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好此时朝阳破云而出,万丈光芒洒在波光粼粼的江面上,浮光跃金,那人如玉容颜在阳光下愈显精致。
阳光刺进眼里,宋清欢下意识闭了闭眼,有一瞬间的晃神。
再一睁眼,却见面前之人,笑意泠然,唇角勾出温柔的弧度,正一动不动地凝望着她。
宋清欢猛地一惊,不由僵在原地,脑中一片发懵,不断嗡嗡作响。
——那熟悉的眉眼,宠溺的笑意,不是沈初寒又是谁?
可是,他分明已经回凉国了,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看这模样,分明是有备而来。
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沈初寒抓住她手腕的手上稍一用力,掌中匕首就被他卸了下来,然后顺势一插,插回了她的腰间。
只见他挑唇一笑,眼中流光飞舞,在宋清欢耳边用暧昧的口吻道,“阿绾,这匕首还是先收起来。刀剑无眼,若是误伤了自己,我可是会心疼的。”
两人本就隔得极近,宋清欢被他一手抓住手腕,一手搂住腰肢,身上全是源源不断传来的热气,鼻端寒凉清香盈盈绕绕。
他再一开口,温热的呼吸似有若无地喷洒在她颈上,激起一阵酥麻,如触电般传遍全身。她敏感得很,不由自主一颤,心下生恼,秀眉一扬,伸出另一只手猛地朝他胸膛推去。
沈初寒却及时将手一松,身子朝旁侧一避,避开了宋清欢的攻击,脸上笑容未变。
宋清欢扑了个空,心中又羞又恼,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对沈初寒怒目而视,语声清冷,“沈初寒,你怎么会在这里?!”
沈初寒勾唇一笑,跟着站起,眼中流光更甚,声音也温柔得紧,“阿绾,我到底还是放不下你。走到一半,听说你要去宸国,便赶回来咯。”
分明只是粗布衣衫,最普通的百姓打扮。可他一站在哪里,周身的气韵流彩顿时散发出来,怎么遮都遮不住。有的人,生来就有俯瞰众人的王者之气,沈初寒,就是这样的人。
船舱外朝阳斜斜洒下来,耀眼的光晕中他的眸莹然生光,如黑曜石一般透亮,墨瞳深处只有一个小小的身影,目光专注而温柔,好似融化了秋水的神韵。
他人已走,又如何会知道自己的行踪?除非……
宋清欢脸色一黑,瞪着沈初寒,“你在我身边安了人?!”
“阿绾先前因我之故遇到不少危险,我怕我一走,无痕宫那些人恼羞成怒冲你来,便留了两个隐卫在你身边。”沈初寒温声解释,一脸无辜。
宋清欢恨恨瞪他一眼。无痕宫拿钱办事,那人买的是沈初寒的命,不是自己的,无痕宫哪有这么多闲心来对付自己?他这话,分明只是个借口罢了。
“你既知道我要去宸国,还回来做什么?”她冷了语气。
沈初寒这举动,着实任性了些。他明知道自己要去宸国,还巴巴赶回来,难道就是为了见自己最后一面?还是说……他要同自己一起去宸国?!
这个念头刚一浮上心头,就见沈初寒一眨不眨瞧着她,一本正经道,“我同你一起去。”
他当真要同自己一起去宸国?
宋清欢惊诧不已,脸色已经十分不郁了。想了想,还是耐着性子道,“沈初寒,你别开玩笑了。你一国之相,在外待了这么久。若再不回去,你头顶的乌纱帽还要不要了?”
沈初寒笑,微微凑近些道,“为了阿绾,这乌纱帽,不要也是可以的。”
宋清欢一急,“沈初寒,你何时这般任性了?!”
沈初寒笑意愈深,却不正面回答她的话,只道,“为你,我自是做什么都可以。还是说,阿绾其实在担心我?”
宋清欢脸色一沉,避开他灼热的目光凝视,耳根止不住红了红。
心中恨恨地腹诽,沈初寒这人,怎的越来越流氓了?!从前分明不是这样的性子。
眸光一瞥,恰好看到一旁同样作农民打扮的慕白,低垂着头,双手背剪在身后,也不看这边,只一本正经地望向江畔的风景,仿佛完全没听到她和沈初寒在说什么。
宋清欢冷哼一声,看向他清清泠泠开了口,“慕白,你主子糊涂,难道你也糊涂了吗?”
慕白彼时正觉尴尬。
公子素来清冷,自己在他身边伺候这么就,从未见过他这般情意绵绵之时。他武功好,方才那些话,他又一字不漏地听进耳中,眼珠子都要惊掉了。可又不敢表露出任何异样,只得装作看风景模样。
可偏生,沈初寒没有注意到他,却被宋清欢猝不及防点了名。
慕白一愣,忙转头看向她,讨好地笑笑,嘴里只打着哈哈,“帝姬,主子的事,哪里容我们做属下的置喙?您说是不是?”
分明是不想掺和到他二人之中。
宋清欢瞪他一眼,彻底没了辙。主仆二人都是这般油盐不进的模样,让她如何是好?眼下船已经开出了一段距离,短时间内不会有第二个码头,显然这这时不能叫船夫停船。
而且,瞧沈初寒这打扮,分明是做了完全的准备。否则,这船上又没有旁人,为何还堆了那些货物,明显就是占据空间,不想再让其他人上来。说不定,连船夫也是他的人。
她立在原地,眉头皱成一团,心中又气又恼。
船只依旧晃晃悠悠地朝前驶去,所到之处漾开一圈圈的波纹,青碧的江水澄澈,倒映出两岸小巧朴素的砖瓦房,若没有面前突然出现的沈初寒,或许,这会是一副极美的画卷。
脑中正想着解决方法,忽然听得身后传来流月小心翼翼的声音。
“殿下……”
宋清欢神情一僵,这才蓦然想起,流月和沉星,还有那两个羽林军都在后面。这船舱就这么大,方才她和沈初寒的对话,他们铁定全听进去了。
这下可糟了……
面色顿时难看起来,僵硬地缓缓转头朝后望去。
那两个羽林军尚好,背对着她而立,站在船头守着,虽看不清脸上神情,但似乎并没什么大的反应。不远处的流月和沉星却是一脸诧异,疑惑而惊讶的眼光不住在沈初寒和宋清欢面上游移,心中泛着嘀咕。
沈相不是已经回了凉国,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而且,方才他与殿下说话时,那暧昧的语气又是怎么回事?
心下越发狐疑,只得看向宋清欢。
宋清欢自然也是一脸尴尬。
不说旁的,就方才沈初寒那一声声缠绵悱恻的“阿绾”,就足以让人引起怀疑了,更何况他言语间还诸多暧昧,这让她如何同沉星流月解释?
唇一张,想要说些什么,可话临到嘴边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这会子,她好像说什么都打消不了流月沉星的疑虑。更何况,连她自己都尚不清楚沈初寒方才那话是真是假,又如何同两人皆是。
清了清嗓子,略显心虚地看向流月和沉星,“你们先去船舱外面,我和沈相有话要谈。”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搞清楚沈初寒的目的再说,难不成……他还当真要跟着自己去宸国了?
流月和沉星疑惑地应了,又看一眼似笑非笑的沈初寒,这才磨磨蹭蹭的出了船舱。
沈初寒也看向慕白,“你也出去。”
慕白一听,紧绷的神情一松,一溜烟就掀帘跑了出去。
沈初寒从方才那堆货物中抽出两张竹制的坐榻,放在船舱中间,看向宋清欢笑眯眯道,“阿绾,先坐吧。”
宋清欢抿抿唇,无奈地坐了下来。
沈初寒也踱步挪了过来,坐在了她身旁。
“沈初寒,你究竟要做什么?”见沈初寒只灼热地盯着自己,并不出声,宋清欢无奈,只得先开了口。
沈初寒笑,又变戏法地变出了两杯茶水,递一杯到宋清欢跟前,“我方才说了呀,我要同阿绾一起去宸国。”
“你不回国了?”宋清欢并不接那茶,将坐榻朝后挪了挪,转了方向与沈初寒相对而坐。
“不管什么事,都没有阿绾重要。”他的神情,无比认真。
宋清欢叹气,“沈初寒,你当真不必这样。这一世,你并非为我而生。”
“是!”不想,她话音刚落,沈初寒便斩钉截铁吐出一字,眼中有微弱的异色一闪而过。宋清欢彼时有些心绪不定,没有注意到他眼中的这抹流光。
宋清欢叹气。
面对这样执拗的沈初寒,她突然就不知该说什么好。
她承认,见到他的那一刹那,心底深处甚至有一丝隐秘的喜悦。可沈初寒不是普通人,就算他的能力再强,如今也只是凉国的丞相,行事怎可如此恣意妄为,这将凉帝置于何处?
“那我问你。”她软了口气,“你这么久不回国,凉帝那边怎么交代?”
“阿绾不用担心,我既然能来找你,就必做了万全的准备。”沈初寒眸色深幽,唇角的笑意一直维持着方才那个漂亮的弧度,见宋清欢不接那茶,便随手将茶盏放在了手边。
运筹帷幄,成竹在胸。
无论何时,他总是这般冷静,仿佛这世上就没有事,能够让他色变。
不对,也许还是有的罢。
宋清欢脑中胡思乱想着,却仍坚持着方才的话题,“什么理由?”若不问个明白,她到底不安心。
“阿绾去宸国做什么?”沈初寒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笑着反问她。
宋清欢的眉,不动声色皱了皱,“游山玩水罢了。”
“是吗?”沈初寒凝视着她,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雪亮的墨瞳中有幽芒浮现。
“嗯。”宋清欢有些心虚,避开他审视的目光。
“阿绾想是忘了,季流云是我的师兄。”
“那……那又怎样?”宋清欢愈发没了底,不敢看他。其实,她心里大抵也明白,以沈初寒的能力和对自己的关注程度,要知道自己去宸国所为何事,实在是小菜一碟。但不知为何,她就是不愿主动说出。
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素来冷静的她,一遇上沈初寒便乱了分寸。这般耍小性子的时候,也只有在沈初寒面前才有。
“阿绾,你又在撒谎了。”沈初寒笑,目光落在她身侧不自觉微动的手上。
宋清欢心中一紧,忙将手握成拳。
沈初寒却也不说话,只灼灼地看着她,浅浅笑意流光。
也不晓得被他这么看了多久,宋清欢终于扛不住了,缴械投降,“父皇的心疾又恶化了,我去宸国替他找药。”
“清元果可不是这么好得的。”沈初寒不紧不慢。
宋清欢惊诧地扬眉望去。
——他果然早就知道了。
心中一阵挫败,抿抿唇,不甘示弱地回望过去,“那你呢?”
“我也是啊。”沈初寒状似随口一答。
宋清欢皱眉,“你也是?你也是去宸国寻清元果的?”
沈初寒一点头,不急不慢地啜一口杯中茶水。
宋清欢却是彻底不懂了。他去宸国求清元果,是为自己?还是为凉国?
似看出宋清欢心中的疑问,沈初寒将茶盏盖一合,“阿绾不是问我去宸国的理由么?我的理由就是去找清元果。至于找不找得到,那就另说了。”语气绵长,带着漫不经心的无所谓。
他这话似乎听着很绕,但宋清欢仔细一想,大概也明白了沈初寒的意思。
听闻凉帝尹湛自打娘胎里出来便带了毒,身子一直很孱弱。清元果是强筋健骨的良药,凉帝若得之,必能健体补元,延年益寿。沈初寒此次去宸国找的理由,约莫就是替尹湛去寻清元果吧。尹湛虽然身体不大好,但野心却是大得很,若能有机会治好自己病弱的身躯,他又怎会不同意。
至于他第二句话的含义,也很清楚了。
沈初寒虽然打着替尹湛寻找清元果的下落,但清元果是灵药,哪里那么容易便能找见?若找了两三个月最后空手而归,也不能怪沈初寒办事不利才是。
宋清欢瞅着他,眸色幽深,“你倒是将凉帝耍得团团转。”
沈初寒一耸肩,“前世因着他,咱俩之间多了多少阻碍,阿绾觉得,以我的性子,会轻易绕过他?”
忽然说起前世的话题,宋清欢神情一怔,垂了眼帘,沉默不语。
她和沈初寒之间,实在经历了太多。所以此时两人能这般心平气和地坐在这里谈话,一时间倒生了恍如隔世的感觉。
当然,他们之间,也的确隔了一世之久。
凉风夹着水汽,从船舱两头的布帘缝隙中漏进来,吹起宋清欢颊边垂下的鬓发,有一下没一下地拂着她的脸颊,有几分酥痒。
沈初寒望着她微颤的睫羽,瓷白的脸颊,有几分心动,手不由自主地伸了过去,在宋清欢还未反应过来之前,将鬓边垂下的那缕散发绕至了脑后。
指尖触上宋清欢的脸颊,她一惊,下意识后退。
抬眸,正撞上沈初寒幽深的眸子,不由心跳微滞,长长的睫羽抖动得愈加厉害起来。
似乎很喜欢看到宋清欢这样慌乱的模样,沈初寒笑意加深,道,“阿绾渴了吧?喝口水。”
宋清欢果然觉得喉中有些干涩,脸颊也发烫起来。便也未推脱,接过沈初寒递来的茶盏喝了一口。刚喝完,正要将茶盏放下时,眼角余光忽然瞥到沈初寒身边右侧的那盏白瓷清华茶盏,脸色蓦地一黑。
若是他没有记错的话,方才沈初寒给她递茶时她未接,沈初寒便顺手放到了自己的右侧。而他方才递来的那盏茶盏,却是从左侧端起。
也就是说——
自己喝了沈初寒的茶!
眸光一沉,冷冷地看向沈初寒,脸颊因气愤而愈加涨红,“这是你的杯盏!”
沈初寒“哦”一声,剑眉一挑,慢悠悠道,“是吗?那许是我弄错了。”言谈间似乎不以为意。
宋清欢恨恨地一咬牙,斥一声,“沈初寒,你别来这种幼稚的把戏!你分明是故意弄错的。”
沈初寒一脸无辜,“阿绾又不是没有喝过我的茶,怎的今日就……?”
宋清欢忍无可忍,终于压低了嗓音呵斥出声,“沈初寒,你不必做出这幅登徒子的浪荡样儿来!你既然回来了,那我们就把话好好说清楚。”
话音一落,沈初寒忽的收起了面上的玩闹之意,凝了目色,定定地看她一瞬,点头,吐出一个重逾千斤的字,“好。”
“沈初寒,你是当真不愿放手么?”宋清欢凝视着他熟悉的眉眼,语声清寒。
“不愿!阿绾,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也不会放开你。”沈初寒斩钉截铁,一字一句,眸底的熊熊火焰看得宋清欢心中一颤。
她长长叹一口气。
原本她想给自己一些空间好好静静,也思考清楚自己如今心里对沈初寒到底是怎样一种复杂的情感。可是她没想到,沈初寒居然又追了回来。
看到他的那一刹那,她心中闪过一个念头:这一世,她大概还是逃不出他的掌心了。此时再听得他这般斩钉截铁地说来,心底不由越发确定。
若她继续逃避下去,她不会开心,沈初寒不会开心,她的身边人,或许还会受伤。
这与上一世又有什么区别呢?
既然她心底还爱着沈初寒,不妨抛开那些患得患失的情感,再一次敞开自己的心扉,与沈初寒再好好爱一场。
过往种种,也许,只是为了教会他们如何去爱,虽然那代价有些大,但换种方式想想,又何尝不是一种难得的经历呢?
做出这个决定,瞬间觉得心中陡然一松,脸上的冷意也渐渐消融。
可即便如此,也不代表她还得与上一世一样,在沈初寒炙热浓烈的爱中迷失自己,最终变成了一个完全陌生的自己。
她想势均力敌地站在他身旁,而不是默默无闻地在他身后。
沉默片刻,她抬了头,眸光几动,终于再次开口,“沈初寒,我很抱歉上一世的决绝。甚至……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没有给你。”真正将内心的话说出来,还是生了几分哽咽。
沈初寒一怔,似乎没想到宋清欢会突然道歉。很快反应过来,忽然生了几分手足无措,忙摆摆手开口道,“不……不是阿绾的错,是我太过掉以轻心,才……”说到最后,语气中已有深深的自责。
“我们都有错。”见他难得的露出一抹慌张,宋清欢心中一动,唇边笑意微现。
瞥见宋清欢嘴角绽放的泠然笑意,沈初寒墨色深瞳渐渐扩大,面上忽地浮现出一抹欣喜若狂的神色。
阿绾她笑了!她对着自己笑了!
便是那日将误会说开,他也不曾见到阿绾这般发自肺腑的笑意,一时竟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起来,“阿绾,我……你……”
宋清欢见他素来冷若冰山的脸上忽然出现这么鲜活的神色,又是心酸有又觉好笑,忍不住“噗嗤”一声轻笑出声,嘴里嘟哝一句,“呆子。”可笑着笑着额,眼角却沁上了湿润,视线也有几分模糊起来。
深吸一口气,咽下眼眶中的酸涩,笑意淡了淡,神情恢复方才的严肃,“沈初寒,我不是要分个孰对孰错出来。只是我们若想继续再一起,我们各自的毛病,都得改一改了。你能做到吗?”
“我改。”宋清欢话音还未落,沈初寒毫不犹豫地应了,掷地有声。
见他一本正经却又小心翼翼的神情,宋清欢又是辛酸又是欣慰,眼波一横,睨他一眼,“你要改什么?”
“改性格。”
“什么性格?”宋清欢故意追问。
“执拗,多疑,掌控欲强,小气……”沈初寒一一道来,端的是如数家珍。
宋清欢原本还有些严肃,却见这些贬义词一个个不断从他嘴里往外蹦,顿时哭笑不得,忙出声打断了他的话,“好了,你若有这么多缺点,我还要你做什么?”
沈初寒笑,“我这不是怕阿绾说我没有自知之明么?”
“你倒是有,只盼你从此以后都改了才是。”
“阿绾,我说到做到。”
宋清欢轻“嗯”一声,“旁的倒也还好,只这多疑的性子……”
“我知道,阿绾。”沈初寒神情凝重,目光真挚,“我知道前世因我之故,对你造成了太多的困扰。你放心,这一世我一定会改的。”
“还有一点,我若要做什么事,你莫要拘着我。”宋清欢又道。虽然决定了要继续跟沈初寒在一起,可不代表她先前那些计划都要作废。
“这是当然。”沈初寒满口应了。
“若你能改了这两点,我们两人……就不用爱得那般辛苦了。”宋清欢红唇微翘,眼底耀目流光。
听得那个“爱”字从宋清欢口中轻轻迸出,沈初寒忍不住心神一荡,眼神也幽深了几分。
宋清欢没有察觉,又道,“至于我,我自然也有很多不足的地方,都会一一改正的。”
“不会,阿绾,你都很好……”沈初寒压下心中的蠢蠢欲动,温声笑言。
“好啦,你也不用这般夸我,我自己是什么人,我自己还是很清楚的。”
“对了,还有一点……”宋清欢忽又想起一事,接着补充,“你我二人之间,不要有隐瞒。也许很多时候你觉得隐瞒一些事情是为了我好,可我不是温室里的花朵,我要的,是你的尊重,而不是一味的呵护。”
想到前世宋清欢最后在宫中孤立无援的局势,沈初寒眸色一暗,沉然地应了。
话既已说开,宋清欢愈发松了口气,伸手将沈初寒右侧的那盏茶端起,喝了一口,方看向沈初寒,“好了,沈初寒,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阿绾,你一定要这么硬邦邦地唤我沈初寒么?”沈初寒眸色微漾,一脸可怜巴巴地模样盯着宋清欢。
宋清欢一怔。
自沈初寒发现了她是重生一事,她心中诸多情绪交织,倒也没注意这么多,因不愿再客套地唤他沈相,便唤了个全名,现下也没想着要改,却不想沈初寒却是早就记在了心里。
见沈初寒一副怨念的模样,不由生了几分逗弄他的心思,眸色一转,开口道,“你我二人如今在外人看来,还是毫无瓜葛的关系。你既不喜我叫你沈初寒,那便还是恭恭敬敬地唤你一声沈相吧。”
沈初寒剑眉一耷,“阿绾,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宋清欢只当未闻,不疾不徐地喝着杯中的茶水。
沈初寒将坐榻朝她的方向挪了挪,一张俊颜凑过来,长睫眨啊眨,眼中水波荡阿荡,语气说不出的幽怨凄婉,“阿绾,我们这么久未见,你当真……你当真如此狠心?”
宋清欢被他看得脸颊一红,清了清嗓子道,“那不然,你想我叫你什么?”
“你从前怎么唤我的,现在什么唤我便是。”
宋清欢睨他一眼,“怎么?难不成你还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你的真实身份?”
“那……你唤我阿初便是……你以前也不是没这么唤过……”
“太亲密了,旁人听见了不好。你也莫要再在他人面前唤我阿绾了。”
沈初寒却突然直起身子,与宋清欢只隔着咫尺的距离,“阿绾,你叫不叫,你若不叫,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瞧见他越来越近的水润红唇,宋清欢心中一慌,忙伸手堵住他的嘴,嘴里嚷道,“我叫我叫!你离我远一些。”
沈初寒这才露出一抹得逞的笑意,身子朝后退了退,微眯了眼眸望着宋清欢,“嗯,我洗耳恭听。”
“阿……”宋清欢张了张唇,“阿……初……”许久,才声若蚊呐地挤出了两个字。
“阿绾的声音太小了,我听不见。”沈初寒却不满意,作势又来宋清欢。
“阿初阿初!”宋清欢忙开了口,身子朝后仰去,行动间衣袖不小心带倒了她方才放在船舷上的茶盏,落地时发出清脆的声响。
宋清欢一唬,听得船舱外有沉星狐疑的嗓音传来,“殿下,您没事吧?”
“我没事。”她忙开口回了,又将地上的杯盏扶了起来。
沉星“嗯”一声,没有再出声。
宋清欢却生了几分心虚,瞪一眼沈初寒。
沈初寒笑意愈深,凝视着她,忽的又直起身子,凑上来,在她耳边低低道,“我很欢喜,阿绾日后无人之时,便这么唤我吧。”退回去的时候,唇瓣似有若无地拂过宋清欢的耳廓,惹得宋清欢身子一颤。
“流氓!”宋清欢瞪他一眼,恨恨低语一声。
沈初寒笑得愈发开怀。
“有旁人在的时候,你还是收敛着些,我不想沉星和流月起了疑心。”宋清欢叮嘱道。
“好。”这一次,沈初寒居然爽快地应了。
宋清欢狐疑地看他一眼,忽然想起一事,有些担忧道,“流月和沉星是我信得过之人,所以就算她俩看出了什么端倪倒也还好,可那两个羽林军……”
那两个羽林军是父皇派来的人,自然也是忠于父皇的。此去宸国,沈初寒定然一路相随,若他们回去同父皇一说……
想到这,不免心中着急,一看沈初寒,却见他并无焦色,只浅笑着望着她,好像怎么也看不够一般。
宋清欢眉头一皱,刚要说话,忽的意识到什么,狐疑地审视着沈初寒,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沈初寒,你是不是做了什么手脚?”
沈初寒眸光微闪,轻笑,“阿绾唤我什么?”
“阿初。”宋清欢无奈,从牙缝中挤出两字,又问,“那两个羽林军,你是不是动了什么手脚?”
沈初寒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要护送阿绾一路的人,自然要精挑细选才是。”
“他们是你的人?”
沈初寒一勾唇,眼中露出一抹赞许。
不说话,这便是承认了!
“那本来的那两个羽林军呢?”父皇给她安排的那两个羽林军,都是身世背景清白,武功高强之人,不可能是沈初寒安插在军中之人,唯一可能的就是,他中途将人掉了包。依着他凡事都要斩草除根的性子,那两个羽林军大概已经……
心中一紧。
那两个羽林军什么都未干,只因为她的缘故便……叫她如何安心?
这般一想,脸上神情顿时凝重起来。
“好好地活着呢。”沈初寒自然猜透了宋清欢的心里,开口解释。
宋清欢墨瞳微狭,眸中透出几丝不信,“当真?”
“当真。”沈初寒点头,见宋清欢仍然打量着自己,只得清了清嗓子,不情愿开口道,“我没有杀他们。”
“但是……?”听沈初寒这语气,宋清欢就知必有下文。
“但是……我让人给他们服了失忆的药物,他们以后会作为普通人活下去,不会再记得自己羽林军的身份。”
沈初寒办事,果然不留任何隐患。
若这两个羽林军不处理,被聿帝发觉,定会派人追上来。所以他此次用的这个手段,虽算不得万全之策,却也的确收敛了些许。
见宋清欢不再出声,沈初寒微微松一口气,看着她,似有些受伤,“阿绾,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滥杀无辜,所以我如今已经很克制了。”
“哦?”宋清欢看他一眼,轻飘飘撂下一句话,“那魏炀是怎么回事?”
魏炀觊觎她事小,可他本就仗势欺人无恶不作,倒也死不足惜。她拿出来一说,也不过是为了挫挫沈初寒这一副求表扬的气势罢了。
沈初寒一怔,尴尬地咧了咧嘴,“阿绾,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难道不该死吗?”
宋清欢凝视着他一瞬,这才启唇。
“该死!”
她掷地有声地又扔下两字。
沈初寒一愣,没想到宋清欢会这么回答。
宋清欢眼底闪过一丝清寒的薄戾,“我不是圣人,人若伤我,我必百倍还之。所以,前世那些欺我辱我之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对,我们一个都不会放过!”沈初寒与她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狠厉。
既然重生一世,不好好虐虐渣手刃仇人,又怎么对得起上苍对她的眷顾呢?
正好,宸国洛城里,就有一位不是么?
这时,船舱外又传来了流月担忧的声音,“殿下,离下一个码头很近了,殿下到时要下船歇歇么?”
听得沉星这明显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话,宋清欢收回思绪,朝沈初寒笑笑,“我让她们进来了。”
沈初寒睨一眼船舱外,语声淡淡,“阿绾这两个婢女倒是尽职,就是有些不识趣。这么比起来,慕白倒是个有眼力劲儿的。”
宋清欢瞪他一眼,“你可别打她俩的主意。”说着,微微扬了声音,“进来吧。”
布帘很快被掀起,流月和沉星急急走了进来。四下一瞧,见宋清欢无碍,面上神情也是如常,方松了口气,走到宋清欢身后站定。
慕白也慢悠悠走了进来,眸光一扫,见沈初寒眼底闪耀的流光,微怔,不动声色地看宋清欢一眼,眼中一抹若有所思的神色。
难道……?
想归想,他也未发一言,走到沈初寒身后站定。
“还有多久到下一个码头?”宋清欢转头看向沉星问。
“方才奴婢问了传家,说是还有半个时辰就到了。”
半个时辰,那就快到午时了。
“下一个码头是何处?”她开口又问。
沉星从怀中掏出牛皮地图,仔细看了看,开口回道,“下一个码头停靠点是一个叫忘忧镇的小镇。”
忘忧镇?
宋清欢眼中闪过一抹兴味。这个名字倒是别致。
她们虽然带了干粮,但毕竟不着急赶路,在加上坐了这么久的船着实有些累了,不如上岸歇息片刻用过午饭再出发。
这么一想,看向沈初寒问道,“沈相,不如我们在下一个码头下船吃些东西再走吧。”
“好。”沈初寒神色如常地点了点头。
慕白瞅了两人几眼,明明两人表现得都很正常,可不知为何,他却偏偏嗅出了几分“奸情”的味道。狐疑的目光又落了落,方才转开。
流月和沉星更是欲言又止。
瞧沈相这架势,竟当真是要跟着他们去宸国了?也不知方才殿下和沈相谈什么谈了那么久?而且,方才沈相分明和殿下很熟稔的模样,不仅是熟稔,还有情意绵绵。可殿下什么时候和沈相……?
脑中充斥着无数个疑问,但沈初寒在这里,自然也不好问宋清欢,只得暂且按捺住心底的疑惑,佯装镇定。
“沉星,你去吩咐船家在下一个码头停一停吧。”
“是。”沉星应了,挑帘走了出去。
挑帘的瞬间,有微风吹进来,水汽凉凉,让船舱中有些火热的气氛渐渐降了下来。
留在船舱里的几人都没有说话。
有其他人在场,宋清欢也不好同沈初寒多说什么,吩咐流月去包袱里取本书过来,倚在船舷处静静看了起来。
沈初寒看她一眼,头微垂,嘴角一抹岁月静好的笑意。
不知不觉间,行船的速度慢了下来。
宋清欢放下书本,带着流月和沉星走到了船舱外,感受着拂面而过的风,心情也清爽不少。
流月和沉星相视一眼,点点头,流月支支吾吾地开了口,“殿下,沈相……当真要与我们一起前去宸国么?”
宋清欢回头看向她们,点头应了,“沈相也要去宸国有事,听说我们也要去,便找了过来。两方一起上路,也好互相有个照应。”
这话说出来,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不信。但眼下她和沈初寒的事,也不好跟二人细说,只得暂且这么敷衍着了。
流月和沉星的眼中果然疑窦未消,然而宋清欢既不愿多说,她们也不可能多问,应一声,岔开了话题。
闲谈间,小船缓缓靠岸停了下来。
无忧镇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