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近来颇多困顿,加之受了风寒,头昏脑胀,竟是连走出门槛,都已觉得浑身酸软无力。
白苍眯眼望了望天,正午的日头没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整个天际灰蒙蒙一片,似乎一场春雨整装待发,就差一声响雷,呼啦啦泼落而下。
白苍垂下头,强掩心中难言的郁卒,抬起脚步,扶着泥墙,一步步往厨房挪去。
她口干地厉害,屋子里桌上放着的茶壶里盛着的还是昨夜的凉茶。
木门虚掩,两个小丫的闲聊声肆无忌惮从内传出。
白苍前行的脚步略顿了顿,一侧身,下意识地隐在了墙角暗处。
“听说大奶奶已经坐实了三个月的胎,候府里上上下下喜庆一片。丫鬟小厮俱得了红封!哪似我们这边儿,闷不吭声,连个探望的人也没有!”其中一个丫头边说着,边愤愤不平往灶里塞了把柴火。
“我们被发配到此处,总不过混吃等死,还能有什么盼头?”切菜的丫头刀工熟稔,语调消极,到底难掩好奇之心,“我现在倒觉得,最可怜的就是那位了,头胎竟生了个姑娘。不过……”那丫头略顿了顿,“得亏是个姑娘,若是个儿子,待夫人生下自己的小少爷,还得养个野种,可不就跟吞了个苍蝇似的,恶心自己不说,还断了自己亲儿子的大好前程。”
白苍听到此处,扒在泥墙上的那只手一无所觉地用力往里抠了抠。
那是她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生下来的孩子,那时她刚生产完,浑身虚脱无力,莫熙宁命产婆将孩子包好带走,都不曾给她看一眼……
“大爷,您好狠的心!”白苍每每想到那个未曾谋面的孩子,都觉心尖生疼,腹内似有感知般,轻轻抽了一下。
白苍回过神,轻吸了口气,原想掉头就走,却无论如何也挪不动步子。
“嘁!”烧火丫头颇有些不以为然,“夫人进门四年,肚中一直无动静,大姐儿一去就怀上了,大奶奶肚里那块肉还不是托了大姐儿的福!”
“话虽如此,却无人念着那位的功劳。”切菜丫头又是一声叹息。
“我还听说……”烧火丫头忽然压低了声音,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
白苍忍不住将身子微微前倾,轻咬双唇,仿佛鼓足极大的勇气才继续听下去。
“大爷对大奶奶可是一往情深!成亲四年别说侍妾,就是丫头都没碰一个,若不是前两年太太逼地紧了,想为大爷寻两门美妾,大爷也不会想出这个法子。现今大奶奶身怀有孕,倒不知大爷会如何处置那位。”
白苍听到此处,已是手脚冰冷。
木然托着步子回到卧房,她茫然地绞着手指,脑子里混沌一片,只有一个仓皇失措的声音不断焦躁地询问:“怎么办?究竟该怎么办?”
白苍垮下肩,隔着衣衫抚弄着自己平坦的小腹,想到肚中正在孕育的小生命,只觉得心乱如麻,满目茫然,究竟该怎么办?
她的出路在哪里?
莫大爷莫熙宁是个心思深沉,手段毒辣之人。
从七岁到他院子里做扫洒丫头,到为他打理书房,这些年下来,白苍不说对这个男人十分了解,却知晓他对嫡妻杜葭的迷恋已经深入骨髓,近乎偏执。
杜尚书中意的女婿原是金科状元陶玉钦,莫熙宁不知暗中动了什么手脚,使陶玉钦陷入科场舞弊案,身陷囵圄,前途尽毁。
杜尚书心中不是没有怀疑,但在铁证如山面前,只能违心做些落井下石的勾当,以求自保。
又因之此事,杜葭的婚事被耽搁了下来,莫熙宁再拿出十足的诚意求娶,杜尚书连推脱的说辞都找不出来。
白苍清楚地记得一年多前那噩梦般的一夜。
大奶奶进门已将近三年,肚中却无丝毫动静,有个丫头趁大奶奶回娘家帮忙操持小妹出嫁,在服侍醉酒的莫熙宁沐浴时,动了不该有的心思,将手伸到了不该伸的地方去。
彼时已是深夜,莫熙宁却让贴身小厮叫醒了饮霜阁所有的丫头、小厮,当众剥了那丫头的衣裳,让那些小厮脱了解了裤头随意享用,若有不从,一人罚半年月银。
白苍至今每每想起那夜的惨景,便止不住地恶心干呕,自此饮霜阁的丫头,再不敢对莫大爷生出一丝非分之想。
最终那个叫白采的丫头浑身淤青,身下血肉模糊地被人抬了出去,据说被扔到了京郊乱葬岗,最终进了野狗的肚子,尸骨无存。
也是一年前,莫熙宁寻了个错处,将她赶出侯府,并秘密带到这处偏僻的别庄。
目的是借着她的肚子,生下他和杜葭的孩子。
这个男人在牀上做那档子事时,总是绷着一张脸,似是在极力忍耐,更无丝毫温柔可言,几次都恨不得一脚将她踹下去,又生生地忍了下来。
现今,大奶奶成功怀上身孕,日后生下的是莫熙宁正经的嫡子女,大姐儿又是以那种方式去到大奶奶身边的,日后可不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
偏偏此时她的肚子里,还怀着一个。
那日大姐儿刚满百日,莫熙宁不知发了什么疯,喝地酩酊大醉跑到别院,在牀上对她百般折磨,把她的身子折成各种形状,折腾了整晚上,才消停下来。
白苍抬手擦掉脸上的冰凉,心里明白依着莫熙宁狠厉的性子,她,甚至连同肚子里的孩子都已失去了利用价值。
他或许会送来一碗**,给她一个不太难看的死法。
留在此处,只有死路一条,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白苍平静地起身,走到床头柜前,从里面拿出一个方形桃木匣子,那里存着她这些年的月钱以及年节里得到的一些赏赐,约莫有五十来两。
除了随身戴的,其余首饰她不敢动,不然日后莫熙宁凭着丝毫蛛丝马迹寻来,她只会死地更难看。
就算贱如蝼蚁,她也不愿就这样死去,何况肚子里还有一个孩子。
她的第一个孩子已经离她而去,这第二个,她定要想尽办法,生下他,并亲自抚养长大,谁都不能抢走!
她温顺谦恭了一辈子,逆来顺受的结果是如此,已经无路可退,便只能奋起反抗,反正最坏的结果,也只是一个死字。
打定主意后,白苍将二十两银子藏在贴身的小衣里,将匣子放回原处,调整好呼吸后,走出房门。
她这些日子因身子不适,原就虚弱,因而两个丫头不曾发现她的异常。
用过午膳后,临近日暮,一声惊雷炸响,淅淅沥沥落下雨来。
白苍晚膳特地多吃了一碗,并早早关了房门歇息,两个丫对视一眼,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默默收拾碗筷,关好正屋的门,退了出去。
到了夜间,雨下地越发大了。
白苍取下挂在正屋里的蓑衣,穿在身上,并从檐下取了钥匙,开了院门。
这一年来,她一直十分老实地待在屋里,连院门都不曾踏出过一步,看来那两个丫头也没起什么防备之心。
守门的小厮见这么大的雨,也早回屋躺下睡了。
因而白苍十分顺利地开了门,逃了出去。
雨越下越大,四周漆黑如墨,不时炸响一道雷,照亮四周狰狞的夜景。
白苍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她借着打雷时的那道亮光,瞅清四周的情形,认准一条还算宽敞的大路,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待到那俩丫头发现她不见了,该是明早的事。那时她或许已经逃出去了很远,到时再择条小路拐弯也不迟,白苍在心里如此合计。
如此约莫行了半个时辰。
一道又一道的炸雷不时惊声而起,白苍哆嗦着双唇,一手扶着斗笠,低头艰难前行,也不知走了多久,竟毫无防备地直直撞到一个坚硬的物什上面。
不是树!
白苍蓦然抬头,隔着斗笠和重重雨帘,看到一张带着狰狞笑意的脸。
“我等你许久了!”那人眼里闪着兴奋的光,仿佛一头嗜血的怪兽,盯着送到嘴边儿的猎物,随时准备给出致命一击。
白苍心里一咯噔,还来不及惊叫出声,后脖颈已传来一阵刺痛,而后她便双眼发黑,软软地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