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山、通天峰、玉清殿。
远离南疆千万里之外,刚刚挽救了天下苍生的这个仙家圣地,兽妖浩劫带来的混乱如同十年前那场正魔大战后一样,迅速而妥当的被处理掉了,通天峰上大部分地方都恢复了原来安静缥缈的景色,只除了少数损毁巨大的建筑,还需要慢慢整修,但是没有人怀疑,它们都会快速的回复到原来的样子。
通天峰上所有巨大的建筑中,最重要也是最巨大的,自然非主殿“玉清殿”莫属了。
相比于其他建筑殿堂,玉清殿在那场浩劫中所受的损坏,几乎都可以忽略不计,看来真是青云门历代祖师有灵,庇护有方。
而此时此刻,正当君问心与金瓶儿在焚香谷之中研究八凶玄火法阵的时候,青云山通天峰上神圣的玉清殿里,却是爆发出了一场不大不小的争吵。
青云门除了长门通天峰以外的六脉首座,在兽妖浩劫之后,少见的再度在玉清殿上集会,但最重要的,却是他们此番前来,并非是掌教真人道玄所召唤前来的,而是众人自行前来。
大殿之上,招待众位首座的,竟然也不是道玄真人,而是面色微显尴尬的长门弟子常箭。
六脉首座之中,龙首峰首座齐昊与朝阳峰首座楚誉宏二人,在辈分上都是第二代弟子,与常箭同辈,自然也不好像另外四位师叔那样说话直接,大部分时间里,他们两人都是沉默不语的。
但是其他四脉——大竹峰、小竹峰、风回峰、落霞峰首座,说出的话可就不那么客气了。
大竹峰首座田不易的嗓门在四位首座中是最大的,只见他端坐在紫檀木椅上,冷冷地对常箭道:“师侄,今日我们六人来到这里,到现在已经有两个时辰了,怎么掌门师兄还不出来见见我们,难道在他眼中,我们几个老家伙已经不堪到了这种地步么?”
常箭脸色尴尬之极,满脸都是苦笑神色,陪笑道:“您这是哪里话,田师叔,您老在我们青云门中一向德高望重,掌门对您也是一向看重,这是大家都知道的…”
田不易不等他说完,哼了一声,冷笑道:“原来掌门师兄这么看重我,将我晾在这里两个时辰也不管么?”
常箭窒了一下,苦笑道:“田师叔,弟子刚才已经说过了,掌门他老人家的确是在十天之前进入幻月洞府闭关,闭门不出,眼下通天峰上事务,暂且由弟子代为掌管。”
坐在下首的四位长老首座同时冷哼一声,显然都不相信常箭的话。
坐在一旁的小竹峰水月大师冷冷道:“师侄,这十日之中,我虽然在小竹峰,可是数次都听说掌门师兄在通天峰上行径古怪,更有甚者,数日之前的某日深夜,竟有人传闻掌门师兄状若疯狂,在玉清殿殿顶对天长啸,可有此事?”
常箭立刻摇头,道:“绝无此事,绝无此事,水月师叔一定是听错了,掌门他老人家乃是得道高人,天下正道领袖,仙风道骨,如何会做此狂悖不堪之事?”
四位长老首座对望了一眼,都看出其他人对常箭的话语大是怀疑。
坐在风回峰首座身旁,接任天云道人为落霞峰首座的天日道长,看起来清臞消瘦,身披一件道袍,眉头紧皱地道:“非是我们几个做师叔的为难你这个师侄,实在是掌门师兄乃是我青云门一门重心所在,他若出事,只怕动摇我青云根本,正是如此,我们才一定要上来向你询问,你可不要往心里去。”
此刻六脉首座分坐下首,正中原本属于道玄真人的主座,自然是没有人坐的,常箭身分辈分都低于几位师叔,只得站在一旁,此刻也是苦笑一声,道:“诸位师叔,弟子无论如何也不敢心里记恨,但、但掌门他老人家的确是闭关去了,并有严令吩咐不可打扰,并非我故意阻扰诸位师叔面见师尊。”
田不易怒哼一声,道:“你不要再胡说了,这些日子以来,整个青云门都传遍了,堂堂掌门行径古怪之极,整日在通天峰上时而癫狂,时而茫然,若是掌门师兄他老人家身体有恙,我们做师弟的无论如何也要想法子为他治病,至少也要探望一下;若是安然无恙,又怎会不肯出来见我们。”
说到这里,他陡然提高了声音,怒道:“常箭,你老实说,掌门师兄他到底怎么样了?”
常箭身子一震,似是被田不易高声吓了一跳,但他脸上却仍然还是微微苦笑,默然不语。
一直坐在旁边没有怎么说话的风回峰首座曾叔常看了常箭一眼,眉头紧皱,沉吟了片刻,道:“这样吧!师侄,我们几个老头子也知道你向来敬重掌门,不敢违逆,我们也不为难你,如今只要你将我们带到掌门师兄闭关的地方去,我们几个自行向掌门师兄请安,你看如何?”
常箭愣了一下,没有说话,脸上却现出思索神色。
曾叔常回过头来,向身后诸人看了一眼,田不易、水月大师等人都缓缓点了点头。
曾叔常咳嗽一声,慢慢站了起来,声调平和,道:“师侄,其实我们也只不过是关心掌门师兄而已,对师兄他老人家,我们几个向来都是极为敬重的,此事青云门上下尽人皆知,只要看到了掌门师兄,知道他身体无恙,我们自然就放心了不是,对了,听说掌门师兄近日闭关,按照青云门旧制,不外乎玉清殿关室、祖师祠堂与幻月洞府三地,却不知道他…”
曾叔常话说到最后,声音慢慢变缓,眼光却向常箭望去。
常箭脸色变了几变,半晌之后,向曾叔常众人微微低头,道:“他老人家近年来因为青云多遭变故,所以常常自责,也时常在祖师祠堂那里祭祀历代祖师。”
曾叔常眉头一皱,点了点头,更不多说什么,当先向玉清殿后堂走去。
田不易、水月大师和天日道人也跟随其后,齐昊与楚誉宏缓缓站起,走过常箭身边时,齐昊面上也是微带苦笑,伸手轻轻拍了拍常箭的肩膀。
常箭叹了口气,摇头不语。
青云山后山的祖师祠堂,仍然是隐匿在幽深树林之中,只在翠绿的绿叶树梢间隙,透露出一点点的飞檐。
也许真的是青云门历代祖师庇护吧!
十年来青云门经历的两场惊心动魄的大劫难,竟然都没有损毁到这里。
和往昔一样,远远看去,灰暗的祠堂里隐隐有香火光点闪动,给人以深不可测的感觉。
一众人很快从玉清殿走到了后山,来到了祖师祠堂前的那个三叉路口。
曾叔常、田不易等人相互对望一眼,却是一时无人行动。
片刻之后,田不易哼了一声,大步走了出来,来到祖师祠堂门口,却没有走上台阶,在石阶下朗声道:“道玄师兄,我是田不易,其他还有水月、天日和曾叔常以及另外两脉的首座师侄,一起来看你了,你可在么?”
他声音嘹亮,中气十足,登时在这林间传了开去,隐约望去,似乎那祠堂深处昏暗地方,连那点点香火都猛然亮了一亮,才又缓缓恢复了正常。
片刻之后,那黑暗之中传出了一个声音,冷冷道:“什么事?”
田不易与其他诸位长老首座都是一震,这声音中阴冷之气极重,隐隐还有几分戾气,哪里有丝毫当初道玄真人清越正气的味道,但他们数人,都是与道玄真人相识超过数百年的人物,话声只一入耳,他们便分辨了出来,这的的确确就是道玄真人的声音。
这位曾经统领天下正道的道家仙人,难道真的发生了什么不测在他的身上了么?
一念及此,田不易等人的面色都变了。
田不易咳嗽了一声,深深吸了口气,重新朗声道:“师兄,我们几人听说你近日身体抱恙,所以特地前来探望,还请师兄容我们进入拜见一下。”
道玄真人的声音沉默了片刻,再出现的时候,却伴随着一声冷笑,寒意刺骨:“见我?见我需要六脉首座一起过来么,我看你们是意图逼宫,窥视我这个掌教真人的位置吧!”
此言一出,几如凭空惊雷,震的是人人变色,便是田不易,也是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一脸愕然与惊讶。
转头望去,却只见就算往日一向从容冷漠的水月等人,脸上也是不能置信的表情。
曾叔常眼中尽是担忧之意,踏上一步,朗声道:“掌门师兄,你这个话是从何说起,我们这些做师弟师妹的,数百年来,从未有过这个心思,从前没有,现在没有,将来更不会有,近日我等前来,只是关心师兄身体是否无恙,绝无二心,师兄万万不可想错了。”
道玄真人声音忽然拔高,冷笑道:“曾叔常,六脉首座之中,向来以你心机最深,当日你早就对龙首峰苍松所谋有所察觉,却一直隐忍不言,莫非以为我不知道吗?”
曾叔常脸色大变,田不易、水月大师还有天日道人等人也是愕然转身,向曾叔常看去。
水月大师盯着曾叔常,半晌道:“此事当真?”
曾叔常面做苦笑,摇头道:“这、这又是从何说起?”
水月大师还待追问,忽然那祖师祠堂里无数昏暗香火无风自亮,黑暗中看不清楚,但不知怎么,却让人感觉那黑暗深处,有某种异样的事物咆哮了一声。
几乎就在同时,道玄真人的话声再度传来,但他所指的对象,已经从曾叔常的身上转移至水月大师:“水月,你又在装了什么样子,你以为你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便当真正气凛然了么?”
他声音怪异,隐隐有几分凄厉,夹杂着几分沙哑,赫然道:“当年万剑一落到困守祖师祠堂,扫地终老,最后更死于邪魔外道之手,在在都是由你所起,都是拜你所赐的啊!可笑的是,君问心找了那么久的爹,一直相伴了十年,最后还是死在了自己怀里,结果他还不知道,真是可笑啊可笑!哈哈哈哈哈…”
说到最后,道玄真人的声音竟仿佛是无法自控一般狂笑起来,更无一丝半点的仙风道骨模样,然而,此时此刻,却是再也无人去关注他了,田不易、曾叔常等众人尽皆失色,愕然望向脸色惨白的水月,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此番短短几句言辞,却委实太过惊心动魄,齐昊等后辈弟子只看的听的是目瞪口呆,而水月大师此刻则是全身发抖,但不知怎么,她眼中竟发出了从未为人所见的近乎狂热的灼热目光,踏前几步,仿佛再也不管其他,大声向那个祠堂之中喊道:“你、你说什么?难道、难道万师兄他、他还活着…心儿他、他就是万师兄的孩子?”
一语惊醒众人,田不易等几乎同时反应过来,一个个神情激动,跟着向祠堂深处问了出来。
而道玄真人的狂妄笑声,却是越来越癫狂一般,回荡在青云山祖师祠堂的上空,久久不曾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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