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如晦自然是答应了梁红玉的约架——或者说他根本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
从白天到现在,张如晦前后陆续施了四五记五雷法中的道术。要知道,他现在的法力可不比当初,各种道术不要钱似的乱扔。四五个道术已经足够让他的状态下降些许,而梁红玉却是状态完好。在真正打斗的过程中,或许就是这么一丁点儿差距真要了人命。
至于两人回头分别考虑所使用的战术、如何应对对方的道术,这些对两人来说都是完全公平的。换而言之,过上一天半之后再决斗对张如晦来说绝对会有利些。
可梁红玉为什么要这样做?这对她又能有什么好处?
张如晦是没法知道答案了,玄裳也一样不知道。【多谋善断】的神通在没有足够信息的情况下碰了一鼻子灰,还让张如晦平白戳了她的小脸两下,致使玄裳半天的时间都扭过头去不和张如晦打照脸。
既来之,则安之。梁红玉之前拿出来的手段无外乎还是江湖术士们豢养僵尸的那一套,一身的战斗力只怕都在韩良臣的身上。一贯拳张如晦也不是没见识过,就算做不到了然于心,见招拆招还是没问题的。纵然一只僵尸打出拳意来的确有点匪夷所思,可知道了梁红玉把韩良臣剩余的魂魄都封存在了那具身体里面后,这个情况也算不得什么了。
一贯拳的拳意倒是算是简单朴实明了,就像它的名字一样,“一以贯之”就是最大的特点。军中虽然要求治军严谨,可也备不住军士们相互动手切磋,只要不闹出人命就行。张如晦有向其他人请教过武学,而那些人对于一贯拳的评价通常都是“见过来的快的,就是没见过来的这么快的”、“拳头硬的见过不少,就是没见过这么硬的”……
一言以蔽之,相近水平的情况下见了一贯拳是不能硬接也不能退。就算在打中要害之前正面挡下,多半也会被直接一拳轰得飞出去。要是向后退步,妄图闪过锋芒等到对方拳劲已竭时再进行反击,这种人只会败得更惨——因为他们通常都会发现在自己退开之前,那只饱含贯穿拳劲的拳头已经把自己给打穿了。
所以张如晦给自己制定的战术就是去抢攻韩良臣的侧面,同时凭借南华水剑化劲的功夫消去剩余的劲力。僵尸的身体刀剑难伤,那么就用五雷法来决出胜负。在五雷破和癸水神雷的连番轰击下,只要梁红玉还想保住韩良臣剩余的那几条魂魄,就一定得认输!
……至于梁红玉是不是还有其他的手段,那就不是张如晦能管得着的了。在面对这种情况的时候,林灵素曾经教过:“不管打架还是打仗都是七分靠实力三分看运气,你听兵家那堆孙子念叨什么‘庙算’,信不信天降陨石暴雨洪水雷击大雾——你王莽就是人再多策略再精,撞上了刘秀也得完蛋啊!”
对此,张如晦深信不疑。
当然,该做的准备还是要做的。张如晦早早的就把水葫芦里面灌满了水——他的道术无水不行,没了水充其量就只是一介先天武者罢了;他还又画了几张符,以备不时之需——为了画符还特地从夏大夫那里借了一点点朱砂来,混上朱砂的符对付僵尸效果就是要好些。
只不过就在他去向夏大夫还没用完的朱砂的时候,出了一点小小的意外。
夏南并非是凉州当地人,按她的说法乃是效仿前朝孙药王行医天下之举——说白了就是江湖游医,走哪儿算哪儿。不过一般的江湖游医或许对于某几种病症极为擅长,遇到大多数麻烦点的情况就只能抓瞎——比如萨大夫,他就是个典型的江湖游医。
而夏南一出手却是将凉州城里几间药铺坐堂的大夫全部慑服,还被一间药铺也请了过去坐堂。这不得不说同为江湖游医,的确也是有高下之分的。
可是那间药铺的门口此时却堵了熙熙攘攘一大片人群,拿一片席子放了一具尸体在那儿,还有几面白幡子打在那里。夏南就站在药铺门口,一脸焦急加为难。她的面前则是挤着好几个人,不管男女头上都扯着白布。声音之大,让远在人群外面的张如晦不用地听之术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你治之前拍着胸脯保证的什么来着?包治百病,药到病除。你倒是给我说清楚了,你这黑心大夫怎么就把我这兄弟给治死了?”
“可怜我这兄弟啊,正值壮年就这么给去了……留下孤儿寡母一大家子无人赡养,这是要被活生生给饿死了啊!”
“早说这江湖大夫不可信不可信,偏你们这药铺像个宝似的供起来,一医就医死了人。今天你要是不给个交待,大爷我拆了你家的药铺!”
夏南和药铺老板就在门口站着,一个脸上的表情比一个尴尬。夏南为难的辩解道:“可是你们之前抬人进来的时候我已经说了,只怕多半是救不活。你们当时分明嚷的是我见死不救,还拿头往门上撞……”
咚的一声,一个大汉极为配合的就用额头往门板上磕,木制的门板都被撞得有些摇摇欲坠,一边磕还一边喊:“治病救人,你治的什么病救的什么人?无良大夫,草菅人命……”
药铺的老板生的矮胖矮胖,一看就知道是个没主意的。遇到这种事情,他早就是急得满头大汗直跳脚:“夏大夫,你看,我早就给你说过了。这帮人是眼看着救不活了才故意讹上门来,只要敢放进门来就是个麻烦……”
有道是三男不如一女,老板这句话刚一出口,地上一个头发花白的妇女立刻跳将起来,食指就直接指到了老板的鼻子上去:“你再说一遍?你这死肥猪再说一遍试试?什么叫救不活了讹上门来?你们医死了人倒还有理了?分明是这娼妇说在她手里能医,我才把我们家姑爷交到你们这铺子里来!”连珠炮似的吼声中,干脆一把扯住了老板的衣襟,拽着就要往人群外面走,“走走走,跟我见官去!今个我还非要去衙门里评评理,拼了这条老命也要分出个青白红黑来!”
老板看见这等架势,早就吓了个魂不附体。他下意识的就把手一甩:“真……真跟我没关系,这事……这事可以先……”
谁知道话还没说完,那名老妇已经顺势一屁股坐倒在地上,看上去还真像是老板把她给退倒了。只见她又是捶腿又是哭嚎,在地上闹腾的尘土飞扬:“杀人啦!都闹出人命来了,这无良药铺居然还颠倒黑白推三阻四的……这是要了我的老命呐……”
须知道,世界上第一难缠的便是这帮三姑六婆,闹将起来是唱、念、做、打四字齐全。嘴上先说,手上能打,打不过就哭,动辄还闹着要上吊。就算是维系着九州安危的万里长城都被哭倒了一截,一个小小的药铺老板又何足道哉?
老板和夏南劝了几次,可这帮人该叫嚷的叫嚷,该闹腾的闹腾,情势是越闹越大。眼看正常的生意都做不了了,连带其他还在里面的病人都不得安生,夏南想要走上前去先将滚得满身尘土的老妇给扶起来,却被老妇狠狠摔了一巴掌,手背上都给挠出了血。
“事到临头了还想充好人?这次我们家姑爷出事,这头母猪才是主犯!去,先把她给剥光了捆起来,让街坊邻居都看看她究竟是个什么货色!”
几个大汉原本在朝围观人群大声喊叫着这件事所谓的来龙去脉,听到老妇这句话后立刻转过身来,脸上各自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看见这种笑容,夏南下意识的就退了一步。可她一个弱女子,速度哪里比得上这么一拨大汉?才刚倒退了一步,一名大汉就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伸出手朝她的前襟抓去。
大汉伸出手去的时候,他的手离夏南也不过就只是一尺的距离。一个人伸手跨越一尺的距离要花多长时间?可就在这短短一刹那的时间里,外面围得满满当当的人群瞬间被打开了一条缝隙。缝隙两旁的人都感觉身旁好像有一条鱼滑过去了一样,嗖的一下,可转过头去看的时候却发现什么也没有。
然后就在大汉的手要抓到夏南的前一刻,张如晦已经出现在了夏南的身侧,一只手紧紧地扣住了他的腕子。大汉的手指此时离夏南掩在胸前的手相距只有半寸,可这半寸就已经成了天堑,连半分都前进不得。
“《太平律》中的确有违方疗病、误诊等多条律令,专为庸医误人所设。这桩事情的来龙去脉在下虽然不清楚,可是谁给你们的权力在这里私设公堂,处罚医者?”
张如晦虽然身高和大汉差不多,可是看上去要单薄的多。大汉哪里会让这么一个小子把自己的腕子给攥住,当即就想挣巴。谁知道张如晦的手掌就跟生铁铸成的一样,大汉是两只手一起上,可怎么挣都挣不开。
其他几人想要一同上前帮忙,张如晦的眼神立刻冷冷的在他们身上扫过。一场战斗里面手上就能沾几百条甚至上千条性命的人的杀气哪里是他们能挺得住的?但凡有人跟他的视线一相交,整个人就跟浸到了三九天的冰水里一样,根本冷到了骨髓里面,半分也动弹不得。
老妇看见这种情况也愣了几息时间,哭喊声甚至也都停了。可她的视线没跟张如晦相交,后者看在她是老者妇人的面子上也没对她起杀心,自然也感觉不到张如晦的杀气。看见张如晦主动跳出来护住了夏南,老妇的声音赫然又拔高了一倍:“好啊,就说你这娼妇哪儿来的胆色敢干出这种黑心事来?原来是身上有人,晚上睡觉都踏实多了是吧?大家都来看看啊,这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奸夫****,居然敢到我们凉州府来闹这种事……”看她那架势,就差手里却一面铜锣了。
张如晦听她骂的难听,倒也只是皱了皱眉头。他转过头对夏南轻声问道:“夏大夫,这件事真是如你之前所说那样?”
“是。”夏南还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手放了几次都没放下去,“就算真打到府衙里面,我也有理。可是有些事只怕不是有理没理能说得通的,毕竟他们……”
听到夏南这样说,张如晦立刻就放心了:“天大、地大、人大,道才是最大的。只要有道理,没有说不通的地方。”他看夏南和老板似乎还不信的样子,于是继续解释道,“《太平律》虽然为了防止庸医误人,专门有律令惩治,可其中也有针对诈病、陷人一类的条例。如果真是如夏大夫之前所说,这种情况应当是在杖五十到徒两年之间不等。”
还没等夏南和药铺老板有什么反应,老妇就已经像是被踩了尾巴一样跳了起来,尖声嚷道:“反了!反了!明明就是庸医误人,居然还能赖到老娘身上来!诈病?陷人?拼了!拼了!”说着她就冲到了张如晦的身前,手里明明什么都没拿可还像是攥着一把尖刀似的。
夏南看老妇来的凶狠,伸手拽了拽张如晦的衣角,示意他快退。她一拽可没拽动,张如晦这个时候手里可还攥着那条大汉的手腕,怎么能退?
“有本事你就一巴掌扇死老娘,不然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让老娘来个杖五十、徒两年?”
“噗”的一声闷响,老妇就觉得突然间天旋地转了起来,整个人直接就趴在了地上。她想要张口大骂,可满嘴都麻木了起来,勉强一张嘴一口血就喷在了地上,里面还混了十几颗白森森的牙齿。
老妇当即大惊,张开那副已经豁了牙的嘴就哭嚎了起来,这次哭嚎可比之前真的多了。声音就像是被割断了嗓门的鸡,又沙哑又难听。
张如晦这个时候才施施然将左手放下,手中握着法剑的剑鞘。看着面前的那摊血和牙齿,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巴掌?我嫌脏了自己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