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不韦牵挂李默,但有约在身,须交代一番,料想这孩子精灵非常,从不吃亏,是以望早去早回,只因一番接触下来,生了感情,动了收徒之念,不忍其再度行乞,浪迹天涯。一路思考,转过几个小巷,愈加繁华,再前行百步,梁不韦来到一朱门大宅,并不拉门扣,而在门上,轻重各敲两下,随即收手,默默等待。
大门吱呀一声,露出一个白发老头,身体虽伛偻,但眼神清明,一见梁不韦,似是熟悉,随之恍然大悟:“请进请进,梁剑师,当年乾坤府内侥幸一见,风采依旧啊。”
“老管家,阔别七年,怎么来别府了?不会是被降职了吧。”梁不韦摸须笑道:“我没带手链珠,怕是不合规矩,就在外门等候吧。”
“哪里哪里,梁剑师数年前就已名震江湖,别人或许以物为凭,但梁剑师这身英雄气,别无虚伪。”老管家脸上笑开了花。
既然主府老管家在此,想必这次有重要事情发生,梁不韦想了想,问道:“老管家,乘风也来吧?”
“风少主来是来了,也在府内,若……若要见,请随我来。”老管家话中犹豫。
梁不韦微微一喜,但听得老管家似话中有话,脚步却是不动,等着解释。
老管家叹了口气:“浩少主也在,出去有一会儿了,随时可能回来,浩少主的性子,梁剑师也是清楚的,唉……”
“哈哈,无妨,带我见乘风去!”梁不韦迈步便走,潇洒无比。
李默得以脱身,顿觉浑身舒坦,神清气爽,七弯八绕过完全不辨东西,自忖梁大叔若再是能找到,只怕见鬼了。翻过一个深宅小院,不小心踢落石子惊动了深闺少女,惹得一阵尖叫怒骂。
跑过街头,眼前一亮,只见秦烟河上雾色氤氲,波光起伏如梦,岸边杨柳轻漾,王谢故居似隐若现,数朝繁华相映烟河成辉。河边雕栏玉砌,画舫小船点缀其中,有文人挥毫,有情女抚琴,还有那水上宴席,觥筹交错间,烤鸡烧鹅香味溢出,直勾得李默大咽口水。
忽闻到一阵臭味,原来是久未洗浴,身上脏污,李默索性脱裤除衣,哈哈笑着:“这水挺清的,洗澡不错。”
先洗尽臭脚,想了想,又捧水洗了洗屁股,河水顿污,引得一帮出游之人掩口捏鼻,皱眉远离。李默不管不顾,洗得不亦乐乎,哼起小曲。
“没教养的野种,你家大人也不管管?”李默正欲洗脸,一听跳将起来,火冒三丈,自幼家难,最见不得人辱及父母。转头看去,一白衣女子带着小女孩,满脸嫌弃捂着小女孩眼睛。
“泼妇骂谁?”李默反言相讥。
白衣女子正欲离开,闻言大怒:“谁是泼妇?”
“谁回答我谁就是泼妇。”李默嘿嘿一笑。
白衣女子瞬间明白过来,俏脸寒霜,扣一石子,弹射过来。
李默早有防备,脚步一滑,伺机躲入人群,隐没不见。
原来李默见白衣女子身边壮汉三五成群,心知点子扎手,不可硬取。
只听得远处吆喝捶锣,响声震天:“嘿……瞧一瞧,看一看呐,家传犬戏,可爱通灵,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众人闻声聚集而去,白衣女子也觉新奇,牵着小女孩过去。李默察觉是个报复的好机会,也随人流挤入,他身材瘦小又略通武艺,是以占了个好位置,正好位于白衣女子对面。
一黄脸瘦子左手持鞭,右手牵狗儿,狗儿颅骨呈楔形,宽,顶部略呈拱形,但不圆。浑身白毛,颇通人性,耳朵结实而厚,似能听人言,与人目光交流毫不害怕,褐色眼珠碌碌直转着,灵气十足。李默看得有趣,但又分了注意打量对面白衣女子,只见这女子白衣如雪,肤凝胜玉,极是貌美,站立有度,应是习武之人,再看其身侧女孩,不过八九岁模样,眉清目秀,五官精致,但身形削瘦,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似有隐疾。旁边壮汉训练有素隔绝了人群。
“哼,你娘骂我,你个小丫头,也别怪小爷我心狠手辣。”李默寻思着找个机会捉弄一番,以报恨意。
黄脸瘦子见人群围好,便铜锣敲响:“各位乡亲父老,才子佳人,程某自关外而来,行艺江湖,靠这畜生混口饭吃,若各位觉得欢喜,打赏点碎银,感激不尽!”说罢,取出道具,换上夷服,似模做样朝狗儿喝道:“小杂种,如今你走投无路,你服是不服?”说完想起还有道具未用,于是贴上大髯须,更像夷人。
狗儿前肢伏地,磕头不止,身形抖动,一副心悦诚服的模样,引得众人纷纷叫好,气氛顿时热烈,只想这狗儿怕是成精了。
开门红,碎银铜钱扔了一地,黄脸瘦子边捡边鞠躬道谢。
不一会儿,黄脸瘦子扮演的夷人,又扔出一纸糊小狗:“小杂种,若服气,便咬死它。”
狗儿踟躇两下,回头看向黄脸瘦子,呜呜两声,或是求情。这番做作,又是引来人群中一阵叫好声。
“北方有强夷,将军不如狗。”黄脸瘦子说道,狗儿疾走两步,似离去又复返,继续磕头,黄脸瘦子大手一摆,狗儿猛冲过去,三下咬碎纸糊小狗。只听得黄脸瘦子继续说:“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手染同胞血,贱如野犬。”众人似有所思,不再叫好,或叹息或离开。
李默被狗儿的灵性惊呆,竟忘记报仇一事,津津有味的看着。
黄连瘦子又取出道具,几根木棍,唱道:“武不成,文不就,满朝乌烟瘴气,佞臣当道,祸乱朝纲,大字不识,窃居高堂,我且问你,今有共买物,人出八,盈三钱;人出七,不足四,人数、物价各几何?”
狗儿嘴叼木棍,在地上划拉,杂乱无序、
“哎?这题有点难啊,我要帮帮这狗儿,若算不出,说不得回去饿肚子。”李默见狗儿焦急,于是飞出小石子,妄图改变木棍轨迹。没料打偏了,倒是把狗儿牙齿打落一颗,沁出鲜血。
“坏人!你怎么欺负狗儿!”小女孩忽然出现在李默身后,指着李默鼻子说道,小脸涨红。
“哟呵,谁要你多事,走开。”李默朝女孩轻轻一推,虽不用力,但女孩似体轻如纸,哎哟一声跌倒。倒是把李默吓了一跳。
“颜颜!”白衣女子惊呼一声,急冲过来,随手挥袖,用上了五分力,又觉后悔,毕竟此子年弱,若不会功夫,这一下怕要受重伤
李默只觉得大力传来,犹如被陨石击中,倒飞了出去,浑身有如散架了一般,骇然无比。
“靠,怎么都这么厉害?”李默只觉近日流年不利,高手仿佛一瞬间聚齐,专和自己过不去。从梁不韦到这白衣女子,皆是功法在身,完全碾压。
只能跑路了,这个李默最有经验。
正欲跑路,但见几个公差霸道分开人群,推搡喝骂,清出一块空地,把黄脸瘦子围了起来:“什么人胆敢在帝都撒野,居然口出狂言,诽谤朝臣?”枷锁一扬,扣住黄连瘦子:“跟我等走一遭。”
黄连瘦子疯狂大笑:“从古自今,因言获罪不知凡几,但皆为一时俊杰,我程某何德何能与列位大贤并列?依我看,是朝中佞臣伏大人指示的吧,他上瞒天子,下欺……”还未说完便被公差猛的噼啪耳光打断,牙碎血溅,好生恐怖。
继续狂笑,笑到大哭不止:“我大秦数百年锦绣山河,秦祖您看看呐,如今边夷打到家门口,这帮不肖子孙仍寻欢作乐,歌舞笙箫。”公差见打烂嘴也无效,便拖拽脚踢,非要叫其住口。一时间黄脸瘦子口吐鲜血,隐带脏器,竟是伤了肺腑。瞧得白衣女子同仇敌忾,便要上前,被下人死命拦住:“少主,少主,小不忍则乱大谋啊!”
“沪关已失了,边夷长驱直入,沃土千里尽皆沦丧,老弱妇孺惨遭奴役……大秦危在旦夕,前方将士草根度日,可这十里烟河,朱门酒肉,哪样不是民脂民膏,奸臣伏昌,乱我大秦,人人得而诛之!”公差听得变色,这还得了,伏大人名讳都叫了出来,是以拼命勒住黄连瘦子脖子,迫他禁言,黄脸汉子极力挣扎,体内伤势加剧,鲜血不住涌出,忽而瘫软在地,圆目怒睁,当街死不瞑目。
公差摇头不语,拖着尸首离开,留下一道长长的血路。还不忘回头调侃:“那狗儿呢,不如今晚开荤吧,狗肉,大补呐。”
白衣女子见公差如此行径,气得浑身发抖,又见女孩在地上抹泪,一肚子气无处发泄,全算在李默身上,杀气腾腾叫道:“那个小野种谁看见了,我非好好收拾不可。”
见无人应答,便带着一帮下人,四处搜寻。
李默躲在角落,正抚摸着狗儿,看看白毛,再看看自己的脏黑手臂,喃喃道:“狗儿,你比我还白。”狗儿见主人受辱,命在旦夕,嘶吼欲冲出,但被李默死死拉住:“不能去,他们人多,别看只有这么几个,还会喊更多人。”
狗儿双爪划烂了地面,鲜血淋淋,呜呜声让人心碎,直至黄连瘦子气绝,眼中竟雾水笼罩,似要哭了出来,而后像被抽离了灵魂,瞬间呆滞。
李默见狗儿不挣扎了,叹了口气,继续抚摸道:“狗儿,你是不是也要死了?听说你肉不错,咱们走到酒家再死吧,省得我抱着费力气。”
狗儿的眼皮极具人性化的跳了跳,拼命摆头。眼睛却盯着那几个官差离去方向,似要把仇人的身影死死记在脑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