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个人没有穿着中官的衣裳,声音也并不纤细,但是青雀心却知道这是个宦官。
我的判断没错。
青雀跟着领路的太监一路前行,路上没有见到任何其他人,显然是静了场子的,接下来,就要去见皇帝了。
一路走出直到正门,青雀看着熟悉的门房,心中不由得涌出一些莫名的情绪来,有些怅然,有些好笑,还有些怀念。
他知道,从前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出了门,门前停的是一辆马车,两匹没有半根杂色毛发的白马拉车,引路的太监道:“请张公子上车。”
说这话,就有一个小宫人走上前来趴在车辕下面。
虽然没有坐过这样的马车,但是常年在门房待着,各样情景也见了不少,青雀知道,这人就相当于上马的石头。
不过虽然知道这些,也知道如果自己不踩恐怕会给皇帝留下一些不守规矩的坏印象,但是他还是接受不了这种不把人当人的上车的方式,提身一纵就上了马车坐了进去。
马车里的空间颇大,足够他完全躺下。
刚一坐下,就感觉车身一晃,直到是车夫上了车,接着就是马车开始移动。
从刚才开始,所有人的话都很少,至于到了现在,更是连个虫子叫都没有。
青雀本来就没睡醒,马车一动,借着这晃晃悠悠的劲头他差点睡过去。
过了约有一刻钟的功夫,马车逐渐停下,只听外面有人说到:“请张公子下车。”
青雀出了车门,自有宫人扶着下车,这一次,青雀仍旧没有去踩那一块“下马石头。”
几个人在一旁站着,为首的是一个约有五六十岁的老太监,慈眉善目:“张公子,请随咱家来。”
青雀道:“公公请,不知道公公如何称呼?”
老太监在前面引路,边走边道:“咱家姓陆。”
青雀微微一笑:“原来是陆公公,不知陛下要在何处见我?”
陆公公心里的惊讶与来福可以说是如出一辙,乃至更甚一筹,毕竟皇帝和郑国公可不能同日而语。
无论青雀能不能成仙,就凭借他有一个仙人父亲,就足够保他一世荣华,这也是皇帝要召见他的原因,陆公公心里清楚:“陛下正在飞霜殿等您。”
飞霜殿乃是大庸皇帝陛下的寝宫,青雀自然不会觉得皇帝是要睡自己,那么也就只有一个解释,这是在等他一起吃饭。
路途走了约有一半,陆公公忽然出言提醒:“张公子,您是仙家子弟,无须理会我等凡俗礼节,但是皇上毕竟是天子,有些事项还要张公子注意。”
青雀拱手道:“公公请说。”
很满意青雀的态度,张公公心中对于他的评价不自觉又调高了了几分,有分寸,知进退,这等心性,就算只是寻常农家子,总也有出头之日。
“张公子,一会儿见了陛下,只需记住一点,陛下自小喜欢求仙访道,只可惜未有仙缘,只希望稍后谈论之时,张公子切莫勾起陛下的伤心事。”
青雀闻言一怔,口中答道:“在下省得,公公安心。”
话虽如此,可是青雀心里却感觉有些头大,今日皇帝召见,无非就是为了问道山开门收徒之事,不勾起这心事又怎么可能?还好,大庸朝从来都有尊仙敬道的传统,而他老爹又是个货真价实的仙人,想必就算是应对无当,也不能把他给“喀嚓”了。
心里这样想着,不觉已经来到了寝宫门口,随着陆公公一声“张公子到”,宫门开,一行人簇拥着青雀到了门口,青雀随着陆公公进门,后面的人便都撤了。
陆公公使了个眼色,青雀上前两步,抱拳行礼:“小子张青雀,见过陛下。”
趁着行礼的功夫,青雀大致打量了皇帝一眼:看样貌精神颇为健硕,三缕长须打理得整齐,身子骨也健壮,看起来再活个三五十年不是什么问题。
皇帝听青雀请安,颇觉有趣,道:“张公子为何自称小子?”
青雀早已打好了腹稿,早猜到有此一问:“无论小子能否修炼有成,已然不是凡俗众人,既不是陛下之臣属,也不是陛下子民,既不敢称臣,亦不敢称民。而小子如今又为踏入仙门,不敢称方外,只能如此自称。”
皇帝呵呵一笑,道:“倒是机灵有趣,既然你自称小子,那我也便叫你小子,小子,来,陪朕用膳。”
一连几个小子下来,弄得青雀也是有些忍俊不禁,一边和皇帝应付着答话,一旁就有太监过来摆了桌子,铺上一层桌布,菜就陆陆续续上来了。
由于是私宴,因此也没有那许多规矩,皇帝坐了上垂首,青雀紧挨着坐下来,二人分桌而食。
皇宫里头最注重养生,因此早餐也没有多荤腥的东西,清粥小菜,加上些小炒也就罢了,不过虽然看上去寻常得紧,但是吃到嘴里青雀就有了些定论,这米就不是一般的米,吃在嘴里满口生津,香甜可口,虽然煮得软糯,但是却还有些劲道,这御厨的功力怕也不是寻常人比得。
再说这一道豆腐,卖相着实不佳,炒得稀碎,但是吃到嘴里则是满口生香,不仅没有寻常豆腐略带苦涩的味道,而且丰润无比,滋味十足,怕是用了鸡汤喂过了。
这一吃起来,就有些顾不上吃相了,要说上辈子青雀也是吃了不少好东西,可是这辈子他才十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更何况这十年来他一直住在郑国公府门房,虽然老爹在嘴上没短过他,可是那手艺就不说了,如今可算又吃到了些可口的,就有些把持不住了,饭菜如长江流水似风卷残云般进了肚子。
皇帝看着青雀的吃相觉得有趣,当然,这也是青雀占了年纪上的优势,若说是个二三十岁的臣子这般吃相,皇帝定然不喜,但是青雀毕竟只是个十岁的孩子,如此吃相在皇帝眼力就有些天真烂漫的意思了。
一想到自己的孩子如今也就这般岁数,却和自己是一丁点都合不来,皇帝不禁有些怅然,不自觉叹了口气。
青雀此时吃得差不多了,听得皇帝叹气,还以为是自己的吃相引得皇帝不喜,于是用一旁准备好的餐巾擦了嘴,道:“陛下为何叹气,莫非是小子吃相不雅引得您伤心了么。”
皇帝却并未答话,而是问到:“小子,既然你并非朕的臣子,为何尊称我陛下,又尊称‘您’这个字?”
青雀事先却是未曾想到有此一问,但好在两世为人,反应不慢,略加思索便道:“小子称呼您为陛下,是因为小子自小生长在大庸,说不是您的臣子,却也与大庸甩不脱干系,称这一声陛下是理。至于称呼您为您,那是因为您年纪足以做小子的叔伯,又对小子不错,这一声您,也是理。”
皇帝似乎被这一番话勾起了兴趣,捻着颔下胡须笑眯眯地问到:“这理,是什么理?”
青雀道:“是道理的理,也是礼节的礼。”
皇帝的表情严肃起来,眼中似乎有精光爆射,盯着青雀道:“小子懂礼?”
青雀表情不变,道:“不敢说懂。”
飞霜殿内,一时间陷入了异常的宁静。
忽然,皇帝开怀大笑:“好小子,不愧是仙家子弟,你若是我大庸子民,二十年后,朝堂上当有你的座位。”
青雀拱手道:“不敢,若是为大庸子民,二十年之后,小子怕是早已经挫骨扬灰了。”
皇帝对于青雀看得不可谓不重,大庸朝向来君臣和谐,皇帝与群臣议事,凡是三品以上的官员都有座位,换句话说,皇帝认为,二十年后,青雀必定能做得三品大员!
皇帝奇道:“哦?这是为何?”
青雀呵呵一笑,说到:“家父曾经问过小子,一生所求为何,小子说过,一生所求无非是逍遥二字,若是小子做了大庸子民,成为陛下臣子,如何能得逍遥?”
一说到兴头上,来时的谨小慎微就被青雀从脑子甩到了脚后跟:“如此一来,小子就只能扯旗造反,按小子这点小聪明,占领一个山头不是问题,一州一郡,也还勉强,若是占了半个行省,怕是不出三月就要败亡,如此一来,不是挫骨扬灰,又能如何?”
一旁听着的陆公公此时心脏都要蹦出来了,见过不会说话的,没有见过这么不会说话的,造反这两个字是能随便说的么?你就是说,也不能当着皇帝的面说啊!
没想到皇帝听了丝毫不以为忤,反而是略有好奇地问到:“那按照你小子的说法,在朕的治下,便得不了逍遥么?”
青雀摇头:“非但是在陛下治下,只要这天下王朝一日未衰,便无有凡人能够逍遥,包括陛下您。”
听完这话,皇帝似有所悟,不再言语。
青雀心中暗道一声糟糕,早先陆公公的忠告,先前竟然被他忘了个一干二净,虽然并不担心皇帝把自己给“咔嚓”了,但是却未免对不起陆公公一番好心,不由得对陆公公投去了抱歉的目光。
陆公公刚要有所回应,就听到龙案之后皇帝出声道:“不错,生为凡人,如何逍遥,小子,你且近前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