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天,小春和程棠关在地牢,除了一日三餐,再无人来探望。饶是小春胆大,这样不知死活地被人关着,心里也浮出几分心慌来。可偏偏这个时候,一向吵闹的程棠却安静了下来,每日对着地牢的一个暗窗发呆,也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这日入夜,又有两人前来送饭,一如往常放下饭菜转身就走,一句话也不肯说。程棠却突然开口道:“云南的气候就是好,如今已经到了七月份,却还是这般凉爽,真是难得。”
那二人明显一怔,面面相觑,终究没有说话。待二人离去,程棠心里已有七八分的把握,思来想去,却始终想不起来,这云南深山之中有这样一个古怪的帮派。
小春看得一脸疑惑,凑上来道:“你怎么知道我们在云南?”
程棠翻过一个白眼,恶道:“为什么要告诉你?”
小春一窒,端的是气不打一处来。但看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想到自己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端起的架子又塌了下来,舔着一副笑脸道:“女侠,程女侠,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看在我们现在关在一间牢房的份上,你就发发慈悲,告诉我实话吧。咱们两个人想办法,总比你一个人想要好吧?”
程棠好不解气,却仍绷着脸:“你省省吧,你连我们在哪里都瞧不出来,还能指望你带我逃出去?我还是靠自己吧!”
小春好不来气,心知程棠是故意找自己麻烦,可恨有求于她,又是低三下四说了许多好话。
折腾半晌,程棠才说出实话:“我在云南长大,对这里的气候再熟悉不过。现在已经是盛夏天气,若是在中原,只怕已经热得坐不住人了,这里却丝毫感觉不到,夜里更有些发凉,我便有所怀疑。况且我看这些人装扮,也与云南风俗十分相像。最关键的是,那日那蒙面人带着我们一路往西,到了贵州却突然覆住你我双眼,又故意绕来绕去,让我们迷失方向。之前我只当他怕我们记住此行的路线,如今回想起来,他既知我是点苍派的人,对云南必定十分熟悉,若不蒙住我的眼睛,此处的确切方位如何瞒得住我?”
小春听罢,也觉得甚是有理,想了半天却道:“你既是云南土生土长,对这里的帮派想来也十分熟悉,可能分析出这些人到底是何门何派?”
程棠皱起眉头,道:“且不说他们未曾显露武功,即便显露,云南一带大峰小山众多,正邪两道的门派不在少数,光我知道的就有十来个。依我的武功和见识,想要凭招式便瞧出门派,只怕是难。”
小春本来心情有些高涨,听此一言,又低落了下去。
谁知程棠又道:“不过此地气候当真是反常,即便云南一带素来凉爽,到了七月还这般凉快,夜晚甚至仍有寒意,想来应该是西南处的深山之中。云南一带的帮派虽然不少,却大多在北面的昆明、大理,还有中部的玉溪,若说西南方向……”
程棠没有再说下去,抿着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小春胃口被吊得极大,正要发问,又见她眉头紧皱,摇头如拨浪鼓一般,口里急急念着:“不可能,不可能!”
小春忙道:“什么不可能?”
程棠想了想,还是道:“我原先听爹爹说过,这西南边的深山里,有一个极厉害的邪教。不过二十多年前就灭绝了,按理说,现在不应该……”
小春一愣,惊道:“你是说,圣仙门?”
程棠吓了一跳,一脸的不可思议,小春见她这个反应,心中猜想便落实了几分,转而更是惊慌失措,惶恐不安起来。
圣仙门……这里有他的恩人,也有他的仇家。如今他被掳上山,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里,显然是仇家找上门来。若果真是这样,一切倒也说得通了。对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小春本已担惊受怕,这下更是食不知味、夜不安寝,每日提心吊胆起来。
地牢中恢复沉默,地牢外亦是一片寂静。此地乃是一个极隐秘的山庄,处于一座险峰的山腰之上,山本无名,被这山庄的主人命名为“噬血峰”。噬血峰风景独特,却掩在一片极相似的山峰之中,形成一片连绵不绝的山脉,远观只见层峦叠嶂,云雾缥缈,即便是本地山民也很难发现。
噬血峰上山庄不大,只有二十来个房间,正中乃是一个宽阔的大厅。此刻厅中掌灯,上首坐着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一身长袍,剑眉倒蹙,一副不怒自威之态。
上首座下,一男子拱手而立,正是挟持小春程棠至此的那蒙面大汉。此时他蒙面已除,相貌清癯,一双杏仁眼中带着十二分的阴寒,看得人不寒而栗。此人不是别人,却是圣仙门的阴长老韩影,而此处,正是圣仙门在云南深山的老巢所在。
那坐于上首的中年人一身深色长袍,正是圣仙门前任圣主莫盾之子,本代圣主莫苍龄。莫苍龄的事迹在江湖上鲜有耳闻,但其父莫盾却着实是位传奇人物。此人不但一手创建了圣仙门,更让它在短短几年内发展壮大,成为中原武林人人谈之色变的三大魔教之首,恶名远在千丈崖、逍遥岛之上。
当时的圣仙门下门徒过万,高手如云,杀人如麻,不知沾染了多少中原武林人士的鲜血。为了惩奸除恶,维护武林秩序,二十年前,以少林为首,武当、昆仑、点苍、崆峒、华山、青城、峨嵋八大派齐聚,号召三江五湖帮派四十多个,结成一股数千人的“除魔之师”,一路从北向南围剿圣仙门徒众,三个月便直捣云南老巢。
此次围剿,除魔之师一路势如破竹,几乎将圣仙门的人杀光屠尽,只有十余人幸免于难。这其中便有莫盾之子莫苍龄,阳长老赵绰,以及前任阴长老之徒,韩影。
莫盾死后,圣仙门便从江湖上销声匿迹,再没人见过半点踪影。所有人都以为圣仙门已经灭绝,其实不然,就在中原武林为了此战的成功狂欢之时,在这云南西面的深山之中,莫苍龄承继了圣主之位,韩影继任了阴长老之位,凑齐了圣仙门一圣主二长老的席次。二十年来,圣仙门虽然沉寂,却从未停止过对江湖情势的探查和对本门势力的扩张,如今的圣仙门的实力虽远不如盛时,门下弟子亦有四百余人。
而时至今日,圣仙门所图,已不止于此。
在这大殿之上,莫苍龄与韩影相对无言,气氛阴寒肃杀。好半天,莫苍龄才缓缓地开口,嗓音低沉,带着十足的威势:“本圣方一出关,就听说韩长老凯旋归来。如何,可是给本圣带来了好消息?”
韩影“扑通”跪倒在地,拱手道:“圣主恕罪,属下办事不力,未能夺回克己宝刀!”
莫苍龄丝毫不觉得讶异,脸色如常,却带出一股逼人的威势:“既如此,韩长老还回来干什么?”
“属下知罪,本无颜面见圣主,只是属下再三思量,窃以为以我圣仙门的绝世武功,即便没有克己刀,仍可称霸武林。二十多年前,老圣主没有什么神兵利器,照样杀得中原武林闻风丧胆。圣主天纵英才,老圣主可以做到的,圣主您也一定可以做到。”
莫苍龄冷笑一声:“说得简单。如今的圣仙门人才凋敝,如何能与父圣在位时相比?况且父圣乃是武学大才,有天人之资,本圣不过一介凡俗之辈,如何能与他老人家相提并论?”
韩影急道:“圣主何以妄自菲薄?圣主受老圣主真传,一身武艺便说出神入化也不为过,若不是因为老圣主的遗命,今日所成,当不在老圣主之下!”
莫苍龄凄苦一笑:“韩长老也说是父圣遗命,无论是身为人子还是首徒,都只能遵从,不可违背。我念你一番忠心,这次便罢了,以后休要再提此话。”
“圣主,属下冒昧,说句不该说的话,您二十多年遵从老圣主的遗命,实在令人敬佩,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圣主若还不肯变通,只怕要将我圣仙门置于万劫不复之地了!”
那莫苍龄听此一言,勃然大怒,猛地一拍桌子吼道:“放肆!韩长老是在威胁本圣主吗?”
“属下不敢!”韩影身子一躬,不再多说一言。
大殿之上又是静默得一声不闻。
莫苍龄脸色通红,却也并未再说重话,端坐半日道:“韩长老既然开口,何不把话说得明白一些?”
“圣主英明,属下僭越。”韩影嘴角浮现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继续道,“如今我圣仙门已然恢复元气,虽不如盛时万人之况,门下徒众也有数百人,声势早已不同于一般的江湖帮派。如此规模,即便我们藏得再怎么隐秘,也难免为中原武林所察觉。那些正道之士向来视我圣仙门为眼中钉、肉中刺,不除不快。他日武林正道大举来袭,圣仙门区区四百徒众,根本无从反抗,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圣主英明,怎会不知圣仙门现在已是骑虎难下,到了可进不可退之境。”
莫苍龄脸色一沉,一眨不眨地看着韩影,也不知是喜是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