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安又在下雨了。
这个时节的陵安虽说多雨,但像今年一般这多雨水,却实在是有些罕见。
陵安城外的农夫或许是不怎么希望见到下雨,毕竟一下雨,便意味着一天便不能劳作。
朝廷从来不会遮掩任何应该告诉百姓的军国大事,因此在第二次朝会散了之后,陵安衙门便派人在城中各处张贴出了这个消息,更有无数驿卒从四个城门纵马而出,要将这个消息传到大楚各处州郡,不过半日,整个陵安百姓几乎都知道了这个消息,虽说都有些震惊,但没人惊慌,不是因为他们能够想到南唐会侵犯大楚,反而是很少有百姓能够料到一直和大楚井水不犯河水的南唐会伐楚,但之所以没有惊慌,也只是因为一个原因。
朝廷没有发布征兵令。
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信号,这意味着这一次的战事,经过庙堂上那帮军国重臣谋划以后,远远没有达到让大楚担忧的地步。
以往任何一次战事,但凡是没有颁布征兵令的,大楚都取得了胜利,就算最近的那一次春秋乱战,也仍旧是大楚笑到了最后。
因此陵安百姓除了对这件事有些震惊和对南唐有些憎恶以外,其余心思便真的没有多少了。
这便是楚人的性子,千百年未变。
陵安小雨,街上行人更是稀少,除去不多的担着些小玩意沿街叫卖的小贩,陵安一条条街道便只能听见雨滴打在瓦片上的声音。
因为下雨,原打算出门的院长大人并没有出门,想了想,转身往藏书阁去,便又打算在藏书阁看一天书了。
藏书阁学子不少,但大多都是埋头看书,对于院长大人踏入藏书阁,除去零散几个学子,其余大多学子都没有发现他。院长大人摆摆手,示意几个学子不要出声,便径直上了二楼,二楼的书大多是些闲杂书籍,书院的学子没几个人喜欢,因此人一直不多。
到了二楼的院长大人却原以为不会有人,却在最里面的一排旧书架旁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一个不知道活了多少岁月的老人。
院长大人躬身行礼恭敬道:“学生见过老师。”
整个世间唯一能让院长大人如此礼待的那个无名老人合上正在翻看的那本书,恼怒道:“只有你那小师弟最顽劣,敢随意在这些书上作批注,死了也让人不得安宁。”
院长大人动了动嘴唇,低声道:“老师。”
无名老人摇摇头,挥手凭空抽出书架里的另外一本书,是一本志怪传记,上面仍旧是有某人的批注,不过这次的批注和书本身无关,只是一段打趣的话。
“翻到书的是谁?肯定是老师,师兄才没这么无聊的看这类鬼神传记,不过老师也挺无聊的。”
院长大人忍俊不禁,不过碍于老师在旁,片刻之后便忍着不笑,不过忍得很辛苦。
老人有些无奈,叹了口气,转头看向院长大人,轻声说道:“我这一生也只收了三个学生,你性子温和些,因此我教你的多是些儒家学识,原本为师以为少了,不过你这些年在藏书阁看了不少书,学到不少,倒也正好。高深心智罕见,为人正气,又立志要做大楚的肱股之臣,于是为师便教他法家学识、王霸之术、纵横之学。他倒也学的不错,都很精通。只是你那小师弟最聪明,却又什么都不想去做,让为师不知道教什么,到最后却是把什么都教给了他,为师原以为,以你小师弟才智,怎么也是宰辅之材,却是没想到他居然这辈子连小吏都没做过。不过也是你小师弟过于离经叛道,才让他在陵安没有立足之地,这才远赴洛城,他信里说洛城比大楚任何一个地方都好,让为师都有些神往,只是可惜为师没去过洛城。”
院长大人轻声询问道:“那老师是要去一趟洛城么?”
老人有些气恼的说道:“我一把年纪了,出门走太远不合适,再说高深那小子这些时日在变法,肯定很有些问题要来问我,我若是走了,他去问谁?”
院长大人很不以为然,自从高深提出变法到现在什么时候来问过你老人家?
只怕是你老人家想的有些多了。
院长大人把散乱的思绪收回来,感慨道:“小师弟把如晦送到陵安,只怕就是为了让这孩子完成老师的心愿。”
老人沉默片刻,一招手,把书放回书架,平静道:“不是,你小师弟的想法,就是为师都想不透,你能想透?就从他让严明见入陵安这件事便可以看出来。”
院长大人不说话,自己这个小师弟心智极高,他所做的事,若不想让旁人猜透,旁人便怎么也猜不透。
老人脸色不变,淡然说道:“叶长亭既然是如晦的叔叔,如晦的未来便更难以捉摸了。叶长亭这个后生天资胜过李青莲,我在他身上看不到因果,成就当比李青莲更高才对,如晦有这样的叔叔,又有你小师弟对他的寄望,成就小不了。因此我也就不插手了。”
院长大人哦了一声,犹豫问道:“那老师为什么要让如晦去东越?”
老人气极而笑,“这是我的意思么,这是你小师弟的意思!”
越发觉得这个学生不聪明的老人拂袖而去,只留下院长大人站在原地苦笑。
不过在老人离去之后,院长大人才在那排书架里抽出一本封面已经泛黄的书,翻开第一页,某人的字随意的写在底角。
院长大人轻声念出来,满是缅怀。
“师兄,城外的杏花开了!”
读完之后,院长大人默默无语,心里感觉极苦。
这一日,陵安小雨,院长大人雨中撑伞外出,在城外一片杏林驻足,时至深秋,哪里还有杏花?院长大人站在杏林前,视线穿过整片杏林,真的在一根不是很高的杏树上看到了一朵开得正盛的杏花,院长大人老泪纵横,喃喃道:“杏花真的开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