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沿河而行,转过两个山头,便进入山中腹地。方前行十余丈,前方树林中,蓦地钻出十余个手举火把、佩剑执弓的人来。几人见了众人,远远的道:“是什么人?!”卢涣之道:“是我!”其中一人将火把往前伸了伸,似是若有所思的道:“是大公子吗?!”卢涣之冷冷的道:“是我!”语气之中,颇带不悦。几人慌忙跑将上前,一人上前将卢涣之扶住,惊道:“大公子,可是受伤了?”又回头对身后一人道:“老三,快去找医师来,给大公子瞧瞧!”身后一人道:“三个医师都去……都去救那些受伤的人了。”那人闻言,喝骂道:“有两人在那里便可以了!你快叫去!”卢涣之闻言,黑了脸,却是摆手道:“不必了,我身上伤不打紧!待会儿不迟!”
一群人簇拥着卢涣之前行,也不知是不是没看见,于马上昏迷的另外二人,竟不管不顾。叶明见状,不由得叹了口气,继续扶二人前行。赫连延皱眉,冷冷的道:“怎么,不习惯?你若是他家大公子,他们也这般待你。”叶明沉默,没有答话。又前行里余,众人闻得阵阵哭声。
近处看时,见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些尸体,总数不下百具。这些人衣衫破烂,均死于刀剑之伤,断肢残体,狼狈不堪。杨玉儿见状,吓得捂住了眼睛,不敢直视。边上,一群同样衣衫破烂的汉子正在挖一个大坑,坑里已经摆上了些尸身。想来,是欲将这些尸体一道埋了。坑边,一群老弱妇孺伏在地上,号哭不断,该当是死者的家眷。
叶明见此情景,不由得又叹了口气。赫连延铁青着脸,亦不言语。一行人继续前行,不知从何时起,天幕渐渐隐没了星月,空气也变得闷热难当,氛围压抑得可怕。便是连远处山谷,间或一两声野狼的嗥叫,都似因酷热而显得力不从心。卢涣之叹息一声,问身边众人道:“这些人,是怎么死的?”那人道:“巳时过不久,一伙鲜卑兵来抄掠劫人,杀了好多人。别说这些人了,便是连我们卢家子弟,都死了四个呢!”卢涣之闻言,再没有答话。叶明暗忖道,卢家是大族,人口众多。偏偏死了这么多汉民,怎的卢家子弟才死了四个,便嫌多?他侧脸看了看赫连延,见赫连延眉头皱起,似是极为厌恶。
又行出百余丈,身后的哭声渐渐远了。眼前现出大片平地,其上布满了临时搭就的帐子,大大小小,总数近千。叶明心道,这应该便是卢道远一支族人的临时落脚处了。平地周遭,点起堆堆篝火,将平地照得通明。极目望去,其尽头处,密密麻麻的挤着一大堆人,男女老少皆有,总数约有四五千。他们大多衣衫破烂,垂首不语。看模样,应当与刚进来时那些掘地埋人的人是一伙的。叶明沉声向赫连延道:“为何这么多帐子,却不给他们住?”赫连延叹口气,道:“那帐中,怕是已然住满了姓卢的,这些临时自鲜卑人手中解救出的难民,便只能住外面了。”
赫连延说得很大声,且将“救出”二字说得极重,想是欲教卢涣之等人听见。说话间,众人来到一处大帐边上。这帐子,比附近几座都大得多,外面站着四五个身高体壮的汉子,想是警卫着帐中之人。而帐中,正传出个中年男人的吟诵声,那男子声音浑厚悲凉,只听他吟道:
“握中有悬璧,本自荆山璆。惟彼太公望,昔在渭滨叟。邓生何感激,千里来相求。白登幸曲逆,鸿门赖留侯。重耳任五贤,小白相射钩。苟能隆二伯,安问党与仇?中夜抚枕叹,想与数子游。吾衰久矣夫,何其不梦周?谁云圣达节,知命故不忧。宣尼悲获麟,西狩涕孔丘。功业未及建,夕阳忽西流。时哉不我与,去乎若云浮。未实陨劲风,繁英落素秋。狭路倾华盖,骇驷摧双辀。何意百炼刚,化为绕指柔。”
吟诵之时,其声抑扬顿挫,引人不由得生出些悲凉慷慨之意。叶明觉得,这首诗自己仿佛听过无数遍一般,极为熟悉。但是,却无论如何记不清自己于何时何地听过了。他听得入了神,待听到最后两句,竟情不自禁地落下泪来。卢涣之见状,惊道:“叶兄弟!你怎的哭了?!”叶明道:“适才听帐内前辈吟诵诗文,不知怎的,便落下泪来了。”卢涣之道:“这首诗,是家父最喜爱的。据说,是一位故人赠予我曾祖的。”一语既罢,只闻得帐中之人住了音诵,朗声道:“涣儿,是你回来了吗?!”说着,自帐中走出个四十余岁的瘦长男人来。这男人着一袭颇为华贵的黄衣,腰上束着玉带,头上束着块黄色的葛布巾。衣带宽博,须袖冉接,显是个儒生打扮。这人,正是卢涣之的父亲,卢道远。
卢道远见状,忙上前扶住卢涣之,叹道:“涣儿,怎的还受伤了?!”回头对帐边一人道:“快去叫医师来!”那人唱个喏,领命去了。卢涣之自马上下来,躬身道:“孩儿自林中遇到了鲜卑兵,幸得有叶兄弟相救,不然,恐有不测。”卢道远看了看叶明几人,微一点头,道:“多谢叶少侠出手相救。”叶明拱手道:“举手之劳,前辈客气了!”
卢道远吩咐手下,将两个伏在马上的人带下去,又回头对叶明道:“请三位帐中休息罢!”一边又吩咐人准备饭菜。叶明进了帐中,见帐子虽是临时搭就,然几案齐全,加以修饰,陈设颇为典雅。岸上炉中,正焚着香。几上,也整整齐齐的置了几本装订精良的书。可以看出,这卢道远是个极讲究的人。
卢道远进帐,安置叶明三人于帐中西首坐了,自己坐到了北面的主席上。过了片刻,卢涣之包扎好伤口,便也进来坐到东侧。卢道远皱眉沉思片刻,问叶明道:“适才,老朽于帐中听闻涣儿说,叶少侠对卢某所吟之诗颇有兴趣?”叶明抱拳道:“在下适才正欲问前辈,不知这诗,诗名作何?”卢道远沉吟道:“此诗,本无甚名字,是当年晋廷大将刘琨赠与吾家祖父的。刘公此诗是赠别诗,在写完不久,便就义了。刘公不仅是祖上的同僚、知音,之前还娶了祖父的姨母为妻,也算是本家之人了。祖父对这诗甚是看重,刘公就义后,每每吟诵泪流。”叶明道:“原来如此!”方适时,几个童仆模样的人,端上些酒菜,鸡鸭鱼肉,颇为丰盛。
卢道远倒了碗酒,道:“来,叶少侠,卢某敬你!干了这碗酒,卢某好生与你说说这诗的原委来。”卢涣之也将酒举起,道:“涣之多谢叶兄弟救命之恩!”叶明闻言,也举酒道:“卢前辈,卢兄弟,客气了。”卢道远自见到叶明三人,并没有问叶明姓名,至于赫连延和杨玉儿,更是一句话都没有说。赫连延倒也不客气,自斟自饮,连道“好酒”。席间,还不时反客为主,招呼杨玉儿吃菜。
卢道远呷了口酒,道:“若说起此诗来,便也已有百年了。百余年前,中原大地,尚且在司马氏晋国治下。晋国第二任皇帝,便是惠帝司马衷。他为人忠厚,但智力嘛,却是有些许缺陷。按说,皇帝不明大臣明,这也无妨。倘或大臣们尽心辅佐,四海一统的晋王朝也能正常运转下去。但无奈的是,皇后贾南风偏生是个权力心极重的女人。她手段狠毒,排除异己,生杀予夺之权,玩弄股掌之间。”
说到此处,卢道远顿了顿,继续道:“所谓‘牝鸡司晨’,哪能有什么好事?贾南风不但残忍噬杀,甚而**不堪,将个朝廷弄得乌烟瘴气。一时间,朝中人人自危。皇帝无能,皇后干政,自然根基动摇。接着,便发生了一场诸王争夺帝位的内战。汝南王司马亮、楚王司马玮、赵王司马伦、齐王司马冏、长沙王司马乂、CD王司马颖、河间王司马颙、东海王司马越先后驱兵而至,轮番秉政。这场争权战,前后打了七八年,晋国的国力,便也消耗殆尽了。这便给胡人南侵,埋下了隐患。”说罢,叹了口气。
叶明闻言,也长出了口气,沉吟道:“曹囧道:‘百足之虫,至死不僵,以扶之者众也。’以晋国之国力,倘或不是自内部损毁,自相残杀一气,在中原的统治,也不至如此短促。这家国之政,最怕的,便是祸起萧墙了!”卢道远倒上碗酒,一饮而尽,道:“‘祸起萧墙’,是了!这晋国衰败的缘由,实本不该怪罪一个女人,她至多,便只是个引子罢了。国内的腐朽,自武帝司马炎建国便开始了。”卢涣之闻言,皱眉道:“孩儿不知这个作何解释?怎的一开始便腐朽了?!”
卢道远又倒上酒,举酒道:“来,叶少侠,再干一碗!今日,咱们不醉不归!”叶明举杯应了一声,将酒喝了。卢道远道:“依老朽看来,这腐朽的缘由,倒要自‘董卓之乱’说起了。”卢涣之不禁皱眉,道:“叶兄弟方才,便只是问这诗的来历。父亲大人,你怎的又说到两百年前了?!”卢道远大笑,道:“两百年算得什么?若要老朽说这原委,老朽能上溯到周武王!”卢道远又转头向叶明,笑道:“叶少侠,莫要见怪!老夫酒后多言,今日便不会再往上说了。咱且说说这诗的来历。”叶明道:“前辈请讲,在下洗耳恭听!”卢道远的自称从“卢某”“老朽”变成了“老夫”,想是确实喝得多了。赫连延与杨玉儿闻他言语,对视一眼,暗暗苦笑。
方适时,帐外响起阵阵闷雷,空气湿热,想是不久便要下雨。卢道远拿来把圆扇,在耳畔扇了几下,缓缓道:“原说这事态的发展,本没什么一成不变的东西。譬如,昨日老夫夜观天象,觉今日不似有雨。待到傍晚时分,晚霞还尚好,谁料到此时,眼看便要下雨了?但终归说,冬雪夏雨,无大差异。纵然有六月飞雪,冬雷阵阵,也便只算得例外罢了!叶少侠,你懂我的意思吗?趋利避害,便如同这冬雪夏雨一般,是人的天性。但偏偏有些人不同,他们知其不可而为之,以身殉道的性情,‘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决绝,便是这些不同的表现。刘公越石,便是这样一个伟丈夫!所以,他老人家受得起万人敬仰!”叶明闻言,默默地点了点头。
卢道远又倒了一碗酒,双手微微颤抖,向卢涣之道:“涣儿,我方才说到哪了?”卢涣之皱眉,道:“说到刘公是伟丈夫。”卢道远道:“不是那儿,还要往前。”卢涣之沉思片刻,道:“说到,董卓之乱?”卢道远道:“是了,是了!”遂转头向叶明道:“那董卓乱后,群雄并起,袁绍、袁术、曹操、孙坚、刘备等人,都是一世枭雄。你可曾想过,为何一个边远地区的董卓,便能搅得汉廷鸡犬不宁?为何出身寒微的曹操,能打败号称祖上‘四世三公’的袁绍?那是因为,以袁氏一族为代表的所谓‘后汉栋梁’,早已经腐朽不堪了!叶少侠,这便是你方才所说的,‘祸起萧墙’了!”叶明沉吟道:“前辈这话在理,可不知后汉的朽败,与后世晋国的速亡有何关系?”
卢道远呷了口酒,道:“曹孟德挟天子以令诸侯,荡涤北土,为曹魏建立了大好基业。他先后多次下达‘求贤令’,用人不看出身,依靠的,便多是下层寒人,甚而很多是逃兵降将。荀彧、郭嘉、典韦、张辽、于禁、荀攸、许褚、徐晃等人,便多是他破格提拔的。也正是这些人,奠定了曹魏的根基。依老夫看,曹魏所依靠的,便是当时社会中下层的人才。而原来的所谓身世显赫的大家族,他不愿重用,大多却也不堪大用了!曹孟德不仅平定北土,还以绝对的武力优势,将南匈奴分成五部,解决了边患,保了中原长达百年的安宁。”卢涣之闻言,叹道:“如此说来,这曹孟德倒真算得上一世枭雄了。”
卢道远又喝了口酒,叹气道:“可惜!曹孟德一世豪杰,却为他人作了嫁衣!他死后,长子曹丕登上皇位。传了三代,总计三十余年,那司马懿便趁着君主幼弱,发动政变,夺了他政权。待到司马懿之孙司马炎时,更是直接逼魏主禅位,改国号为‘晋’了。所以说,晋国能够兼并吴、蜀,一扫六合。很大一部分,便是靠着曹孟德积攒的国力了。那司马懿以垂暮之年,奋起一击,夺得天下,依靠的,便多是被曹操打压的后汉大族残余势力。叶少侠,你说,教这些人把持了朝政,怎的可能不腐朽?是以,自司马氏建国起,朝政便开始零落了!”
叶明沉默良久,道:“出身,难道便如此重要吗?!”卢道远闻言,皱眉道:“我卢家,也是大族,只不过分支众多。真正有名的几支,不管在魏国还是刘宋,便早已是高官厚禄了!说到底,眼下,还是大族统治的时代。朝堂之上,名门望族把持朝政,州郡乡里,各豪族统治地方。这个道理,叶少侠自然该是懂得。”叶明闻他言语,暗忖道,自叶家庄一路走来,所见青州封氏、东莱孙氏、广平李氏,每一个确实都是盘踞州郡、各自为政地方的豪强。卢道远呷了一口酒,叹气道:“说起晋国的腐朽来,也委实可笑。叶少侠愿意听,老夫便多说几句!”叶明又默默地点了点头。
卢道远继续道:“说起这晋国奢靡之事,不得不提的,便是石崇。这石崇,生于青州,元康年间,曾任荆州刺史。他在刺史任上,靠着劫掠过往商客,积攒了大宗财物。”叶明皱眉,道:“为民父母,却干着这种强盗勾当,委实寡廉鲜耻!”卢道远道:“这石崇生活极为奢靡,他有个侍妾,唤作梁绿珠。这梁绿珠,本出自边陲之地的白州一带。白州江河连襟,山灵石秀,水木清华。山水如人,这梁绿珠尽得山水灵秀,生得妖娆明艳,温润如珠,故取名作绿珠。”卢道远正说着,借着酒力,待说起梁绿珠,竟展现出一副心驰神往的模样。卢涣之见状,轻咳两声,他方才回过神来。
卢道远端起酒碗,呷了口酒,将口水顺带咽下,道:“石崇带梁绿珠回到洛阳后,为宽慰绿珠的思乡之情,便在洛阳城郊,修建了‘金谷园’。园中满是亭台楼阁,奇草异卉、珍禽异兽,更是应有尽有。他又在园中筑‘百丈高楼’,号称能‘极目南天’。石崇在洛阳定居后,又得了个散骑常侍的闲职,每日于园中流连。终日拥艳藏娇,登楼望远,好不快活。他饮酒赋诗,谱曲编舞,软席锦被,如痴如醉。那绿珠聪颖灵巧,欢歌曼舞,温香软玉,恍若天仙下凡一般。”说着,竟又略显失态。叶明喝了一碗酒,皱眉道:“卢前辈,这些……这些没什么用的事物,前辈还是略过了罢。声乐丝竹,意在抒胸臆,达幽思,非为淫乐。”赫连延见此情景,摇头苦笑。杨玉儿则红着脸,低头倾听。
卢道远大笑两声,却是继续道:“这石崇,生活奢靡,连日宴饮不休。每有客人至园中,便以美姬宠妾倒酒。若客人不饮酒,便要将倒酒的姬妾斩杀。一次,建威将军王戎、镇南大将军杜预,受邀宴饮。有姬妾倒酒,王戎不胜酒力,但见倒酒姬妾盈盈劝饮,继而泪眼相向,不由得喝到酩酊大醉。镇南大将军杜预是个传统的儒生,他不愿饮酒,任姬妾苦苦哀求,仍是不动声色。石崇见他不饮,竟连杀三人!”听到此处,叶明与杨玉儿都不禁露出诧异的神色。卢道远继续道:“叶少侠,倘若是你,你该作何反应?喝,还是不喝?”叶明道:“不喝!”卢道远道:“如此,那石崇便要杀人!”叶明颇为愤慨,冷冷的道:“他,可以试试!”
卢道远摇了摇头,继续道:“这石崇,又最喜攀比炫耀,他听说王恺家用饴糖洗锅,便用名贵的石蜡当柴烧。王恺在门前路旁,夹道铺设以名贵的紫丝编就的屏障,前后蜿蜒四十余里。石崇听说后,便用更为名贵的彩缎铺设屏障,首尾呼应,长达五十里。这王恺,本是晋武帝母亲的兄弟。他见自己比不过石崇,便向武帝诉苦。武帝顾及国舅颜面,便将宫中收藏的一株两尺多高的珊瑚树赐给他。王恺大喜,将珊瑚树搬到石崇面前炫耀。没成想,却教石崇用铁如意打成碎片。王恺勃然大怒,指斥石崇。石崇却不动声色,命人自库房中搬出六七株三四尺高的珊瑚树,任王恺挑选。”叶明道:“皇帝倘都如此,难怪中原涂炭了!”
卢道远闻言,叹道:“这晋武帝,更是纵情声色,后宫佳丽,不下万人。他为了选嫔妃,一度下诏暂禁婚嫁。平定孙吴后,又从江南挑选五千美女,收入后宫。每逢日暮,晋武帝便乘着羊拉的车子,游行宫苑。这车子停在何处,晚间便止于此嫔妃处歇息。”叶明道:“如此说来,这晋室不亡,却再无天理了!”卢道远叹道:“是极!武帝耗于酒色,在位二十五年,壮年去世。惠帝即位后,贾南风弄权,更是弄得乌烟瘴气。诸王争权之战开始后,政局动荡不堪。到八王之一的赵王司马伦掌权后,乱封乱赏,你道到了何种程度?便是连皇帝侍从官员,一般用貂尾作帽饰。但因封赏太多,貂尾不够用了,便只能以狗尾续上!着实可笑得紧!”
叶明道:“这‘貂不足,狗尾续’的勾当,岂止是可笑,简直是无耻了!”卢道远点头,叹道:“正是!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司马伦掌权后,他的幕僚孙秀也大富大贵起来。这孙秀,本是有名的美男子潘安的小吏,后来,因故被驱逐出潘府。孙秀得势,看上了石崇的侍妾绿珠。石崇不给,因之获罪。绿珠闻得此事,向石崇哭道,‘妾当效死君前,不令贼人得逞!’遂坠楼而亡。不久,石崇、潘安等人,均被斩首。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石崇、绿珠,死得着实冤枉!”说罢,又叹息一声。叶明皱眉,叹道:“石崇本该死了,只是这梁绿珠,委实可怜!”
卢道远沉吟道:“朝廷若此,早晚便要亡的。在中原一片纵情声色、荒诞不羁中,曾归顺曹操的南匈奴反叛了。其首领刘渊自称汉王,挥军南下。永嘉五年,刘渊大将石勒、王弥、刘曜,袭杀晋廷太尉王衍,攻破都城洛阳,掳走了晋怀帝。大批汉人因而背井离乡,奔到江南。七年之后,晋国皇室子孙司马睿在建康称帝,虽有过几次北伐的行动,却基本将黄河以北的领土抛起了。自此,中原大地,匈奴、鲜卑、羯、氐、羌,五胡角逐,再无宁日,元元黎民,堕入鬼蜮!”叶明叹道:“在下听闻,那渡江的晋室,也在三年前被刘宋取代。只不知眼下,南方民众生活如何?”
卢道远叹了口气,道:“据说,比之前好多了。我们卢氏一族,便是趁着魏主全力北伐之机,举族移民刘宋了。今日午后,还遭到一众鲜卑兵劫掠,好在来犯者不多。不论如何,比起这战乱不休的幽州,便强得多了。”说罢,叹了口气道:“叶少侠,你看看老夫这又胡言乱语了半天,都快醉了,还没说到刘公!”叶明道:“刘公到底何人?”卢道远道:“刘公名琨,字越石,是汉景帝第九子中山靖王之后。刘公擅诗赋、通音律,武艺卓绝,虽于晋室为官,却是卓尔不群。他于声色犬马的洛阳城中,算得上一股清流!刘公与祖逖交好,每日拂晓,鸡鸣之时便起床练功,有报效家国之志。”叶明叹道:“能做到这般,却是不易了!”
卢道远点头,道:“刘公于诸王之乱中,曾以八百骑兵,击破东平王司马懋、打败刘乔、救出被挟持的双亲。又以一己之力,将CD王司马颖麾下大将石超斩于马下,收降荥阳大将吕朗。待东海王司马越救出晋惠帝,刘公受封广武候,食邑两千户。南匈奴刘渊起兵后,晋廷任刘公为并州刺史,北上抗击胡虏。刘公仅带千余人北上晋阳,周旋于前赵、代国,以及与段部结盟的幽州刺史王浚之间。刘公审时度势,与鲜卑首领拓跋猗卢结为兄弟,保住了并州十余年的安宁。说起现在的魏国,这当国的皇帝,正是拓跋猗卢幼弟的五世孙,唤作拓跋嗣的。”叶明道:“刘公居功至伟,晋室该是十分推崇他了!”
卢道远摇头叹气,道:“晋室渡江之后,加刘公太尉、侍中之衔,并赐宝刀一把,却不派一兵一卒支援。刘公势单力微,于建兴四年,被后赵石勒打败,逃亡鲜卑段部。晋室权臣王敦,忌讳刘公的威望,遣使授意段部首领段匹磾诛杀刘公。太兴元年五月,刘公含冤而死。死前,泰然自若,作此诗,授予卢家祖上卢谌,以抒胸怀。刘公死后,晋室忌讳段匹磾,竟不敢派人吊祭,只是草草下葬。直到如今,竟不知刘公装殓何处!据传,有一伙江湖人士,敬重刘公,将他重新安葬。先前装殓刘公的棺木,也被制成良琴三架。每有人抚之,琴音澄明,隐隐有哀叹之声,传世于今。据传,有一架藏于夏国的万春谷中,一架藏于漠南卫家,另一架,便不知所踪了。”
卢道远饮酒之后,语言表述颇受影响。说话间颠三倒四,越往后,更是含混不清,叶明却颇为感喟。当他见赫连延和杨玉儿诧异地看向自己,方知自己不觉间,已然是泪满衣襟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