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卡斯比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的火塘,硕大的鼻头上满是晶莹的汗珠。这当然不是天气太热的缘故,因为已经有好几个年头没有感受到春天的气息了。火塘里面的火焰也不是很旺,而且冒着令人感到不安的辛辣气息,因为附近实在找不到太多柴禾,只好冒险从沙丘顶上的那株枯树砍下几个枝杈,然后分送到各个帐篷之中。
毫无疑问,这是被禁止的行为。同样被禁止的还有在黑风吹起的时候外出,私自离开驻留地,擅自接触行者、从者和大尊,以及信仰除了御天者之外的任何神祗。苏?卡斯比和他带领的车队已经违反了其中绝大部分律法,再砍伐一株早已枯死多年的树木也算不上什么。但是他们没有办法留在驻留地,曾经的村落早已被灰烬掩埋过半,继续呆在那里也只有死路一条。
总之,这支队伍一旦被人发现行踪,遭受得将是毫无疑问的灭顶之灾。已经不止有一名武士来到苏?卡斯比的面前,提议处死那两名身份可疑的陌生人,或者至少把他们囚禁起来。然而苏?卡斯比却用最为坚决的语气拒绝了这些武士,并且告诫所有人,绝对不得向那两名陌生人露出一丝一毫的敌意。
等到忙碌告一段落,静谧逐渐笼罩营地的时候,一名身材格外高大的武士掀开了苏?卡斯比的帐篷门帘,弯着腰走了进来。武士宽大的手掌稳稳端着两只粗糙的陶土碗,里面满满的盛着热气腾腾的稀麦糊,还有一条看上去已经放了很久的熏肉。
苏?卡斯比抽动了一下鼻子,脸上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吗?泰伯?汉克,上一次吃到你的熏肉,好像还是庆祝御天者诞辰的时候呢。”
“不是什么好日子,苏。”高大的武士闷声闷气的回答说,把陶土碗放在了苏?卡斯比的面前,又将干硬的熏肉一掰两半,“我只是觉得,如果现在不吃这玩意,恐怕明天就吃不到嘴里了。”
苏?卡斯比表情古怪的抽动了一下嘴角,从高大武士手里接过黑糊糊的熏肉,放在鼻下闻了又闻,“上好的猪腿肉,经过充分腊制和风干,真是好味道。”他口气愉快的评价说,“泰伯?汉克,你一定会为今天的慷慨而感到后悔的。”
“为什么会后悔?”高大武士端起碗来喝了一口麦糊,两眼始终没有离开过苏?卡斯比的面孔,似乎在详细观察他的表情,“难道你真的相信那两个陌生人的话?即使是行者,也不会在黑风即将席卷戈壁的时候两手空空的上路,那简直就是疯了。行者和我们这些人不一样,有的是被高墙和钢铁保护的地方愿意欢迎他们逗留。”
苏?卡斯比用指甲掐了一点棕色的油脂,放在嘴里细细品味,直到最后一丝滋味消失在舌尖,才喝了一口热气腾腾的乏味麦糊,“我已经找到几位长者和术士,向他们咨询了一些事情。”他在吞下麦糊之后,慢条斯理的解释说,“好泰伯,你的怀疑一点都没错,那两个陌生人不是行者。”
“毒蝎神殿麾下的刺针、毒螯,还是断罪教团的血斗篷?”高大武士脸色一凛,宽厚的手掌下意识的移向腰间,“我这就去集合人手,无论付出多大代价,也要把这两个家伙干掉。”
“等一下,泰伯?汉克。”苏?卡斯比急忙抬起手来,拉住了正要起身的高大武士,“这两个人比那些更要可怕,或者说,连血斗篷听了他们的名字之后都要颤抖。”
高大武士的脸上露出了怀疑的表情,“血斗篷是御天者麾下最为可怕的执法者,冷血残忍,毫无怜悯,我怀疑那些混蛋的血管里面流淌的都是冰水。”他的语气带着深深的厌恶,还有不易察觉的恐惧,“但是无论如何,血斗篷对于御天者的忠诚是不可动摇的,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们在敌人面前退缩过。”
“那是因为他们的敌人都是老弱妇孺,或者比老弱妇孺好不了多少的难民。”苏?卡斯比的笑容里面带着一丝辛辣的嘲讽,用手拍了拍膝盖,“我见到过一次,几个血斗篷无意之中冒犯了一位奥****的尊者。对方亮明身份之后,那些血斗篷都快把脑袋低到腰带下面去了,如果不是律法规定只能向御天者屈下双膝,我看他们恨不得跪地求饶呐。”
高大武士的紧绷面容同样微微松弛,只要是听到血斗篷吃瘪出丑的故事,他总是感到心怀舒畅,“奥****的尊者,”他压低声音重复了一遍,语气里面流露出崇敬和惊惧的味道,“当然,这些伟大的人不受律法约束,除了御天者本人,他们无需向任何人低头。”
“我怀疑他们就是尊者,或者……更可能是自行修习神秘奥法的……伪尊。”苏?卡斯比俯身过来,以近乎耳语的音量悄声说。“克里托长者,还有咱们车队里面最强的抚慰者安森,远望者霍斯卡,他们都向我描述过同一件事。那就是从那位黑皮肤的女性精灵身上,感受到了难以形容的强大力量,能够拥有这种力量,除了尊者之外,恐怕就只有断罪教团的高阶裁决官了。”
“为什么不能是高阶裁决官呢?”高大武士半信半疑的反问说。
苏?卡斯比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重新坐直身体,“高阶裁决官?如果真的是高阶裁决官,我就不得不怀疑咱们这支车队里面究竟有什么宝藏,值得这样的大人物摆出一副客客气气的样子了。他们只需要挥一挥手,就能把咱们这些人杀得干干净净。”
高大武士把头向后一仰,脸上的表情仿佛受到了冒犯,“我可不会像是待宰的猪那样,等着被人杀得干干净净!”
“不会有任何区别的,好泰伯,你心里知道,高阶裁决官究竟有多么可怕。”苏?卡斯比深深叹了口气,“我已经吩咐其他人绝对不要去打扰他们,无论我的猜测是否正确,现在我们都没有冒失行事的资本。”
“我会亲自去盯着他们,如果有什么问题,那就只能靠这个来说话了。”高大武士拍了拍腰间的剑鞘,端起陶土碗一口喝干,然后站起身来,“苏?卡斯比,希望你的判断能够继续准确下去,我现在去……”
一声凄厉的惨叫打断了他的话,两人同时悚然转头,帐篷外面已经响起了呜呜的风声,然而在这风声之中,还有着仿佛大群野兽同时嘶吼的怪异咆哮,正在迅速接近营地。
“这是雷斯丁的声音,他在营地外围放哨,难道黑风袭来的时候,他没有及时藏在挖好的坑里吗?”泰伯?汉克的脸上露出了交织着恼怒和忧虑的表情,“不行,我要出去看看,这声音听起来不对劲。”
“该死,泰伯?汉克,你这才是疯了呢。”苏?卡斯比想也不想的伸出双手,牢牢抓住高大武士的肩膀,阻止他朝帐篷外面走去,“黑风袭来的时候,只有帐篷里面才是安全的,因为这里有火,有光,黑风里面的妖魂不愿接近。这种时候,除非是拥有神奇力量的尊者,或者是装备完善的行者,还有谁能够在黑风之中行走?”
泰伯?汉克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我知道,但是现在黑风才刚刚刮起,妖魂还没有抵达营地,雷斯丁说不定还活着,我必须去试试救他。”
“你这是拿整个车队营地的安危去赌博!”苏?卡斯比声色俱厉的叫了起来,“雷斯丁是你非常看好的武士,我也很欣赏他,但是现在他死定了,黑风里面的妖魂正在啃噬他的血肉,任何人都救不了他了!”
泰伯?汉克霍然转过头来,几乎是以仇恨的目光凝视着苏?卡斯比。后者毫不退缩的与其对视,虽然身材较为矮小,不过气势却没有输了半分。僵持了半分钟之后,泰伯?汉克颓然叹息一声,重新坐回了火塘旁边。
“该死,该死,该死!”高大武士狠狠一拳打在火塘旁边,粘土坑壁顿时开裂,黄沙簌簌而下,让火塘里面的火焰一阵闪烁摇动。“这该死的黑风,该死的灰烬,该死的御天者!”他咬牙切齿的诅咒着,“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我们这些人只是想要活下去,却这么艰难呢?”
苏?卡斯比的脸上露出了赞同的悲哀表情,“或许这是诸神的惩罚吧。”他深深的叹息了一声,“我听一些长者说过,在几百年前,太阳不是暗红色的,天空之中也没有这么多灰烬降下,黑风更是从未刮起,但是自从御天者颁布了禁绝信仰的律法之后,这些惩罚就逐渐降临在我们的头上了。”
“都是御天者的错!总有一天,他的残暴统治要被推翻!”泰伯?汉克愤怒的举起拳头,朝着帐篷穹顶大声诅咒。苏?卡斯比嘴唇蠕动了两下,似乎想要阻止,最后却只能再次长长叹息一声。
黑风呼啸的声音更响了,雷斯丁的惨叫声已经被压了下去,即使是侧耳倾听也无法听到。这让帐篷里面的两个人都感觉好受了一些,苏?卡斯比开始哼唱一首古老的送葬歌,希望能够借此抚慰死者的灵魂;泰伯?汉克迟疑了一下,也哑着嗓子加入哼唱,然而就在他刚刚唱到“无辜的灵魂啊,愿天国敞开大门,迎接你的到来”的时候,帐篷外面又响起了一声惊心动魄的凄惨叫喊,还有什么东西被用力撕裂的可怕声音。
“御天在上!是神孽!黑风里面藏着神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