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县之境,不过方圆百里。
更何况众安堂只是个地下势力,不知道何时,君子旗喜欢上了白衣飘飘,心中有了野望——难道我,或者说我与陈庆之,只能龟缩在回龙县这方寸山水?
回龙,当有龙回之日。
只是眼下……
棘手啊!
坐在城郭外茶肆里,君子旗看着那位骑着高头大马就这么施施然走入城内去的少年,苦笑了起来,来的还真是快。
少年十四五,左刀右剑。
马后跟着一条狗……或者是狼?
狼!
君子旗眼睛一亮,那狗身躯比之一般犬类大了一圈,浑身毛发也要粗犷得多,尤其是那条尾巴,明显短了几寸的样子。
更让人在意的是那狗的面相,虽是垂着尾巴安静的跟在少年马后,可偶尔四望的眸子里,闪烁着幽幽凶光,似乎随时野性暴走。
有趣。
一个能驯服狼的少年,背负着北镇抚司小旗的身份来对付自己,这事有些意思了。
少年是北镇抚司缇骑李汝鱼。
嗯,徐继业一死,李汝鱼如今已是小旗,直接从缇骑跳过了力士、校尉两级,估摸着北镇抚司临安总衙那边有人说了话。
小旗从七品,和县令一级。
所以说,北镇抚司还真适合仕途攀爬,不见李汝鱼仅是杀了个异人徐继业,直接从缇骑晋级成从七品小旗,若是经营得当,前程无限。
君子旗招了招手,在另外一桌喝着茶的小六猫腰过来,“大龙头,跟?”
“去吧,小心点,别被他发现。”
小六得嘞一声,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若是江秋房的老铁来,那还有些令人畏惧,可这毛头小子,实在看不出什么威胁。
君子旗沉默的看着李汝鱼消失在长街人群里。
丝毫不加掩饰的来啊。
这条过江龙这么有信心,又或者是柳向阳给了他什么底气?
一条过江龙,能否吞了我这条蟒?
君子旗看看天色,起身提了提儒衫摆子。
得了,回家罢,自去年事后,出身蜀中名门少见血腥事的母亲便患得患失,自己若是迟了归家,她便要担惊害怕的守在府门,雨打风吹不改。
母亲害怕再失去自己。
一旁茶楼的老掌柜慌不迭过来,“您老慢走。”
君子旗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三文钱,拍在桌子上,老掌柜正欲说辞,君子旗摇摇头,“规矩不可坏了。”说完悠悠然而去。
老掌柜拽着三妹铜钱,满脸的皱纹舒缓开来,咧嘴一笑。
众安堂不一样了。
去年那位大龙头还在,众安堂的人在城里吃饭喝酒,只要数额不是特别大,哪有付钱的时候,如今众安堂的人吃饭喝酒,哪有不付钱的时候?
旁边忽然传来声音,“小二,来碗凉茶。”
老掌柜回头,眼睛一亮。
好俊俏的姑娘,天然不施粉黛,鼻尖儿上净是毛毛汗,脸蛋儿粉扑扑的红润着,皮肤晶莹如玉,能清晰看见鬓发下的细小绒毛,可比城里青楼那些花枝招展的女伎好了千百倍。
只不过这俊俏姑娘有点不一般啊。
姑娘坐在桌旁,风尘仆仆。
腰间短剑,背负长剑,一袭紫色长裙,如花绽放。
……
……
李汝鱼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人。
一位是异人的众安堂大龙头,还有一门心思做出功绩以期进入北镇抚司总衙摆脱西军都统制徐继祖桎梏的柳向阳黄雀在后。
但依然义无反顾又正大光明的来到回龙县。
在众安堂的地盘,想要瞒过那位叫君子旗的大龙头,很难,就是老铁也做不到。
于是干脆就这么来了。
回龙县城规模和璧山县差相仿佛,女帝打造出的永安盛世一派繁华,街上人来人往,李汝鱼高头大马左刀右剑,马后还跟着一条凶相隐隐的猎狗,很是很引人瞩目。
却无人敢过问,就连坐在瓦子里听戏的县衙捕快班头,看见李汝鱼骑马而过,也只是心中暗惊。
北镇抚司来了!
那少年没穿飞鱼服,可腰间狭长绣春刀不会假。
这位班头迅速丢了几个铜板在桌子上,转身出了瓦子,得赶紧去告诉大令——北镇抚司出没,准没好事。
在县城最好的客栈落脚,李汝鱼放下行囊,刀剑搁置在桌上,端起伙计送来的新茶斟满杯,喝下半杯后,摩挲着花斑的脑袋思忖了一阵,干脆唤来伙计让他准备热水。
赶了一日路,浑身黏糊极其难受。
忽然有些怀念扇面村。
纵然是三伏天,只要不站在阳光下直晒,也会觉得清凉如秋。
可惜再也回不去。
洗澡,换上了飞鱼服,安静的坐在房间里等着。
花斑安静的呆在脚下。
却倏然间站了起来,前脚伏地后腿微屈,低着头盯着房门,龇牙咧嘴,眸子里绿光凶相毕露——李汝鱼拍拍它脑袋,示意无事。
现在已经确定,花斑很可能是条狼。
骨子里的狼性迟早会激发,这段时间在北镇抚司好吃好喝着,这货的个头又大了一圈。
再长,大概就得和一头小毛驴差不多了。
或者那时候,自己出门不用骑马,骑花斑?
片刻后响起敲门声。
李汝鱼轻声道:“门没关,进来。”
吱呀一声,推开门的汉子麻利的溜了进来,三十五六的样子,和老铁一个德行,贼眉鼠眼,一看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满脸堆笑,卑躬屈膝的谄媚笑意,让人很难生出好感,萎缩的看了一眼花斑,吞了吞口水,谄媚的道:“鱼爷,小的苟八,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铁爷交待过,您的事就是他的事,回龙县这一亩三分地上,没有小的不知道的消息。”
李汝鱼点点头,“我需要知道君子旗的所有资料,包括他喜欢吃什么,一般在什么地方吃酒喝茶,家里有什么人,又有什么习惯,所有的一切,我都要知道。”
苟八吓了一跳,“鱼爷,这……”
李汝鱼默不作声,面无表情的盯着苟八,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
却又有寒意起。
苟八一脸愁苦,心中胆战心惊,我的妈嘞,北镇抚司都是这样的人嘛,一个弱冠少年而已,却有这种气势,简直就像——就像众安堂那几个杀人不眨眼的江湖好手。
不,比他们更犀利!
苟八瞬间起了一层冷汗,惊惶的擦掉额上汗珠,讪笑道:“这天气真热。”
李汝鱼哦了一声,轻轻按住了桌上的绣春刀,“我可以送你去一个很凉爽的地方,而且安静,永远不会有人打扰。”
地下很凉,墓里很安静。
苟八大惊,哪还敢打哈哈,心中暗暗咒骂老铁,怎的送了这么一个冷面菩萨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