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渐起,萧家内外,鬼气森森,便是连柳梢那一盏略阙的小月,也被团阴云埋住。那年轻的新郎官轻咳一声,打破了周遭的一片死寂。他踱步向前,慢慢走至门口。身后那三个鬼道弟子,便也如影随形,跟他到门口。他抬眼扫视着院内众人,颇为不悦的道:“今日,乃是在下大喜之日,各位若是有心来饮一杯喜酒,在下感激不尽。倘或是有意捣乱,各位怕是寻错地方了罢?!”
他一语既出,但见大野智上前一步,道:“我说,那个什么公子,大婚之日,你倒是将你那顶红盖头拿掉啊?!如不然……”他尚未及说完,便闻得边上一人冷哼一声,道:“如不然,倒教人以为两个女子在此拜堂!我先前,是说过,待萧姑娘大婚之日,必然有另一头顶盖头之人在场。但那人,决计不是男人,更是较你这阴毒小人,要着实可爱得多了!”言语之际,尽是对那年轻公子的嘲弄。此番接话的,正是赫连延。
赫连延话音刚落,复又闻得边上咳嗽一声,却是汪广阳嘶声笑道:“是极!是极!我佛慈悲!这位公子,你还是休要与萧姑娘成婚了。”那公子闻言,冷笑道:“我佛慈悲?!我二人门当户对,凭什么要慈悲?难道,要我成全了那乡野小子不成?!你汪广阳,平素做的什么事情?现今,却与我说起我佛慈悲来了!”
汪广阳闻言,嘿嘿笑道:“老夫练功走了火,耳力不好,该不是听岔了罢?!你慈悲?我说得是,教那臭小子发些慈悲!今日,老夫本是好意前来提醒你,你可莫要再不识好歹!待你闹腾得大了,便是你叔叔,也救你不得了!今日这堂,你无论如何是拜不成了!倘或再一意孤行,抢了那臭小子的……”
那公子闻言,打断了他,怒道:“汪广阳,你也莫要不识好歹!我便是娶了,那又如何?你看看他这副模样,还怎的与我争?!”说罢,抬手一指,直指向那已然不管不顾,喝得烂醉如泥的叶明。众人循他所指方向看去,见叶明正穿着一身下人衣衫,嘴中正含了把酒壶,不住往嘴中倒酒。众人见状,皆是眉头一皱。那潘阿福眼见众人看向这边,惊骇得垂下头去,不敢稍动。
藏晴儿见叶明模样,忙上前将他扶住,又将他手中的酒壶夺下,骂道:“呆子!女人要给人夺去了,还只顾喝酒?!”叶明见了藏晴儿,憨憨一笑,道:“玉儿,玉儿?玉儿你回来了?!”说着,便伸手去抓藏晴儿头上的紫罗帷帽。
藏晴儿见状,气得直跺脚,道:“玉儿?玉儿又是谁?!你这呆子,太也不长记性,便又将我认作别人了?!”叶明不管不顾,仍是憨笑着去撕扯藏晴儿那罗帽,气得藏晴儿狠狠地拍他直勾勾伸出的脏手。她躲闪着叶明,边拍他手,边向一边的康峥道:“师姐!你看他!”康峥闻言,皱眉摇了摇头,狠狠的向叶明瞪了一眼。叶明见康峥瞪他,蓦地骇了一跳,后退两步。
他看了康峥身前的赫连延一眼,踉踉跄跄的跑到赫连延身前,伸出脏兮兮的手指,道:“你?你这人好眼熟!你是我兄弟罢?!后面那个红衣服的,是不是你女人?她这么凶,你怎的还敢娶她?!”赫连延闻言,深深皱眉,道:“我不是你兄弟。况且,我从来不认为,“兄弟”这两个字,是什么好称呼!”
叶明闻言,痴愣愣的看一眼赫连延,将他往后一推,又回过头去。赫连延毫无防备,教他推一个趔趄,竟差点跌倒在地。康峥伸手一扶赫连延,道:“师兄!”赫连延站住,竟然并不生气,嘴角反而浮起一丝冷笑。
边上,汪广阳一直冷眼看着叶明所作所为,蓦地叹了口气,向那公子道:“你还是停手罢!这小子,已然不是当初的傻小子了!你杀不得他,更杀不了他!”那公子闻言,冷哼一声,道:“倘若我杀得了他,那又如何?!”汪广阳四下看看,喃喃道:“三个小鬼,这阴气太也重了,倒教我心中的佛祖,忍受不得!”
说话间,猛地振衣,一股刚猛无匹的真气四散开来,将满院的阴气尽数打散。汪广阳看看叶明,又看看那公子,冷哼道:“眼下,整个魏国,可是都在寻他!你若但敢伤了他一根毫毛,魏国当国皇帝拓跋焘,无论如何也饶不得你!你若伤了他,便只一个结果:抄家,灭族!今日。你若定然要与他为敌,可莫要怪小僧不顾你叔叔颜面,袖手旁观了!”
那公子闻言,冷哼一声,道:“我本是江湖中人,他魏国皇帝欲要抓我,怕也不易,须得拿出些本事来!”汪广阳叹了口气,道:“看来,小僧是年纪大了,听岔了话。罢了,罢了!话已然带到,你若冥顽不灵也好,见好就收也罢,小僧再不多言了!”说罢,他再看了眼痴愣愣的叶明,拂袖一个纵跃,飞掠而去。堂中众人闻言,窃窃私语起来。那萧渊智闻言,眉头紧皱,他着实不曾想过,也绝计想不到,叶明竟这么大来头。非但他想不到,便是在场众人,怕是也极少有人想得到。
萧渊智看着痴傻的叶明,蓦地怒道:“你这乡野小子,既然与魏国有些纠葛,那便是我萧家、我大宋的仇人!你也休要怪我无情!秦护卫,速速将他格杀!”秦伏罗闻言,面有难色,垂首道:“萧大人……”萧渊智怒道:“秦护卫,你好大胆子,便是连我的话,也不好使了吗?!”秦伏罗闻言,脑袋低垂,正欲答话,却闻得一人朗声笑道:“杀不得,杀不得!今日一见了血,便不是成婚的好日子了!”他这话一说完,便又拍了拍脑袋,道:“不对!不对!今日,本来也不是成亲的好日子!这位什么公子,我看你见识广博,也该是接触过几个精通易术之人。你应该知道,倘或这日子选得不好,乱成了婚,那问题可就大了!”
那公子闻言,面色一沉,道:“你这乞儿,瞎说什么?!”大野智闻言,上前一步,将个木棍杵地,道:“昨日,我夜观天象,眼见月在斗,犯魁之第三星,相去仅三寸许。至下半夜,建康城东南方,又斜刺出一道红光,想必……”他说到此处,便又住了口。
那公子闻言,冷哼一声,道:“你莫要拿大话诓骗于我!”大野智闻言,道:“这位公子,你也莫要激我,便是你头上覆了帷帽,我也知你本来面目。你三岁父亲早亡,母亲将你拉扯到七岁,也早早离世。我也知你名姓,你便是……”
说到此处,那公子大怒道:“你住口,够了!”坐中,那个头戴三梁进贤冠的和蔼老者缓缓站起,向大野智道:“你这后生,当真好生狂妄!我看你年纪轻轻,不过三十岁,便敢妄谈易术!老夫熟研易经四十载,尚且不敢出此言语。你今日于此处卖弄,实是班门弄斧。实不相瞒,这大喜的日子,正是老夫所定!”言语之际,老者一改和蔼的神情,横眉瞪眼,似要上前揪住大野智痛打一般。一语说罢,气得浑身哆嗦,不住干咳起来。
众人闻老者所言,均是不住点头,似是对他颇为信服。萧渊智见老者咳嗽,急忙上前将他扶住,道:“王大人,王大人,可莫要与乞儿动气!下官,教人将他撵出去便是了。”说罢,萧渊智回头向秦伏罗高声道:“秦护卫,速速将众乞儿打将出去!”秦伏罗闻言,道:“是!”众护卫闻言,便也持刀向前。大野智见状,冷冷的道:“王老头,你食古不化,便只识得看书,能懂得什么易术?!我知你丙寅年出生,现今五十九岁!你的生辰八字是,丙寅甲辰已卯已丑!”
那老者闻言,蓦地一愣,向众护卫惊道:“住手!住手!”秦伏罗闻言,便又退了回去。那老者双目放光,似是极不相信似的看着大野智,道:“生辰八字,我从未对外人说过。你怎的便知道?!”大野智闻言,冷哼一声,道:“你学易术不精,便只坐井观天!我非但知你出生之时!还知你仙去之期!你将在……”
此刻,大野智尚未及说,但见那老者连连顿足,抚膺疾呼,道:“大师,大师且住!老朽自愧不如!大师所言,着实可畏。老朽之死生之期,以之付诸苍天,不能付诸大师之口。”言下之意,显是惊骇至极,不敢教他再说了。
众人闻言,皆侧目看着大野智,窃窃私语起来。那老者惧怕大野智再说出什么话来,亦不敢再有言语。萧渊智见状,脸上青一阵紫一阵,却也不敢得罪这能掐会算的乞儿。那公子闻言,亦是深深皱眉,不再说话。
大野智见状,嘿嘿一笑,道:“眼下,我乞儿帮众兄弟,为告知你萧家选错了日子,晚间躲避官差四处游荡,到此时尚且不曾进食!若你肯将吃食赐予我身后众兄弟,你萧家当鼎盛百年,大乐六十载!”他说罢,不待萧渊智反应,便招呼众乞儿一拥而上,将院中数十桌吃食横扫一空,几近全部装进了袋中。
秦伏罗见状,向萧渊智皱眉,道:“萧大人!”此刻,萧渊智虽心有不悦,但已然教大野智说得懵住,更盼着萧家鼎盛百年,遂摆手道:“罢了,罢了!随他去罢!”大野智带众乞儿,将饭菜尽数收了,复又看了赫连延一眼,笑道:“此事,还得你替傻小子解决,为兄眼下,先行一步了!”
说罢,竟也不管赫连延作何反应,径自带众乞儿喧嚷着,向门外走去。大野智方行出四五步,坐上一个衣着华美,头戴进贤冠的中年人蓦地站起,向大野智恭恭敬敬的道:“恕在下冒昧,不知大师何处驻足?在下有事相求!”此时,这人眼见大野智能掐会算,却哪里顾得上他是乞儿?那方才掩住口鼻的手,已然向大野智拱起,便是方才嫌恶的神情,也已然变作了谄媚的笑脸。
大野智闻言,缓缓回过身来,嘿嘿笑道:“大人欲要教小人做事?”那人道:“不敢,不敢!”大野智知道,正是自己方才言语,已然教众人折服。而自己那只要萧家赐食,便当鼎盛百年之语,更令众人心生艳羡。他眼珠转了转,道:“在下住在……”他方说出四个字,抬眼看时,见坐上众人竟多半在侧耳倾听,似是都欲知道一般。大野智见状,却是嘿嘿一笑,再不说话,径直向外走去。那人见状,向那公子长身一揖,道声告辞。旋即便又慌忙追出,疾呼道:“大师,大师留步……”他一面喊着,一面追出门外去了。
座上众人见状,也尽皆起身,向萧渊智及那公子道:“既然今日非是良辰,那等再择了吉日,我等定然前来相贺!”说罢,皆告辞离去。他们数十人,一出萧府,便多半行色匆匆,驾车坐轿,寻大野智去了。那卢涣之眼见婚礼不再举行,也起身告辞。他一转身,满面的喜色强压不住,便只得以袖覆面去了。他临出院门,教门槛绊了个踉跄,崴了脚,心下却仍旧狂喜不已。
这卢涣之是卢道远之子,本出自范阳卢氏。先前,他曾向萧家提亲,当萧渊智却向另攀高枝,迟迟不愿答应。故而,他与萧琳的婚事只得作罢。今晚,他虽是奉了父命来此参加婚礼,逢迎这个头覆罗帽的年轻公子。
然而,其内心,终究还是于萧琳怀有情愫,自然千万个不愿。此时,眼见婚礼之上,来了些个江湖人物捣乱,弄得萧府鸡飞狗跳,拜不得堂,他心中自然欣喜。因为,只要这堂一日未拜,他便仍然有机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