几步跃上马车,一只手从闻人久手上将帘子抢过放下,另一手却是扣住那头的下颚,俯下头他的唇上掠过了一个吻。
那个吻不过是蜻蜓点水,唇与唇相贴,呼吸浅浅交织在一起,却是一触即分。闻人久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吻倒也并没有如何震怒,只是微微锁了眉抬头看着洛骁。
马车内的光线有些昏暗,从他的方向只能瞧着那人唇角含着笑,但是眸子里翻涌的情绪却是深沉。
“你明白你在做什么?”闻人久捉了洛骁的手腕,紧盯着他,冷冷地出声问道。
“我知道。”洛骁轻轻应声,看着闻人久笑了笑,“只是时间太久,殿下总要给我一分念想。”
闻人久垂了眼帘道:“你若是觉得时间长了,趁早断了这念想还要更好些。”
洛骁便笑:“殿下这话却是在激我了。”退了出去,一手掀着帘子,深深地看了一眼闻人久,道,“殿下保重。”随即才是真正放了帘子,让那随行的侍卫坐上了赶车的位置,驾驶着马车远去了。
闻人久回了东宫,方坐未多久,连口水都来不及喝,却听到了来自宫里头德荣帝的传唤。
来的是个老太监,见着闻人久便是一礼,然后道:“殿下快去皇上那处罢,白日已经传了两回,都没见着人,那头已经是发了火了!”
闻人久一皱眉,道:“为的什么事?”
老太监也说了几句,也是说不清楚,闻人久一摆袖,阻了他的话,道:“罢罢,你也莫多言了,带孤前去见父皇便是。”
老太监躬身应了个“是”,领着闻人久便往盘龙殿赶。
入了殿已经快是傍晚时分,宫中灯陆续着全都点亮了,闻人久见到德荣帝时,只见那头听见动静便立即抬了眸子看了过来。福公公走过去将闻人久迎了进来,随后将殿门仔细关严了。
德荣帝瞧着闻人久,砸了几本奏折在桌上,开口便问道:“储家和林家的事是怎么算的,今儿个两家都已经告到朕的面前来了,只说家中田地被人强行缴了,这会儿还没个说法。”
闻人久垂眸看着桌上的几本奏折,拿起来瞧了瞧,随即却是将折子按下了,道:“若是说江南的储、林两家,儿臣却是有着印象。”娓娓道,“一月前,儿臣曾接到数本弹劾二家的奏折,奏折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储、林二家仗着世家身份,在江南早已作威作福许久。纵本家已落根帝京,但却在江南强行霸占多处百姓私田。儿臣也曾派人前去调查,见弹劾所言无一不实,是以才批了那弹劾的折子,让人将二家多占的土地收了重新分与了周围因涝灾而无田地的百姓。”一抬眸,瞧着德荣帝,问道,“父皇以为儿臣的决定不妥?”
德荣帝被问的一窒,想要发火但是瞧着闻人久那样清清冷冷的眉眼却又强行将火气压下去了,从牙缝中挤出话来:“这话虽然明面上没人说,但是上下几百年了,江南的那些子世家哪家不是暗自圈划田地的,你非要将这些事捅出来干什么?”
闻人久低垂着眸子,淡淡道:“却不是儿臣想要找茬,只不过弹劾的奏折都已经递到儿臣面前,儿臣这处也不能装作什么也不知罢。”
德荣帝被闻人久这样软中带刺的话气了个倒仰,缓了一缓,才道:“你这句话倒是将自己摘了个干净,可你又知不知晓,你这折子一批,储、林两家都将视线调转到了你的头上!你在宫中好好的,何苦非要与这两家结下梁子?”
闻人久便抬了眸子,道:“世家大族再势大,也不过是个臣子,他却还想为此犯上作乱么?”又道,“自去年始,大乾便天灾不断,流民人数已逾三十万,与其想着如何护着这些已然腐朽的世家大族,儿臣以为,不如将心思花费在如何安抚流民身上。”
德荣帝看着闻人久的样子,眉头一皱,沉声问道:“你是想对那些世家下手?”
闻人久抿了唇,没有作声。
德荣帝觉得有些烦躁,他自来不擅长这些事,如今也并不想管这些事。许久,伸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道:“这些折子你拿回去,朝堂上纵然多了些许新面孔,终究还不成气候。该如何做,自己掂量清楚就好。”
闻人久应了一声,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这才离去了。
从宫中出来,夜已经黑沉了,闻人久却未直接回东宫,反而直接是去了严太傅的府里。
严太傅瞧见闻人久,便是明白了对方的来意,将人迎到大堂,瞧着他问道:“这是那头有动作了?”
闻人久点了头,道:“前日才收缴的地,今日却已经绕过孤直接告到父皇面前去了。”
严太傅喝了一口茶,道:“江南那些世家,家大业大,势力又盘根交错的,便是帝王也要忌惮三分。这会儿安逸的久了,蓦然被殿下拔了胡须,自然是气急败坏。”
闻人久道:“大乾的那些世家,放任了这些年,多半都已经腐坏到了根子上,不整治也是不行的了。”
严太傅道:“只怕殿下若是真的下了决心要去治理这些世家,接下来还会有一场长期的硬仗要打。”
闻人久微微拢了袖子,沉着眸子道:“孤知晓。”看着严太傅,道,“春闱之后,新入朝的几个人,太傅瞧着如何?”
严太傅捧着茶盏,道:“虽经验还不足,但到底年岁轻,思想也不若朝中的老臣那般固化,若是能好生指引,自然也是一笔助力。”
闻人久点了头,看着严太傅道:“孤想将慕容远插到户部去。”
严太傅抬着眼瞧他:“朝中最紧要的六部江南世家占了一多半,户部尚书乃苏如海担当,他素来是亲近郑国公府一派,有他在上面压着,殿下若想将人安□□户部,便是进去了,只怕日后也会行事艰难。”
闻人久眯了眯眼,也缓缓抿了一口茶,复开口,声音又轻又锐:“那些,就要瞧他们自己的本事了。孤相信孤的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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