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是知道的吧。因为据他所说,建造飞艇之前曾经做了大量的金属材料应力试验,那时候从扎克森矿山拿走了不少铁矿石用作实验,而作为矿山的掌管者,皇室应该是对此知情的。”海利加信口胡编,因为他知道,扎克森铁矿山虽然名义上属于皇家,但因为天高皇帝远,再加上罗格纳侯爵一直以来都因为其著名的保皇派立场而深得信任,皇帝早已经将矿山的管理权托给了他,而他本人又将矿山的管理交给了拥有商业管理经验的弟弟,同时还是「rf」社大董事之一的海德尔·罗格纳。不过也许他想不到的是,他的弟弟在接管矿山之后不久就开始在凯恩公的授意下做假账,背后偷偷运出了大量的铁矿石,并且几乎销毁了全部的记录,奥利巴特即使现在动身前往卢雷,恐怕也只能扑个空而已。
不过,凯恩公倒是没被海利加这一招出其不意吓唬道。他很逼真地露出了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因为他知道海利加说的话不是真的,但是他又不能去求证,只能作罢。不过海利加知道真相:用于飞艇建造的铁矿石是奥利巴特东奔西走,绕开贵族派的眼线在世界各地购买的,而飞艇本身的图纸和技术早已经在利贝尔的「蔡斯中央工房」研究透彻,根本不需要进行消耗大量材料的应力研究,直接就可以投入生产和使用——这才是让贵族派无迹可寻的真实原因。
仅仅只是政治立场的趣味相投,就能让奥利巴特和卡西乌斯建立起这样的联系,并且在多方斡旋,和之后跟女王的深入探讨之后谈下了这一纸合约——也只有利贝尔这样的国家才会同意这样在一般政治家来看似愚蠢的条约。不过在奥利巴特看来,这正是他追求的政治和治理国家的理想形态,而利贝尔果然也没有让他失望,他在利贝尔异变时期与这个帝国南部的小国结下的友谊,终于在这一刻收到了一定的成果。
“唉……说起来,阁下和殿下,似乎是在利贝尔期间相识的?”眼见套不出什么话来,凯恩公爵只好换了个方向旁敲侧击,“说起来这还真是令人羡慕……一趟看似不起眼的旅行,但是却收获了国家层面和国内层面上的重要盟友,并且借助这股动力扶摇直上——如果不是殿下五次三番地表明自己反对贵族的立场,恐怕我们早就是很好的朋友了。”
“这话您说得不太对……奥利巴特殿下所反对的,是已经腐朽了的贵族势力,我想……我也跟您说点心里话。我的父亲,在克鲁琴州的处境,您想必是能够理解的……对,他就是那种平时不爱同其他贵族交往,一心一意只想偏安一方的那种人。按理说,正常地缴纳赋税,进行领地去工作申报,到公都和帝都,然后在年老的时候将爵位传给子孙……这种不求功名但求安心,不求利益但求平稳的人,却在巴利亚哈特的贵族氛围下,无法安身……”
“有这种事?”凯恩公诧异地问道。
“是啊……也许是出于他自己的考量,艾尔巴雷亚公本人似乎极其钟爱金融方面的事业,也许是为了投其所好吧……公都的贵族们,几乎都有在帝都银行参与的投资项目,和一些大公司本地的股份。他们自己利用这种办法赚钱也就罢了……但是毕竟,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而人又是无利不起早的生物,即使是贵族也不例外——在这种情况下,一些原本意志就不坚定的贵族变得暴戾和短视了起来,他们开始强制性地说服我父亲这样的地方领主参与到他们的事业中,并且强迫他们加入到公都的贵族交友圈子里。如果有人不听从他们的意思,他们就会试图向上歪曲,让艾尔巴雷亚公爵震怒,不察之下,有时就会出现一些……这样的冲突。”
“这可真是……”凯恩公同情地砸了砸嘴,“所以这就是你和奥利巴特殿下站在同一阵线上的原因?这也是你反对贵族派的原因吗?”
“不……我刚才就已经说过了,我和奥利巴特殿下,并不是对贵族有什么偏见。埃雷波尼亚近千年的历史当中,有一大半都有王公贵族们的参与……他们享受了人们的顶礼膜拜,但是他们也为捍卫国家和领民的安全,一次又一次义无反顾地踏上了战场,对此,在帝国内,没有人可以不抱以敬意。就算是现在,帝国的贵族制度日渐腐朽,但还是有一批继承了这股精神的优秀贵族……远的不说,我的同学尤西斯,劳拉和她的父亲,都是值得称赞的,拥有帝国贵族优良传统的人——即使我对艾尔巴雷亚公在压力之下偶尔的疏忽颇有微词,但也不能否认在他的治理下,公都日益繁华的事实。至于阁下您,就更不用说了——海都的繁荣,人民的安居乐业,周围城市群的相辅相成,不都是您治理有方的功劳么?这是大陆上仅次于帝都的繁华,比起克洛斯贝尔的那种外强中干,这可是刻在骨子里的强大。”
“所以……”海利加的一番吹捧,让凯恩公爵竟然有那么一点不好意思,说话的口气都更加软化了一些:“所以你并不是反对贵族,而只是反对这当中的那些腐化者?”
“没错。每个时代,每个阶层的人都会产生败类,只不过不知道为何,到了这个时候的贵族,产生的败类数量似乎有点多了……他们的存在不仅蚕食着帝国引以为豪的国家系统,更是在败坏那些作风优良贵族的民声,因此我想您也会同意,他们必须被铲除。而且您也别光以为我只是对贵族当中的蛀虫有意见。”看到凯恩公捉摸不定的神色,海利加不慌不忙地补充说道:“改革派的激进和不顾一切,同样不是什么好的现象。我父亲曾经有一位笔友,他是在帝都学书院主教政治和帝国历史的讲师,同时他也会时不时地针对帝国内部的政治局势发表一些个人看法……然而就仅仅是因为他的某些言论不合宰相大人的心意,他就被无情地剔除出了讲师的队伍,还被「tmp」的人四处捉拿,就为了给他安上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最后,他竟然不得已参加了恐怖组织「帝国解放战线」,并且在之前的行动中被……我捉住。”
“原来如此……当时在帝都发生的事……”手下的组织第一次行动失败,他后来听剩下的成员完整地报告过,那时他就知道是有一个托尔兹的学生,凭借一己之力救下了皇女,并生擒了基迪恩——而他讲的故事听起来倒是和自己对基迪恩的了解没有任何出入,至于和他父亲的关系……呵呵,等到攻陷帝都,从「tmp」的关押中救出那二位干部之后,一切自会分晓。
“没错……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他和父亲的关系。”海利加点了点头,“然而我觉得,如果宰相对于自己的治理有信心,就应该能接受身边不同的声音。即使是皇帝陛下,有时候也会听取一些不同的意见,而帝国政府不是宰相独断专行的政治工具。再加上他对于周围自治州毫不掩饰的吞并决心,也让自古以来都坚持帝国传统的那些人十分担忧。自从十年前上台以来,他就一直试图将整个帝国卷入到某场不可预知,不可逆的狂潮之中,甚至就连他自己都是其中的棋子——这样激进而疯狂的人,是同样危害帝国潜在未来的人。也正是因为如此,当利贝尔异变结束之后,奥斯本宰相突然来访,并且直接邀请奥利巴特殿下和我加入到他的那一方时,我们都选择了拒绝。”
“他那个时候就邀请过殿下和你?”凯恩公微微吃了一惊,他知道奥斯本宰相当时对于利贝尔有着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而在那想法理所当然地失败之后,他也以为自己的鲁莽和轻率道歉为由而前往了利贝尔一趟——但是他并不知道那时发生了什么。海利加刚才所讲的话,居然真的有些打动和吸引了他,而最后的这一点更是让凯恩公感到了些许的诚意。
“是啊。但是我们都是当场就拒绝了……他却没有表现出任何失望的神色,反而是做出一副「我等你们」的姿态。让这样的人成为埃雷波尼亚未来的掌舵者……啧啧,说实话还真是让人不放心呢。”
“……”凯恩公爵眉头紧皱又舒展,看得出来他对海利加的信任正在不知不觉间提高。观察到这一点的海利加,决定为这次名为会面,实为试探的对话收个尾:“所以,公爵殿下……如果您之前是在担心我和奥利巴特殿下会成为令您头疼的敌人,那么大可不必。往大了说,您是帝国贵族派中最具影响力的领袖,我们不会轻易触碰这样强大的力量的逆鳞,往小了说,就算暂时性地立场不同,但只要您一直维持着这种我和殿下都很欣赏的,帝国贵族的传统美德和风范——我想,即使以后做不了政治上的盟友,我们还能成为互相认可和欣赏的朋友,不是吗?当然,我知道身为小小子爵家继承人的我这样说话或许有些自大了……”
“……哈哈,哪里。”凯恩公这才反应过来,赶忙说道,“所谓的爵位,只是用来吓唬一般人的手段而已,在精英贵族的交际圈中,它向来只是一个名字,代表着家族的历史和辉煌,但却代表不了现任当主的能力。再说,爵位本身就是依靠战功和对国家的贡献来进行排名的,就连平民出身的奥斯本宰相,不也从皇帝陛下那里讨要了个伯爵的名头么?而你又是帝国新生代贵族当中的最强者,无论是在帝都的夏至祭,还是在加雷利亚要塞的所作所为,都算得上的英雄事迹……虽然现在因为一些问题而没办法公之于众,但是如果继续这样下去,你迟早会成为帝国新生代的英雄,和全国范围内的偶像——到时候,爵位这样的东西,还不是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您客气了。”海利加谦虚地笑了笑:“我可不敢保证还有那样的本事……这两次只不过是运气好而已,再加上一点同伴们的努力和帮助。”
“好了……不必谦虚。”凯恩公友好地拍了拍海利加的肩膀,看得出来他一开始抱有的敌意已经消失了,当然他也没蠢到只是因为一番话就彻底相信了海利加——至少这次试探的结果,还是让凯恩公比较满意的,“如此年轻……那一天是迟早的事。这次的交谈很是愉快,虽然我自身失礼招待不周,但是刚才的那番对话,对我也很有启发。我这里的时间差不多已经到了……你和你的同学们再稍微休息一下,也准备搭乘载具前往下一个实习地吧。”
“是……您辛苦了。”海利加微微颔首,随后往旁边一站起,给凯恩公让出一条路。海利加听得出来,在凯恩公表示自己要离开的时候,传来了几声有些杂乱的脚步声,不过凯恩公本人倒是并没有听到。
“怎么,听得开心吗?”当海利加回到学生们所在的房间里时,气氛变得有些诡异。虽然众人装作一副聊得正欢的样子,但这没办法骗过海利加的眼睛。
“什么?”尤西斯假装不知道。
“刚才你们在偷听。我都知道,不用骗我。”海利加平静地说道,“虽然凯恩公好像不知道……但我听到你们的脚步声了。”
一阵沉默。
“你刚才说的……是真的?”过了片刻,尤西斯才有些艰难地问道。
“看来你听到了我关于你父亲的那些评价?嘛,是啊,其实你也清楚,我不过是在凯恩公面前,给你父亲留些面子,没有把他说得太坏而已。实际上克鲁琴州如今的局面几乎都是他一手铸就的,那些高税率和针对地方领主的高压法案也从来不是因为听信了谗言而做出的报复,而是他主动为了收更多税款而做出的改动。”
“……”尤西斯不言语,低下了头。
“好了……这是你父亲的事情,和你没有关系。况且,克鲁琴州变得糟糕也不完全是他的问题,我刚才说到的,他手下的贵族们借着他的名义胡作非为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因此,也不能全怪他。”
“是啊……不用觉得愧疚。”劳拉也劝道。
“你们两个……”尤西斯有些感动,抬起头来。
“不过,关于奥利巴特殿下,你,还有宰相的那些事情……是真的吗?”艾玛小心翼翼地问道,显然,这也是其他人都很关心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