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十二年 第一百零七章:往事二三 二

    “这便是甲造村，一千零六十户人家，是不是很好奇为什么他现在会这么破败？”

    法严不知道这个和尚葫芦里到底埋了什么药，他更不知道这和尚此时对自己说这些干嘛。眼神中带了一丝迷惑，和尚看了他一眼带着皎洁的眼睛里带了点苦涩，有些艰难的说道。

    “不过那是以前的事了，现在这个甲造村里大概还剩下十来户人吧，你猜猜看是因为什么呢？”

    “因为什么！“

    法严几乎是怒吼而出，他倒不是说真的愤怒，只是心中的不安越来越深沉。能让一个大型村落衰败的原因有很多，但是他真的不知道为什么这和尚要和自己说这个。本能的他觉得有些不安，而且越来越深沉。

    “你别着急，听我说完，这个甲造村呢向来是自给自足的，没什么金银财物，也没什么拿得出手东西，唯一的特点就是人多。“

    “你知道人多有什么好处吗，人多了，头颅就多了。“

    那和尚的语气带上了一丝玩味，像是在说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法严脸上的神情越发的沉重，仿佛他此时面对的不是一个衰败的村落，而是千军万马正在摩拳擦掌的和他对峙。

    “你说，这中域人的头颅被烧的漆黑，还能分出来这人是北荒人还是中域人吗？”

    沉默，良久的沉默，一种可能在他的脑海中升起。他大概明白了，为什么那些原本应该清贫的将军，一个个都是富贵逼人。答案呼之欲出，他却不敢深想，他也不能细想。

    “你看看这山上多少新坟，谁的墓中又有头颅？”

    那和尚张开双臂，缓缓旋转一周，最后站在了法严的面前。歪着头似笑而非的看着法严，双手合了一个十字，沉声问道。

    “施主，你可知他们的头颅都去哪了？”

    颤抖，从指尖向他的头顶蔓延，只觉得周围气息压抑，他几乎快要喘不过来气。他开始觉得喉咙很干，像是被心中的火焰蒸发了所有水分。

    “不可能！你不要胡说八道！”

    “好一个胡说八道，你自己不是也有了猜测吗，去这个村里还有十几户人家，你进去，你就穿着这身衣服进去，你看看他们是什么反应？你敢吗？”

    你敢吗？你敢吗？你敢吗？法严只觉得脑海中全是这句话和那和尚似笑而非的嘴脸。

    他法严百战之躯，为什么不敢？可他此时偏偏迈不开步子，当真是迈不开步子，一步都迈不出。有些事向来这样，即使你信心百倍，但你也无法接受哪怕一丝的不确定。

    法严深吸一口气，终于一步迈出。和尚微微一笑，跟了上去。整个甲造村内部，远比它的外观破败。路面上堆着一堆堆的灰烬，法严认得这些灰烬，那时焚烧过后的纸钱。眼下并非年节，能烧纸钱的情况只有一个，那就是谁家多了新死之人。只是眼下，这新死之人多的有些过分。

    “兵祸！兵祸又来了！”

    法严闻声抬头，没有见到人影只剩下一张木板，上面盖了草席，隐约能看见一个人形，只不过这个人形没有头颅。此时仿佛有一只利箭，穿云破霄狠狠扎进他的天灵盖。

    你说北荒人的头颅和中域人的头颅烧的漆黑还能看得出分别吗？

    你看看这满山的新坟，谁的墓中还有头颅？

    施主，你可知他们的头颅都去那了？

    “军营中有人长途跋涉三月有余，搅毁了一帮马匪，足足斩杀了一千二百余人。哦，对了，用的是火攻。“

    和尚的声音听不出喜悲，只是语气间藏着玩味。和尚说的事，他知道，只是他从来没有想过，会是这样。

    “走吧。“

    法严默默说了两个字，转身的瞬间他眼底的疯狂几乎快要溢出，宛如魔神大怒。和尚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法严的反应倒没有出乎他的意料，只见法严向着周围的山跪下，笔直的跪下，此时他疯狂的眼中流出了两行泪水。

    他法严，祖上就是武将，到他这虽说家道不如从前了，但他还记得自己为了什么来军队。为黎民百姓，为江山社稷，为开疆扩土。独独不是为了家财万贯，为了功名远扬。

    “和尚，我要去做一件事，你，可愿同去？”

    “阿弥陀佛，我刚好有一段大乘佛法想要说与人听。”

    他眉眼里的狡诘稍稍隐退，换了庄重，深处还有着怒火。一千多户人家，常理来说应该有三四千人。眼下只剩下十余户人家，人数不足百人。想来不是一夜之间就能做到，法严不知道，但是那和尚知道。

    这次事件，与其说是事件倒不如说是屠杀。这次屠杀半年前开始，那时一队官兵来了这里，抓了个北荒的探子。其实哪里来的探子，只是抓个人凑数，有时是当壮丁，有时是为了讨点赏钱。

    这事虽然不对，但是说到底很多时候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然而这次不一样，被抓的人虽然是个孤家寡人，但街坊邻居的事他都很热心，被抓去的时候有不少人为他说话，甚至还有人动手打了当兵的。

    接下来三个月里这群当兵的人，前前后后抓了几百号人，皆是有去无回。事情若是到这里打住，那也还好，然而重阳节前一旬，来了上百身着北荒骑兵服的步兵。操着一口流利的中域方言，打了进来。

    那时甲造村的人才发现村里的劳壮力都已经生死不知，一时间整个甲造村的人只得乖乖投降。后来甲造村后的山上，多了千百来具无头尸，再后来那和尚路过此地，双手合十带人奔走四天五夜。再后来，这周围山上多了不少新坟。

    如果说之前来时法严心中有什么不安的话，现在他的心中应该只剩下怒火了吧？滔天的怒火，谁也不知道这个少年武将此时在想些什么，谁也不敢在此时和这个少年武将对视。

    在他身边，一身青衣的和尚，眼神虽说不似他这般骇人，但也坚毅的可怕。一路上的行人见他二人这般模样，纷纷避让。法严此时毫无顾忌，他只想快一点，快一点回到那个军营，快一点搞清楚事情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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