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竹桃林中枝叶繁茂,影影绰绰间倒是个藏人的好去处。
然而,他们一身夜行衣,在夜晚倒是能避人耳目,可到了现在,天光熹微,反倒分外打眼起来。
有巡逻的铁甲卫眼角余光瞟到黑影一晃,狐疑转头,朝夹竹桃林看来。
虽然没看到什么异样,却仍有几分不放心。
皇上特意叮嘱他们最近加强冷宫附近的守卫,不得放过任何可疑人等,还是不要掉以轻心的好。
这么一想,快步出列,走到前头,同领队的铁甲卫说了什么。
铁甲卫领队闻言,也朝那片夹竹桃林望去,眼中眸色深沉,似若有所思。
“知道了,我过去看看,你们继续巡逻。”思忖一瞬,领队沉沉开口。
“是。”那名报告的铁甲卫应声归队,随着其他人往前继续巡逻去了,而铁甲卫领队则大踏步朝夹竹桃林走去。
此时的宋清欢和沈初寒,正藏身在几株夹竹桃树后,眸光紧紧盯住林子入口。
很快,他们看到一名铁甲卫的身影出现在了视线中。
因为花树繁茂,看不太真切那人的脸,只能隐约瞧见他身上所穿的铁甲卫服制。
宋清欢握住沈初寒手臂的手紧了紧。
虽然只来了一人查看情况,可若闹将起来,周围的铁甲卫定然会听到动静,到时,他们的行踪可就藏不住了。
看来,只有悄无声息地解决了这人,他们方能脱身。
抬头朝沈初寒看一眼。
沈初寒会意地点点头,示意她不用担心。
宋清欢轻舒一口气,屏气凝神,紧紧盯着那越走越近的身影,手指已经抚上了腰间的天蚕软鞭。
夹竹桃树树干不算粗壮,他们藏在树后,难免会露出端倪。
那铁甲卫似乎也察觉到了这边有异常,脚步一转,大步朝这边走来。
眼见着要只有几步之遥了,宋清欢感到身边一阵风卷过,定睛一瞧,沈初寒已旋身闪了出去,顷刻间便到了那铁甲卫身后。只见他眉眼冷厉,手刀就往那铁甲卫的脖子后砍去,显然想直接将他一招制服。
电光火石间,铁甲卫感到身后的杀气,下意识偏了头,俊朗的容貌清晰地映入宋清欢眼帘。
她一怔,忙压低声音道,“阿殊,等一下!”
听得宋清欢突然出声,沈初寒眉头一皱,还是下意识停了手,此时,手刀离铁甲卫的后颈只有一指之遥了。
他不知宋清欢为何突然叫他等一下,但为了不失先机,手势一变,修长的两指就朝铁甲卫后背穴道点去。
那铁甲卫却蓦地转身,惊讶的眸光落在沈初寒面上,讶然出声,“殿下,果真是你?”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沈初寒眸光一动,瞳底有诧异之色浮上,堪堪收住了指风。
“萧濯?你怎么会在这里?”
是的,来的那名铁甲卫领队,竟然是萧濯。
宋清欢也从树后走出,惊诧的目光落在萧濯面上。
她知道,萧濯最近最近“升了官”,被昭帝提为了铁甲卫左卫中郎将一职,会出现在宫里倒也不奇怪。
铁甲卫分左右两卫,同时负责皇城戍守和宫城巡逻。据她所知,她和沈初寒离开临都的那段日子,君彻利用职权之便,将铁甲卫左右卫中郎将都偷偷换成了自己的人。
铁甲卫有自由出入宫廷的权利,昭帝又怎放心左右两卫都是君彻的人?
原本昭帝是想将其中一位换成自己的人,但一则他已有了直属的锦衣卫,二则,以昭帝凉薄的性子,与其派自己的人亲自上场,倒不如坐山观虎斗来得痛快,所以临时决定将萧濯提了上来。
这也是为什么上次接风宴昭帝会指名让萧濯参加的原因,为的,就是给萧濯造势,也给君彻敲个警钟。果不其然,没几天,他便在早朝上宣布了这个消息。
只是,这里可是冷宫附近,往常根本没多少铁甲卫来此巡逻,今儿怎么会由左卫中郎将亲自带队?
萧濯朝宋清欢也见了礼,收起眼中的诧异之色,警惕地四下打量一番,方压低声音开口,“最近昭帝命我们加强冷宫的巡逻,属下刚听人说这边有异常,想着殿下最近在调查这片桃林,怕是自己人,便想自己先过来看看,没想到会碰上殿下和王妃。”
先前调查这片夹竹桃林时,因为萧濯最近负责宫中的巡逻,所以沈初寒特意派人跟他打过招呼,没想到今儿便碰上了。
沈初寒点了点头,“这次幸得是你,否则,还不知能不能全身而退。”
萧濯朝林子外看一眼,“殿下,这会子快天亮了,宫中巡逻增多,你和王妃赶紧出宫吧。”
“好。”沈初寒点头,“等你得了空,来寒王府一趟,我有事同你说。”
见他神情肃穆,又是亲自带了宋清欢夜探这片桃林,萧濯知道沈初寒要说的事怕正是与此有关。只是现在不是说话的好时机,点点头应下。
沈初寒便辞过他,带着宋清欢出了林子。
萧濯目光警惕地四下一望,见没有什么异常,方循着方才沈初寒的路线走了出去。
一路疾行,避开巡逻的铁甲卫,终于赶在太阳出来前出了宫。
宫外,没走多远,有马车在巷中停着。
宋清欢和沈初寒上了车,沈初寒低声吩咐一句,马车飞快地向寒王府行去。
回了府,进了房间,两人都没说话。
一晚上发生了太多的事,宋清欢还有些回不过神来,想着那诡异的地宫,还有在地下生活了十来年的萧贵妃,浑身就一阵发冷。
前世她便觉得昭帝性格有些偏激,却没想到,竟到了如此变态的地步。他这样的做法,根本就不是真心实意地喜欢萧贵妃,而是把她当成了一个势在必得的玩物而已。
如果萧贵妃一开始就选择了他,而不是君无垠,说不定昭帝对她早已失去了兴趣。又或者,如果萧贵妃能对他服服软,也许昭帝反而不会再如此偏执。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他这样的人,倒同苏娆一样,最爱的永远是自己,难怪前世两人能走到一块,狼狈为奸。
长长叹一口气,略微回了神,她抬眸看向沈初寒。
沈初寒自从进了房间后便坐在书桌后,一言不发,全身散发着冷厉之色。
宋清欢知道,他还在自责,在懊恼。
若换了前世,他或许已经不管不顾将萧贵妃带了出来,重活一世,他到底不再像前世那般冲动。
这是件好事。
只是眼下,他显然又钻了牛角尖。
抿了抿唇,宋清欢起身走了过去,在他身侧微微俯身,柔弱无骨的小手覆上了他的手背。
“阿殊……”她淡淡开口。
沈初寒抬眸望来,眼底仍是雾气深浓。
“阿殊,我知道你现在心中定然很自责。只是,母妃的事,是我们谁也不能料到的。不管怎么样,母妃还能活在人世,上苍对我们已是不薄。”
宋清欢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背,语声泠泠,目光温柔,如一道和煦清风,拂去了些许沈初寒心头燥意。
他叹一口气,握住宋清欢的手腕,将她拉到腿上坐了下来。一手锢住她纤细的腰肢,将头埋入她的脖颈中深吸了一口气。
直到鼻端充盈着宋清欢身上熟悉的清香,他才觉得体内那股要炸裂的感觉渐渐消退下去。
“阿绾,我一想到母妃这么些年受的苦,就难受得抓狂。”沈初寒闷闷开口,全身有几分森冷。
“我知道。”宋清欢语声愈柔,伸手轻抚他的后背,“我都知道,阿殊。”
感受到沈初寒起伏的情绪渐渐平缓下来,宋清欢才又缓缓开口,“阿殊,我知道你如今心中难受,也知道你万分自责。但母妃的遭遇,你要怪的,不应该是自己,而应该是昭帝。如果不是昭帝将母妃藏了这么多年,我们又何至于到现在才发现母妃的下落?”
沈初寒闷闷“嗯”了一声,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
如果不是怕连累了阿绾和忧忧,依照他往常的脾性,早就杀进皇宫手刃昭帝了。
宋清欢继续道,“当务之急,是赶紧想个计划出来,尽快将母妃从地宫中救出。”
听到这里,沈初寒才抬了头看向她,沉沉舒一口气,“你说得对,待救出了母妃,我再同昭帝慢慢算这笔账。”
宋清欢暗自松了口气。
她还真怕沈初寒一时气极,不管不顾杀进皇宫,虽然最后他还是有可能得胜,但她并不想他再做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
宋清欢从沈初寒身上站起,拿了把椅子过来坐在他身旁,眸光清冷,“那……我们现在来好好分析分析这件事。”
沈初寒端起书案上的茶盏喝一口,压下心底的燥火,沉沉点头,“好。”
宋清欢便清了清嗓子先开口,“母妃说,她当日是中毒身亡,你也是亲自看着她入土为安的?”
沈初寒点头,“是。”
他亲自查看过母妃的情况,确实已经没了气息。
宋清欢面露沉吟之色,脑中闪过一个想法,“当初我在查四大灵药资料时曾看到过,火阳花不仅有解百毒的功效,而且,还有医死人的功效,不过前提是,此人是中毒身亡,且,死亡不超过半个月。”
沈初寒眉头一皱,“阿绾的意思是,当年,昭帝用火阳花救活了母妃?”
“这只是我的猜测,是与不是,只能等救出母妃来之后再问她了。”
沈初寒若有所思地点头。
虽然火阳花极其珍贵,聿国皇宫中的那一朵,已经给了尹湛服用,但保不齐这世上还有其他的火阳花,只是他们不知道而已。
以昭帝的能力,能派人搜寻到另一朵火阳花,却也不是太难的事。
他理了理思绪,也沉沉开口,“现在看来,昭帝寝宫中的那条地道,一定就是通往地宫的路。”说到这里,他眼中有怒火熊熊燃烧,紧握成拳的手背上青筋爆出。
十几年了,昭帝将萧贵妃囚禁在地底十几年,想去就去,想走就走,嘴上说着爱她,实则却把萧贵妃当成了笼中玩物。
沈初寒为人子,自是越想越觉得屈辱。
好在,他还是勉力克制了下来。
“要想救出母妃,最大的阻碍,就是要提防昭帝的突然出现。”昭帝既然在寝宫中直接修了条通往地宫的路,自然是来去自如,不被任何人知晓。
“对。”宋清欢赞同地点了点头,“或许,我们可以使计拖住他。”
“没错。”
晚上有夜色掩护,夹竹桃林外又没有人把守,是营救萧贵妃的最好时机,只要想个法子拖住昭帝,这件事便一定能成。
沈初寒长长吐一口气,“这件事,我会尽快让人去安排。”不能再等了!他一定要尽快救母妃脱离那个魔窟。
宋清欢“嗯”一声,又道,“还有一事。”
“何事?”沈初寒抬眼望去。毕竟涉及到萧贵妃,他难免有些心神不定,这次想问题,倒不如宋清欢全面透彻。
“救出母妃之后,我们将她安置在何处?”
沈初寒眉头一蹙。
救出母妃之后,昭帝那边,一定会很快得知消息,那么,他第一个怀疑的,一定会是自己。
万一昭帝丧心病狂撕破脸皮,派人来寒王府搜查,不仅府里的人会有危险,更是会再度连累母妃。
所以,萧贵妃短时间内不能回寒王府。
可,情况紧急,他一时也很难找到安全又值得信任的地方,不免眉头紧皱,神情愈显焦躁。
这时,宋清欢不疾不徐,清悦开口,“阿殊,你觉得……君熙那里怎么样?”
沈初寒眸光一动,眼中闪过欢喜之色。
宋府附近的宅邸都被他买了下来,安插进了不少隐卫贴身守护,既隐秘,又安全。况且,君熙与萧贵妃从前便相识,她性子爽利,母妃同她生活在一起,一定能渐渐从阴霾中走出来。更何况府里还有宋念,有个小孩子陪着,心情总归会好起来的。
他抬眸看向宋清欢,起身弯腰,捧起她的脸蛋,在她脸颊上响亮地亲一口,方露出今日第一丝笑意,“阿绾,多亏了有你在我身旁。”
宋清欢嗔她一眼,刚要说话,却见门口傻傻站了一人,正是流月。
她似乎正好瞧见刚刚沈初寒亲自己的那一幕,日头渐出,打在她脸上,照得她的脸色越发绯红。
宋清欢勾唇一笑,推开沈初寒站了起来,走了几步看向她道,“怎么了流月?”
流月眨了眨眼睛,这才蓦然回了神,不好意思地清了清嗓子,“殿下,萧公子来了,这会已经在前厅候着了。”
萧濯是沈初寒的心腹,他进府,自不需要特意通报,再者,为了不引人注意,他一般都是直接由偏门出入。
宋清欢眉梢一挑。
没想到萧濯这么快便来了,应该是交接完就立马赶过来了吧。
她点头,“知道了,你先过去,就说我们马上到。”
流月应声退下。
宋清欢转头看向沈初寒,“阿殊,萧濯来了。”
沈初寒点一点头,走过来牵起她的手,“听到了,走吧,过去看看,不知道他那里有没有什么新的消息。”
两人到了前厅,果然见萧濯正站在厅里,流月在一旁同他说着话,听到脚步声,流月抬眼看来,见两人过来了,朝萧濯笑笑,“萧公子,殿下和王爷来了,那奴婢便先下去了。”
萧濯颔首,“多谢。”大踏步朝沈初寒和宋清欢迎了上去。
流月朝两人福身一礼,退了下去。
没走多远,却碰见了玄影。
她一怔,停下了脚步,眼波微动,“玄影?”
自那日玄影送她们回来之后,又是好些日子没见了。实在是玄影太忙,她也忙着照顾小郡主,两个人根本就碰不到一块去。
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
想到那日他没头没脑说的那句话,流月不免生出几分羞涩,长睫微垂,移开了落在他面上的目光。
“流月,你怎么在这里?公子和少夫人回来了吗?”耳边传来玄影低沉的嗓音。
沈初寒和宋清欢夜探皇宫,玄影自然是知道的。
流月点头,“萧公子来了,殿下和王爷正在前厅同他说话。”
玄影“哦”一声,没再说话。
气氛一时有些沉默。
“你……”
“你……”
这时,两人却又突然同时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