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裳在平常的时候完全是不言不语沉睡的状态,通常只有在张如晦主动提问被叫醒的时候才会用心印回上那么一两个字,有的时候甚至只是通过歪头、手指这些动作来表明自己的意思,连半点声音都不发出。
在这样的情况下,玄裳的存在感未免就有些薄弱了。张如晦也不可能面面俱到,没有去确认玄裳还在不在法剑里也是正常的事情。
所以……张如晦去给自己安排的房间里兜了一圈,又下楼给正在安排卸货的徐图打了个招呼,之后拉着池夜来出了客栈。就在这个过程中,玄裳恰巧睁开了眼睛。
对于千年都没有下过珠母朗玛峰的玄裳来说,世界的一切都是新鲜的。虽说大多数的事物都是不需要在意的渣滓,一路睡过去看不到就算了。
然而在她睁开眼睛的那一刹那间,玄裳的目光就被房间里的一样东西所吸引了。
这个圆圆的东西……是什么?为什么椭球形的东西还能站在那里?
玄裳并没有去理会向着房门匆匆走去的张如晦,相反,她直接就现身在了房间中,在那个椭球形物体的旁边蹲了下去,好奇的眨巴着眼睛盯着那个东西看,就想看清楚为什么明明底座是圆的却能立起来。
纵使玄裳能看破人间法术,诸天变化,却也完全想不通圆形东西能够立起来而不是倒下去的道理。而偏偏那个东西上面还用墨画上了一对眼睛和一张嘴,弯弯的嘴角就好像是在嘲讽玄裳想不明白它的道理一样。
就这么歪着头看了半天,始终摸不着头脑的玄裳似乎有点厌烦了。她伸出手去,想干脆把那个越看越蠢的东西弄倒了了事。反正肯定就是碰巧被人立起来了,这种事情就算是玄裳也做得到……诶?
顺手一打弄倒了那个东西的玄裳惊奇的看见,那个椭球形的东西被自己拍倒在了地上,然后立刻以同样的速度又重新立了起来。摇摇晃晃几下之后,竟然又稳稳地站在了那里。
玄裳的小脸几乎都要贴到那个东西上面去,就好像她要用眼睛把对方给盯倒一般。在使劲的盯了好一会儿后,玄裳愤而出手,再度进攻!
结果某某再一次重新站了起来,让玄裳这一次的攻击徒劳无功。
再来……再来……再来……
渐渐的,玄裳根本就忘记了起初的目的,转而将目标放在了“弄倒它”上面,小手拨来拨去玩的是兴致勃勃。
……
“呃……”张如晦斟酌了半天,始终还是没能想出一个比较合适的言辞来解释玄裳作为的话来。不过当下的问题绝对不是这个,于是他继续问道:“那她……怎么就跑到房顶上去了呢?”
“还不是阿贵那个小子嘛,他身体不太舒服,就想找道长您来给看看,结果刚一进门就看见那位小小姐趴在地上玩那个不倒翁。原本那小子也不过只是想打个招呼罢了,谁知道这位小小姐好像就被吓到了,直接一路就窜到了房顶上去,还不下来。这不,我们这么多人都盯着呢,万一出事了不就坏了。”
“哦,原来那东西叫不倒翁啊。”张如晦点了点头,对着房顶上的玄裳招呼道,“玄裳,没事了,下来吧。”
谁知道平素乖巧的玄裳这回就好像完全没听到张如晦说话了一样,头一直朝天空仰着,就好像又回到了当年孤零零一个人在珠母朗玛峰上等待的样子。
张如晦突然想起,那次自己将玄裳带下山的时候,还有之后有几次翻山越岭的时候,玄裳也是从来都不往下方看的。所以基本可以确定,玄裳应该是怕高的。
所以或许对于玄裳来说,千年守候在峰顶不止是因为不死心的缘故,或许还有因为发现太高所以不敢下去这一条原因。
他蓦地叹了口气,随后使出了《熊经鸟申经》中的提纵术来,两步就跳到了房顶上,走到了还在用双手紧紧抱着不倒翁的玄裳的身边。
当张如晦将玄裳轻轻抱起的时候,玄裳的身体先是抖了一下,随后才扭头面无表情的盯着张如晦看。在发现后者对自己的目光压根没有任何反应后,她立刻将头扭到了一边去,专心去观察那个傻到了极点的不倒翁。
【太慢,了。】
张如晦对玄裳笑了笑,没说些什么。他飞身跳下房顶,走到徐图的身边又开始道歉。
“徐掌柜,这次的确是我的疏忽,又让您费心了。下次我一定看好她,起码不会做出这等失礼的事情。”
“失礼绝对没有,看好别出事就行。”徐图大度的摆了摆手,还制止了准备将不倒翁从玄裳手中拿走的张如晦,“不过一个小玩意儿而已,徐某人这几年来也不知道做了卖了多少,值不得几个钱。这位小小姐喜欢,也算是和她有缘分,干脆就送给她好了。”
“这……这怎么使得?”张如晦一下子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我之前欠徐掌柜的钱还没还,这回却又要欠您的情,实在是太……”
“让你拿着就拿着,瞧不起徐某了不是?”徐图看张如晦还有推托的意思,干脆把话题岔开,“对了,道长刚才是想找我说什么事来着?”
张如晦这才想起来原先的目的,连忙把之前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对徐图说了出来。
原来这凉州府的奸令暂时回京述职去了,于是那位瓜州府的奸令就应邀来到了凉州府替人看场子——谁知道前军正在恶战,后军却被人截了粮草,自家留守的徒弟被宰了个一干二净的,就不清楚他知不知道这件事。
不过这些江湖客本来也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人,在这凉州城里顿时就生了不知道多少事端,作奸犯科的事情只怕也有做。其中江湖术士还不知道有多少,这更是平添了无数的麻烦。于是贾奸令索性一声令下,封禁了凉州城往中原的道路,预备彻底清查天剑有关事宜。除非真的找到了天剑,亦或者是证明了谣言,否则绝不放行。
“这怎么就不晚上一天呢……”看徐图那副咬牙切齿的样,心里估计是连吃了贾阳成的心都有了。要不是知道就算杀了贾奸令也于事无补,张如晦估摸着这会儿徐图已经在琢磨买凶杀人了。
不过徐图果然不愧是徐图,脸色阴晴几变,眼角恰巧扫到了张如晦手中的那张草纸。他先是咦了一声,随后问道:“这……张道长,这东西是从哪儿来的?”
“哦,这个啊,是之前那个叫河图坊的书坊散发的,我还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呢。”张如晦恋恋不舍的将目光从不倒翁上移开,将那张纸递给了徐图,“徐掌柜,正好你来帮忙看看,这上面画的是什么东西?为什么池姑娘之前居然说我无耻?”
徐图接过了纸张,嘴里还啧啧了两声,就是忘了回答张如晦的问题:“瞧瞧,没想到在这地方居然还能看见这玩意儿,这个河图坊看来是有高人啊……”
“高人肯定是有,徐掌柜你先告诉我这画的是什么好不好。”
“……画工勉强还凑活,不过倒是还可以再进一步。”徐图摇了摇头,往旁边就是一招手,一个伙计立刻就跑了过来,还顺带奉上文房四宝。徐图立刻就在上面寥寥写了几个字,还加上了自己的印章和画押。
“去,拿上这玩意儿找河图坊的话事人,就说咱们要跟他们联手做生意。要是他们连信都不肯看,那就直接告诉他们,咱们守义堂有办法出四色套印的绣像本,他们爱要不要。”
那个伙计立刻摸了摸头:“掌柜的,我咋不知道咱们能出什么……四色套印的东西?一般不是除了香料就是各类珍奇的玩意儿了么?像什么……”
“去你的就行了!你要是知道,我早就调你去分号干掌柜的了!”徐图终于连推带赶的把伙计撵走,这才看到仍然站在原地的张如晦,连忙又走了过来,“让道长见笑了——本来就天色已晚,那小子还磨磨唧唧的。都说一寸光阴一寸金,万一河图坊的人真撤完了,赶明儿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
张如晦这会儿还没明白徐图为什么突然又想起做生意的事情了,明明之前还恨不得早早的离开凉州,突然就转了想法是闹哪样。
“那位奸令大人说封禁了道路,那就肯定是封禁了。我们要离开凉州,还能去哪儿?瓜州?兰州?”徐图摊开双手,苦笑了两声,“徐图这趟运的东西还是香料居多,去这些地方只有赔的血本无归的份儿,所以绝不能走。
“而如果我们要在凉州这里留下来,想要免除麻烦就只有一招,那就是想办法找个地头蛇当靠山。听道长您的描述,那位奸令大人似乎性子比较高傲,估摸着也不会瞧得起我们这类商人,托庇到他名下显然不可能,找其他人也同样有可能适得其反。
“所以——商人始终还是要找商人才行,也只有合伙的关系才能让对方对我们提供保护。听你刚才的阐述,这个河图坊在凉州还是有一定势力的,毕竟还能开办蒙学,那自然就选他了。”
“原来如此。”张如晦点了点头,“可如果我今日没有拿来这张纸,您又该怎么办呢?”
徐图淡淡一笑:“车到山前必有路,就算没有河图坊,凉州这么大的城里还能没有个愿意跟徐某合伙做生意的?实不相瞒,徐某手里还有那么些能拿的出手的东西,‘守义堂’这个名号……总归还是管点用的。”
如果说刚才张如晦心中还有疑惑,现在的他已经对徐图佩服的是五体投地。他不光是佩服对方的眼光,更是佩服他的决断力。要说看出某样事物价值的眼光,许多人都有,可他们未必能及时展开措施以致于最后错失良机。徐图仅看到那张纸一眼就判断出其本身的价值、想出了相应的手段,并且立刻放手去做,这才是最厉害的地方。
相较之下,自己虽然在比斗的时候同样能够随机应变,可是平时办事时候机变决断未免就相差太远。孔丘说三人行必有我师,自己在这个方面就要多向徐图学习才是。
在送走了徐图之后,张如晦才想起来自己还没问清楚那张纸的问题。恰巧这个时候池夜来正站在门口,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张如晦便决心打破砂锅问到底,今天一定要弄清楚那张纸上画的究竟是什么。
“池姑娘,倘若我刚才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请多多包涵。毕竟在下见识浅薄,无意中冒犯了姑娘也是有可能的。”张如晦对着双手抱胸的池夜来躬身就是一揖,“但有一点我始终还是想要弄清楚,那张纸……”
池夜来一开始听见张如晦的道歉,气其实已经消了一半了。她知道这个道士的思考方法、常识都和常人不大一样,说话也是想什么说什么,他说道歉那就一定是真心诚意的道歉。只可惜气刚消了一半,在听到后半截话之后,她的怒气立刻又噌噌噌的涨回了百分之两百的地方。
“张!如!晦!”池夜来清叱道,“你知不知道熊是怎么死的?”
“这个……”张如晦琢磨了一下,“饿死的?还是老死的?”
池夜来被他这个回答差点气炸了肺:“都不是!”
“那是怎么死的?”
“笨死的!”
张如晦脸上的表情立刻就从“思考”变成了“困惑”,他的眉头立刻拧成了一团,在苦思冥想了半天后才问道:“为什么是笨死的?”
只可惜池夜来已经被他给气跑了,根本不可能回答他的问题。
“玄裳,你知道熊为什么是笨死的吗?”
摇头。
“好吧,不知道就算了。”张如晦将玄裳用力高高举起。玄裳立刻紧紧闭上了眼睛,除了两只手里还抱着那只不倒翁不放以外,张如晦还透过心印感觉到,玄裳非常喜欢这样的感觉。
嗯,看来自己的推测果然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