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冬乍凉,冷风潇潇。
咸湿的海风不停地吹动着街面上布幡招牌,又扰得路上的行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稍稍紧了紧衣领。
时节已然临近年关,虽然这几日都是放晴的好天气,可按照香江的气候,即使前几天还暖如初夏,这时候也开始凉了下来。
时间转眼便到了下午五点,太阳的余晖已经不能再提供多少热量了。
一九四八年的香江湾仔区,还远不如后世那样高楼林立游人如织,反而矗立着的各式各样的西式建筑和岭南骑楼。
街面上,老式黑箱轿车和黄包车来来去去。路旁的行人中,既有西装革履的年轻人,也有拖着一席长衫的老学究。
时光交错,仿佛让人穿越回了电影中的旧魔都。
不过想想现在香江的‘小魔都’之名,有这样的景色也就不用奇怪了。
庄士敦道那宽阔的马路牙子两边,各自一溜烟地摆着长长的摊位,有卖云吞鱼丸粉的,有卖杂货小物件的,有卖二手书的,也有摆摊算命的。
估摸着马上就要到下班时间了,路上的行人渐渐地多了起来,惹得不少摊主开始高声吆喝,招呼生意起来。
这里和大陆那边还在你来我往地打仗比起来,简直就是人间天堂,到处都是一副热热闹闹的景象。
东方戏院的门口也摆了不少地摊,戏院正大门靠右边的墙角下,杨秋的书摊就摆在这里。
而此时的他,也用手紧了紧自己衣服下摆,等感觉暖和一些后,杨秋又继续一边坐在地上装模作样地看着手里的《金瓶木□》残本,一边支起耳朵听着隔壁摊的神算竹竿吴怎么糊弄人。
旁边,支着卦摊算命的竹竿吴已经三天没开张了,不过今天貌似钓到了一条大鱼。
“啧啧啧……”
竹竿吴先假模假样地砸吧了两下嘴皮子,这才用瘦瘦的右手扒了扒自己的八字胡。
他倒也不怕对方是个五大三粗的壮汉,万一到时候骗术被揭穿了,揍起人来自己这瘦胳膊瘦腿的抗不扛得住,故作神秘地便开始忽悠起来。
“看老兄这面相,怕是最近有些麻烦啊!”
竹竿吴脸上演的那叫个认真,怕是个八十岁的老太太就会立马顺着他的意往下问了。
哪知对面那壮汉却也不好糊弄,顶着左边面颊上一道狭长的伤疤直接冷着脸回道:“废话,是个人就知道我……老子最近事不顺,算命的,你给老子拿点真本事出来,好好说道说道,说对了有赏,你要是说错了……哼哼……”
壮汉看了一眼竹竿吴那写着‘神算子’三字的黄金幡,冷笑了一声继续道:“说错了,我就叫你好好见识我的厉害!”
“哼,我吴半仙的名号也不是吹出来的!坐好咯,听着!”
竹竿吴听了这话并没有被吓住,反而脸一冷腰一直,不等对方的回话,张口就道:“看你鼻孔粗大而朝天,额头后凹下巴短,此乃上下都通,谓漏财之状,手里肯定无余财,对也不对!?”
壮汉先前倒是恶气十足,此时被竹竿吴的气势一慑,倒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接口回道:“好像…真的…对…,额,不对…对…”
“哼哼,那便是对了。”
竹竿吴又是一声冷哼,直接打断了对方的话,看也不看对方的脸色,继续道:“看你眉毛分的太开,外细而内粗,左塌右翘,不是齐眉之兆,怕是夫妻不和吧?”
“啊……?”
这下貌似又被竹竿吴说对了,壮汉啊了一声直接没有回话,竹竿吴也不管他怎么样,理了理自己的八字胡继续道:“看你嘴边右上角有颗黑痣,坤位压住了命宫,表牝鸡司晨,可是家有悍妻啊?”
“哎呀!”
啪——
壮汉惊叹了一声,又连忙拍了一下大腿,这才恍然大悟地叫道:“大师大师,您可真是大师啊,怪我有眼不识泰山,您这…这可都说准了!”
“哼!”
竹竿吴冷哼了一声,继续道:“人有福禄寿,刚刚说了你的福禄,要不要我再来说说你的寿!”
“大师,大师,您请讲!”
“人中主命,看你人中狭长,乃长命之相,可惜……”
“可惜?可惜什么?”
“可惜你人中有一横纹,四十之后必有一劫!”
“啊!?啊,大师,大师您可一定要帮我啊,这一劫你看看有什么化解的办法没有?”
“嗯…这一劫…嘶…好吧,看在你诚心问的份上,我帮你算算。”
“多谢大师!多谢大师!”
杨秋听了半会,也就明白了旁边那壮汉也就是个色厉内荏的主,半点豪气也没有,估计是想找个算命的去去晦气,刚开始还想装凶吓人,结果没两句就漏了自己的底,被竹竿吴忽悠得一愣一愣的。
话说,谁还看不出来你这壮汉左脸上的疤痕,那妥妥地是被女人用指甲挠的……
连杨秋都估算得出这家伙八成是家有悍妻了,这一个猜对了,剩下的手无余财还用问吗。
不过……
杨秋心里暗叹了一下,这下竹竿吴半个月的芙蓉膏钱是有了。
接下来果如杨秋所料,只见竹竿吴眯了眯眼,又抬起右手瞎掐算了两下,胡乱小声哼了几个是人就听不清的字后,说道:“你子虚压坤宫,见利往北,避水则祥,想躲这一劫,你得……”
“大师,我得怎么样?”
竹竿吴故意顿了顿,果然立马引得壮汉连声追问,看着壮汉焦急的神色,他又继续摇头晃脑地说道“你得少往南边跑,还有,能不去有水的地方就别去。”
得了!
这不就是告诉壮汉你想避劫就去北边九龙吧,别过海到南边港岛来了,来了也别找我麻烦。这时候港岛和九龙之间可没海底隧道呢,来去都得坐船,那是妥妥地遇水啊,过来遇劫了可别怪我。
壮汉显然也听懂了,本来就纠结的脸上更纠结了,连额头上的横纹都加了几条。
“大师,这…这…您还有别的办法避劫没有?”
这丫的还敢质疑我?
竹竿吴心里冷哼了一下,身子一直,斜着眼说道:“没了,没了,就这个办法,你不信?”
看着大师貌似生气了,壮汉显然急了,忙道:“信,信,可是…可……”
这家伙估计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纠结了老半天,最后才突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认命地道:“唉,北边就北边吧,总比遇劫好,对了对了,大师,这…这…家里的凶婆娘您有办法治没有?”
“凶婆娘……”竹竿吴眯着眼想了想,说道:“这牝鸡司晨,鸡者凤也,想治这凤,必须以龙克之。”
“龙?”
壮汉彻底懵逼了,不过竹竿吴这次倒也直接,只见他继续说道:“不错,必须用龙,还必须用一条温润的青龙才行,这要是用了火龙,火龙火凤斗起来,可是两败俱伤之局,有生命之忧都说不定。”
“啊?”壮汉成了三好宝宝,顺着竹竿吴的话继续问道:“那大师,哪里可以找到青龙呢?”
“哈哈哈……”
壮汉话音刚落,只见竹竿吴一声长笑,右手伸进左边袖口里掏了两下,摸出一块半指来长的绿色龙形玉佩。
“巧了,我这刚好有一块温养了十年的骊山青龙玉,色泽温润翠绿,绝对是一块上好的美玉。哦,对了,本人概不赊账。”
“……”
“……”
“大师,你等着,我这就去借……”
“……”
“……”
在古董界有句老话叫‘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在杨秋看来这句话也同样适用于竹竿吴。虽然没有三年那么夸张,但竹竿吴一单的收入起码比得上杨秋卖二手书卖三个月了。
“怎么样杨秀才?要不要跟着我混?这可比你卖书挣钱多了。”壮汉刚把玉佩买走,竹竿吴就数着杂七杂八的一堆钱票子在杨秋面前嘚瑟起来。
两人认识小半年了,杨秋也知道算命这行的风险,搞不好就是一堆麻烦,所以扔下书就回道:“得了你呐,我可没这挨打的嗜好。”
“嘿,怎么说话来着。”竹竿吴立马不干了,把钱往兜里一揣,扬起脖子说道:“谁挨揍了,谁挨……”
“上个月,有两口子算姻缘,结果你说女人克夫家,得改运,结果人家是哥哥陪妹妹来算的姻缘命。”
“再上个月,有个阿婆算运程,后来才知道人家儿子是个假洋鬼子。”
“再再上个月,有……”
“嘿!嘿!行了行了。”听着被杨秋揭了老底,竹竿吴面子挂不住了,苦着脸打断道:“你就不能给我留点脸面,好歹我也是当过县太爷的人。”
“嘁——”
杨秋呲了呲牙,一脸的讥讽:“县太爷?拿钱买的不算,再说了,这大清都亡了快四十年了。”
“唉……”
兴许是被杨秋说到了痛处,又或者是开玩笑,竹竿吴长叹了一声,一脸悲伤地高呼道:“老佛爷,是奴才们无能啊。”
“嘿,你这遗老遗……”
“哈————”
杨秋的话才刚开口,就见竹竿吴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刚刚还精神的脸庞就跟来了瞌睡似的,两个眼皮都耷拉了下来,整个人显得萎靡至极。
“喂?老吴,你不会吧?瘾又来了?”杨秋倒是立马发现了竹竿吴的不对劲,立马改口问道。
“没事没事!”
竹竿吴强撑着精神回了一句,站起来摸了摸裤兜又说道:“杨秀才,帮我看看摊,我去戏院后面抽两口芙蓉膏去,提提神。”
杨秋皱了皱眉一脸的无奈,两人认识小半年了,他知道自己劝了也没用,只得甩了甩袖子说道:“去吧去吧,少抽点,小心哪天死在这东西上面。”
“嘿,我说你这秀才,怎么说……哈……”
竹竿吴看样子还想调侃杨秋两句,可惜刚张口一个哈欠又送了出来,这下也懒得理杨秋了,提着裤带就跑了开去。
“呼——”
看着竹竿吴那细竹竿样的背影,杨秋郁闷得长出了一口气。
“这该死的时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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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有些话就放在这里说了吧,别的地方怕人不看:
一、这本书基本不会写到大陆,我也看了这么多年港娱了,知道古大大的那本书当年是怎么死的;
二、本人文笔一般,不会粤语,所以有些强迫症读者勿怪;
三、此书属于港娱考古,年代久远,某些资料肯定会有收集不全或者错误之类的情况,大家勿怪;
四、本书很慢热;
五、暂时写到这里,以后想到再行添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