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分钟,却就像是一百年那么漫长。
她没想到陆时锋那么沉默寡言的人竟然有一个那么爱话的母亲,竟然真的就当这陆家这些堂兄妹的面足足骂了她十几分钟。她只能当自己什么都没听到,在心里默背相机镜头的光圈指数,各种参考数值……渐渐背得入了神,物我两忘。
陆时锋重新走进正厅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他的妻子穿着一袭家常的中式对襟薄缎衫子,胸前别着一朵层叠绽放的浅红色山茶花,水晶动人的光泽衬映着她莹白的面容,螓首微垂,恬静动人。而他的母亲,正气势汹汹地数落她,用尽了世界上最难听的语言,话里话外都是卑贱的她配不上他们高贵的陆家。
周围以二叔家的陆时旭为首的几个堂兄弟姐妹,都一脸看好戏的模样。
陆时锋的心里腾地燃起一把怒火,三两步上前把苏星羽护在身后,直直地望向自己的母亲:“要娶星羽的人是我,带她回来的也是我,有什么就冲我来。”
杜淑娴没想到他半路杀出来,气得倒仰;“好……你,你!我真是生了个好儿子!陆时锋你真是越大心里越没你娘了,当初我是怎么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的你都忘记了?”
陆时锋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有些生硬地:“我没忘记。”
“你没忘记你护着外人!”杜淑娴黛眉倒竖,又嚷嚷起来,“和这个贱女人离婚!听见没有!”
“我没忘记您当初是怎么把我送到祖父身边去养的,”陆时锋的声音很冷,就像一座寒风呼啸的山,“我也没忘记当初我需要您帮我拿主意的时候,是您告诉我男人要事事靠自己,所以,娶什么样的妻子,离不离婚,都是我自己的事,您就别操这份心了。”
“你这个不孝子!”杜淑娴气得满面通红,就连身体都发起抖来。
苏星羽也讶异地抬头看陆时锋。他挺拔的身影挡在她身前,对旁人来冰冷不可攀的高山,对她而言却是最好的守护,不管再可怕的风暴,都有他一力阻挡。
他竟然为了她,这样当众顶撞自己的母亲。
她伸出手,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她不想他们母子俩当着那么多人吵起来,哪怕为了她也不想。一家人,血浓于水,刀刀都是割在自己身上。
陆时锋低头看了她一眼,原本冰霜冻结的眼眸中流露出一缕柔情。
他明白她的意思。
他的这个妻子,真的很懂事。
就连母亲这个生于豪门、长于豪门的女人都不明白的道理,他的妻子在踏进这座老宅的一瞬间恐怕就明白了——这里的关系错综复杂,要谨言,慎行。
他反手握住她的手,声音很柔和:“祖母醒了,要见见你。”
她已经知道了是山茶花惹祸,闻言心中微微一紧,问:“祖母是不是很生气?”
陆时锋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万事有我。”他刚刚不在正厅,也从没听人起过关于山茶花的忌讳,他是个成天忙于公务的大男人,哪有工夫关注这些琐事?如果他知道山茶花会激起祖母这样大的反应,是绝对不会眼看着她戴了那枚胸针来的。
刚刚老夫人醒了,只一叠声地着要见苏星羽,到底为什么他并不知道。
但他只知道一点,星羽是他的妻子,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会保护她。稳定干燥的手掌向她传递着力量,让她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慢慢平复,深呼吸,随着他向内宅的方向走去。
杜淑娴脸色难看地望着他们的背影,却无法阻拦——
谁敢阻拦老夫人的传召?那是活腻了!
不过……
等着吧,哼,得罪了老夫人能有什么好下场?十几年前,她可是亲眼看到一个花匠不慎在陆家的花园里种了茶花,然后老爷子雷霆震怒,直接断了人家生计的!
希望这次老夫人没事吧,要不然,那贱丫头不死也得脱层皮!
杜淑娴望着两人离去的方向,恶狠狠地笑了起来——等那贱丫头出了事,她就可以继续给时锋挑选出身名门的高贵媳妇了!
正厅里,其他的几个少爷姐心中也差不多的想法。
陆时旭最积极,跑到杜淑娴身边打听:“大伯母,您的山茶花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奶奶叫嫂子过去是斥责的吗?我长这么大,从没见过奶奶被气成这样。”
“是啊是啊,大伯母,究竟是怎么回事啊。”许多少爷姐围了上来。
杜淑娴重新找到了被人众星拱月的感觉,刚刚被苏星羽气得快要爆炸的心情总算平复了些,又露出一个矜持傲慢的笑来:“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你们奶奶肯定会狠狠惩罚那个贱丫头的,还有,时旭,别叫她嫂子,她一个马上就要被扫地出门的人不配!”
“哦……”陆时旭拖长了声音。
内心却在盘算着,这么多年来,时锋堂哥做什么事都万无一失,是老爷子心中最出色的那个孙子,内定的继承人。可是,如今他娶了个草根出身的媳妇,又在媳妇出了那么大纰漏的情况下一力回护,肯定把老爷子气得不轻吧?
一旦老爷子看陆时锋不顺眼,那么继承人之位……
呵呵……
陆时旭怎么都止不住唇角的笑意,索性往内宅的方向走去,迫不及待一探究竟。
只有杜淑娴,全然不知道人家心中的算盘,还追着陆时旭殷殷叮嘱:“时旭,这件事你得好好你堂哥!也帮我劝劝你爷爷和奶奶,请他们一定要让时锋和那臭丫头离婚!”
……
内宅。
陆老夫人的卧房。
紫檀木雕花的卧房里氲着淡淡香气,但是一种混合了山林间清新的木叶、古老的家具以及时鲜水果散发出的独特气息,典雅、神秘又沁人心脾。
卧房里很安静。
陆老夫人虚弱地躺在床上,老爷子紧紧握着她的手守在床边,几名家庭医生和佣人在稍远的地方垂手侍立,因着这沉闷的氛围,大气也不敢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