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朽神座 146.第146章 无人赏光的盛宴

    在成百上千双带有敌意的眼睛的注视下，满载着蛮兽人的木筏终于缓缓靠岸。距离岸边还有几米的时候，那名高大的蛮兽人首领就不耐烦的啐了一口，有力的双腿猛然向下一踏，整只木筏剧烈一沉的同时，高大的蛮兽人首领像是被投石器扔出的石弹一样，横越数米水面之后，重重落在誓约河的岸边。

    一阵细微的骚动从城头扩散开来，窃窃私语如同风过疏林。那名蛮兽人首领身穿重甲，腰间悬着的双刃战斧犹如一面坚固的盾牌，看上去光是装备就有上百公斤，这还不算两米五以上的高大身躯本身的份量。能够跃出这么远的距离，显然双腿的力量大的惊人。紧接着其余蛮兽人也纷纷跳上河岸，一个个动作利落，满不在乎，让城头上不少士兵和下级军官都感到一阵寒意袭上心头。

    “诸神该死，那些大肚皮的蛮子难道都有这么大的力气吗？”一个城卫军士兵咕哝着挪了挪自己的头盔，感到这玩意突然变得沉重异常。

    “我看这场仗不好打。”一名来自讨伐军的下级军官用颇为神秘的语气压低声音说，“哎，伙计，你们恐怕不知道吧？在回声地峡发生的那场袭击，就连皇帝陛下身边最精锐的灰烬骑士团，也出现了相当大的损失呢。”

    “有这回事？”好几名士兵都凑了过来，一面警惕的注视着城下，一面悄声询问，“快和我们讲讲发生了什么？蛮兽人是不是和传说之中同样可怕，连胳膊被砍断了都会咆哮着继续战斗？”

    “比传说更要可怕呢。”下级军官看到自己的这番话吸引了众多同僚的注意力，脸上露出了近乎倨傲的笑容，“告诉你们吧，与那些蛮子面对面厮杀，就是把自己的小命交到了死神的手中。我看到一位骑士老爷——哦，好像是齐坦思家族的雷克爵士——英勇的冲上前去，砍掉了一名蛮兽人的胳膊，结果却被对方用断腕的鲜血迷住了眼睛，脑袋被硬生生的扭了下来。”

    这类充满血腥和恐惧味道的小故事在城头悄无声息的传播开来，把恐惧的种子吹入守军将士的心底，一旦有适合的时机，种子就会萌发出嫩芽，长成大树，最后从内部摧毁这些人的战斗意志。

    不过至少在血腥的攻城战开始之前，恐惧的种子没有萌发的条件。

    蛮兽人首领在西风郡城城门前面的空地上停下脚步，昂起粗壮的脖子，“俺是顿?卡巴，蛮牙部落的头领！”他用口音很重的蹩脚通用语大吼着，洪亮的声音完全可以让躲在城墙角落里面的每一个人听得清清楚楚。“俺想要和你们的……伟大的人，嗯，高大的男人……”他随后冒出好几个语音粗嘎、难以辨识的词汇，用手在空中比划了一番，最后怒气冲冲的抓过那名人类贵族。

    “告诉他们，我想说的是什么，一个字都不许错！”顿?卡巴凶恶的咆哮着，“人类小虾米，不然俺就撅断你的细脖子！”

    那名人类贵族两条腿抖得活像是鲁特琴的琴弦，裤子上出现了一大片深色的水渍，“西风郡城的守卫者们……”他用又细又高又颤抖的声音叫喊着，“顿?卡巴头领是蛮兽人之王派来的使者，想要和地位足够高的人说话！”

    “该死的叛徒！”鲁恩斯爵士朝脚边啐了一口，然后把手伸向旁边的随从，“拿弓箭来，我现在就让那个叛徒永远闭嘴！”

    担任随从的灰烬骑士还没移动脚步，杰诺爵士已经用手势拦住了他，“我们需要弄清楚蛮兽人之王的来意，鲁恩斯弟兄，现在不是杀人泄愤的好时机。”他一面说着，一面朝城门的方向走去。

    狮鹫帝国很少有贵族会认不出威名赫赫的铁卫骑士之首，当无畏者杰诺?贝尔蒙德的身影出现在城头上的时候，那名人类贵族似乎喘息了一下，然后颤抖着把身体缩得更小了。

    “我是杰诺?贝尔蒙德，天骑士，西风郡城守卫军临时统帅。”杰诺?贝尔蒙德的声音并不高亢，却犹如在耳边响起一样，让城上城下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现在，告诉我，侵略者的首领想要对我说什么？”

    在杰诺?贝尔蒙德的威严冷酷的目光注视下，那名人类贵族脸色惨白，嗫喏着说不出话，活像是嗓子被什么堵住了一样。蛮兽人的性格通常都显得非常暴躁，缺乏耐心，身为蛮牙部落头领的顿?卡巴自然也不例外，伸出手来轻轻一拨，就让那名人类贵族整个人飞出十几米开外，一头栽倒在地。

    “俺只知道一点……你们人类小虾米的话！”顿?卡巴口沫四溅的咆哮着，“老家伙，你是这里最……高大的男人？”

    杰诺爵士的灰色胡须微微颤抖了一下，“身高能够代表什么？”他用格外冰冷的声音回答说，“我的身高不到你的胸口，但是打起仗来，我可以像是切奶酪一样切掉两打像你这样的傻大个。”

    “老东西骗人！”顿?卡巴咆哮着咒骂一声，然后拍打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俺的意思是说……伟大，无以伦比，第一的……顿，你是吗？”

    “顿”是蛮兽人对部族军事首领的称呼，第一的顿，当然指的就是军队统帅，或者什么类似的职务。杰诺爵士眯起双眼，语气平静的回答说，“如果你说的是这座城市的军事首领，那么我就是了。”

    “很好，你可以代表……喔，这个你们人类小虾米最高大的，嗯，乌斯盖?哈啊？”顿?卡巴说了一个蛮兽人语的特殊词汇，然后恼火的摇了摇脑袋。“总之就是，最高，最大，最……的那个人！”

    “我可以代表狮鹫帝国的皇帝李维六十五世陛下，对侵略者首领提出的条件作答复。”杰诺爵士一字一顿的回答说。

    “那太好……”顿?卡巴生硬的点了点头，“伟大的、无以伦比的战争之主，三月大神的眷顾者，奇迹之子，亚伯拉罕大沙漠诸部族共同尊奉的蛮兽人之王要俺告诉你们，他准备与你们的……王见个面。他要你们知道，他并不希望与你们血战一场，让无数人类的尸体充塞这座城市，只要答应他的条件，西风郡不会有任何损伤——男人、娘们、小崽子和当兵的……都不会死。也不会破坏这里的一草一木！”

    杰诺爵士哼了一声，用带些嘲讽的语气回答说，“听起来这真是件不错的事情，啊，一次怀柔的侵略？一次和平的进入？和善可亲的蛮兽人咆哮武士列队从狮鹫帝国的边境长驱直入，还朝着乡村农场里面快乐的乡巴佬挥手致意，是这样吗？”

    “如果你们的王答应，就是。”顿?卡巴仿佛听不出话里的讽刺味道一样，直愣愣的回答说，“我们的王的意思就是这样，他希望狮鹫帝国能够变得更加强大，在蛮兽人加入进来之后……他将拿出友谊与和平作为礼物。”

    “留着他的礼物吧！”杰诺爵士突然厉声叱喝，目光之中闪烁着锐利的愤怒火花，“除了破坏与伤害，你们什么都没有带来，而除了烈火与死亡，你们也什么都别想带走！这就是我给你，以及那位侵略者首领的答复，永不改变！”

    “那么……俺还有第二条口信。”顿?卡巴看上去似乎早就预料到杰诺爵士的态度，咧开大嘴露出一个格外凶狠的笑容，“按照传统，俺们的王会在战争开始之前邀请你们的王共进午餐，就在城外，老家伙，你们的王敢来参加吗？”

    杰诺爵士根本不为所动，“共进午餐，为什么不？”他抬起手来抖了一下佩剑，“人类的待客之道不会比你们这些蛮子更差劲，要不要来城里和大帝陛下共进午餐？为了符合蛮兽人之王的身份，我甚至可以允许他带上一百名随从。”

    “俺的口信已经传到了，勇者之宴也会届时开始，现在就看你们这些人类小虾米的勇气啦！”身为使者的顿?卡巴同样不肯上钩，说出最后一句话之后，他飞快的转过身去，朝着木筏迈开大步。

    “嘿，蛮子，不带点礼物离开吗？”一声怒吼从杰诺爵士的身边响起，在无畏者做出阻拦手势之前，手握一把长弓的鲁恩斯爵士一个箭步跳上城垛，强健有力的双臂立刻把弓弦拉满。“就是这个洞送给你当礼物吧！”

    利箭离弦而去，发出一声空气爆破的锐响，宛如一道银色闪电般直击顿?卡巴的后脖颈。鲁恩斯爵士的目标显然不是对方的肩膀或者大腿之类地方，而是直指致命之处。

    利箭来势汹汹，蛮兽人咆哮武士的应对动作也快得吓人。很难想象如此庞大的身躯竟然能够进行精准灵活的移动，顿?卡巴几乎在利箭离弦的瞬间就做出了反应，身体猛然向旁边一窜，盾牌似的双刃巨斧已经向上举起，挡住了后背和头颅要害。

    一声激烈的金属撞击声响起，震得许多人双耳嗡鸣。利箭在距离顿?卡巴后脖颈不到十厘米的地方被险险截下，让这位强大的蛮兽人咆哮武士脸色也有些微微发白。“偷袭，俺记住，俺的斧子也记住。”他朝着鲁恩斯爵士恶狠狠的咆哮起来，“你的脑袋，俺要戳在俺的人头柱上！”

    “正有此意，蛮子，我的猎物里面还少一颗足够丑陋凶恶的脑袋呐！”鲁恩斯爵士反唇相讥，然后爆发出一阵大笑。

    这阵大笑的确缓解了守军将士紧绷的心情，像是有传染力一样，让城头变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在嘲讽叫骂和大笑声中，那些蛮兽人重返木筏，然后头也不回的划向对岸。

    “真是个糟糕透顶的应对。”瞭望塔上的巴米利杨总管撇了撇嘴，语带不屑的评价说，“杰诺爵士真是老糊涂了，怎么能够让人朝着使者射箭呢？如果真能射死射伤也就罢了，结果还被格挡下来，让士气受到了进一步的挫伤。”

    “但是总管大人，我看到的是守军的士气得到了一些提升。”杰迪?卢克斯谨慎的表示，“袭击使者固然不合规矩，不过那是指人类诸国之间的战争而言，对于蛮兽人……我没有别的意思，不过蛮兽人真的懂得这些规则吗？”

    “他们至少懂得用同样的办法来对付我们的使者。”巴米利杨总管叹了口气说，“这场战争如果打到最后，无论如何都会让无辜者的鲜血染满整个城市……和平又不是只有在一方死光之后才能达成，倘若这次轮到我们提出和平条件，前往蛮兽人营地的使者能够得到人身安全的保障吗？”

    “那就不要走到这一步好了。”杰迪轻声回答，然后目光突然一动，“从对岸的营地里面又出现了一只木筏……喔，这一次可要大得多了，上面还铺了一张非常硕大的红色地毯。”

    “我认得那张地毯。”举起青铜窥镜看向城外的巴米利杨总管喃喃自语说，“那是库鲁巴斯子爵最为珍爱的地毯，就铺在方城堡的大厅里面，上面还有家族徽章呢。”他苦笑着放下窥镜，“看来方城堡恐怕也已经陷落了，那是除了这里之外，西风郡最为坚固的大型城堡，足足驻扎着五千士兵呢。”

    杰迪?卢克斯怀疑的看了情报总管大臣一眼，“这能代表什么？在数万蛮兽人大军面前，方城堡陷落难道很让您感到惊讶吗？”

    “确实会让我感到惊讶，因为这说明蛮兽人大军完全拥有攻克坚城的能力。”巴米利杨总管长长吐了口气，“杰迪大师，您没有去过方城堡，恐怕不太清楚那里的地势之险要。方城堡位于一座陡峭山岭之上，除了两条曲折山路之外，根本难以抵达；城墙厚达数米，非常难以破坏。蛮兽人大军固然人数众多，实力也非常强悍，但是在这种难以展开军力的地形下，能够在几天时间内迅速攻破方城堡，代表他们拥有的实力更在我们的想象之上。”

    一阵骨笛声响起，一队蛮兽人咆哮武士从营地中间鱼贯走出，开始登上木筏。不过他们手中没有拿着武器，反而端着木盘和大碗，里面盛满了各类具有蛮兽人粗犷风格的食物，烤沙蝎、蓝纹奶酪、椰枣、水草沙拉和无酵饼，大根大根的血红色烤羊腿，甚至还有一罐发酵驼奶和几瓶红酒。

    杰迪看得满脸怀疑，“诸神在上，那些蛮兽人在搞什么？这架势难道是想要请我们吃饭吗？”

    “您说的没错，杰迪大师，这就是在请人吃饭，不过请的是咱们的皇帝陛下。”巴米利杨总管轻声解释说，“这是蛮兽人的传统之一，叫做勇者之宴，在两个大部族开始战争之前，总要有这么一个宴会，款待双方的首领和勇士。”

    杰迪眯起眼睛打量着那只木筏，随着木筏上面的食物越摆越多，蛮兽人营地里面响起的乐曲声也更加热烈。一阵雄壮的鼓声之后，那名被怀疑是托马德?安的蛮兽人之王举起王冠戴在头上，然后在十几名萨满巫师打扮的小个子蛮兽人的护送下，缓缓登上木筏，盘膝坐了下来。

    蛮兽人之王意态悠闲的品尝了几样食物，然后举起酒杯，让一名萨满巫师为他斟满。接下来他朝着西风郡城城头的方向做了个邀请的手势，举杯就唇，仰起头来喝了个干干净净。

    “这家伙挺有气派。”杰迪略带钦佩的咂了咂舌头说，“总管大人，如果皇帝陛下拒绝赴宴的话，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什么都不会发生，勇者之宴并非每次都能邀请到客人，如果无人赴宴，吃完喝完之后，蛮兽人之王就会返回营地。”巴米利杨总管苦笑着摊开双手，“但是这样一来，蛮兽人大军的士气必然会大振，因为按照他们的传统，不敢赴宴的一方不会受到战神的祝福，战争的胜负也就很明显了。”

    “那么李维六十五世陛下……会不会赴宴呢？”

    “我想……应该不会吧。”巴米利杨总管的目光之中似乎多了一些说不清楚的东西，“杰迪大师，咱们这位皇帝陛下啊，在某些时候，并不是那么很有勇气呐。”

    事情的发展正如巴米利杨总管的判断。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在誓约河湍急流淌的河水之中，木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固定住一样，漂浮在河道正中。伴随着骨笛、祭祀大鼓和号角的吹奏声，蛮兽人之王兴致盎然的又吃又喝，他品尝了发酵驼奶和红酒的味道，还切了大半条羊腿，就着一大盘奶酪和沙拉吃个精光。

    当他最终起身离开的时候，蛮兽人的营地里面发出一阵天崩地裂般的吼叫，那些蛮兽人开始敲响手边一切能够敲响的东西，庆祝即将得到的伟大胜利。

    “虽然早有预料，但是现在还是感到脸上无光呐。”巴米利杨总管几乎是有些绝望的苦笑着，然后脚步移向瞭望塔的门口，“杰迪大师，请恕我先离开了。”

    “请便，巴米利杨总管大人。”

    这是杰迪?卢克斯在西风郡城里最后一次见到这位情报总管大臣的身影，年轻的魔法师当时并没有真正弄清那句双关告辞语的真正意思，这让他此后每次想起来，都对巴米利杨总管的深沉心思有了更深的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