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大雪纷飞的夜晚里,佳人素手轻伸,含笑而立。夏晟卿看向那双不染尘埃的眼,忽地便笑得灿烂起来,薄薄的唇瓣弯着好看的弧度。
“愣着做什么,本公主的手都酸了。”夏子衿摇了摇右手,眼瞳眨了眨,宫裙下摆的流苏便旋开一个好看的弧度。
夏晟卿有些拘谨地握住了那只柔夷,柔若无骨的素白,是从未触及过的绵软,肌肤相贴的那一刻,他仿佛是在握住一件珍宝一般,小心翼翼而又虔诚万千。
夏子衿甜甜地笑了起来,与夏晟卿四目相望,恍若苍茫大地静若无物。
雪地之中,一对相牵的身影踏雪前行,在平整的纯白上留下一串串深深浅浅的足迹。
二人双手相牵,虽面若平常,一颗心却都扑通扑通地跳动,这样冷的天气里,一双紧握的双手格外暖。
夏晟卿侧头看向垂眸在雪地里的夏子衿,从眉头到唇角,都是他喜爱的样子,他自己也不知从何时开始,让夏子衿住进了心里去,只是这一进去,便牢牢地印刻了,从此以往不论朝夕,便只想陪在她一人身旁。
“晟卿在想些什么?”夏子衿歪过头来启唇问道,发间的钗环叮咚作响,胜过丝竹无数。
他另一只手捏了捏蜷在手心中的拇指,竟有些面色发红起来,咧开一个笑容,看向夏子衿的双眼中去。
“想着心中所想能否得偿所愿。”他道。
夏晟卿的心思很简单,能与夏子衿携手百年便是他心中所想,等到一个合适的契机,他的身世,他的使命,还有他最大的秘密,他通通会告诉夏子衿。
若是到时她还愿与他共结连理,便是他此生大幸。
忽地,远处一声咻咻的声响窜像天际,划破了夜空的云霄,扶摇直上。
二人应声看去,只见漆黑的夜幕之上嘭隆一声巨响,便炸开了一朵朵色泽光丽的礼花。
“公主,是烟火。”夏晟卿缓缓道,从阳澄大殿的方向升起的烟火万千,照亮了这一整片被茫茫大雪覆盖的土地,既是鲜亮的,亦是耀目的。
“又一年了。”
夏子衿拢着大袄,耳旁皆是烟火的嘭响声。她转头看向身侧的夏晟卿,烟火的冷光在他面上映照出绚烂的光斑,熠熠生辉,皎皎胜月。
佛堂暗房之中,月静安坐在楠木靠椅之上,美目瞪得浑圆,她将手中的皮鞭在**上身跪立的夏晟卿身上抽出了一道血痕,另一只手重重地拍在桌案之上。
“晟儿,你是长本事了不成?从前你从未忤逆过为娘,方才那丫头与为娘谈话之时你为何要插手进来搅和!”
夏晟卿闷哼一声,冬日里头肌肤暴露在空气之中本就十分冷人,鞭笞的伤口在这样冷的天气里更是刺痛了几分。
“娘公主她不过是想寻一个帮手除去越贵妃与夏子琦,与我们的目标并不相同,又何必多费周章。”他如此说道,低垂着头颅,声音沉然。
月静安从鼻子里哼出一气,淡淡地转着眼珠子道:“别以为为娘不清楚你的心思,你是怕为娘利用了你的心上人,或者是伤了她去,是也不是?”
夏晟卿垂头不语,已然是默认了的。月静安要报仇的疯狂他比任何人都一清二楚,对于亲生子的他,月静安尚且都动则打骂,他没有一丁点把握敢保证月静安会不会对生为明圣帝女儿的夏子衿做如何。
“真是心思大了不由娘。”月静安将手中的鞭子丢在地上,拍了拍尘袖起身,“为娘不会对她如何的,你且放心便是。”
夏晟卿又怎能放心,不是他不相信月静安,只是宫中诸多双眼睛,一步错步步错,他不想要让夏子衿冒这个风险,因为他明白,若是到了险恶关头,月静安不会管她死活。
“娘,我不想把公主扯进来这些事情里来。”
月静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半蹲下身子扶着夏晟卿的肩膀,苦口婆心道:“你既属意于她,她迟早都要知道你的身份,难道你想要瞒着她一辈子不成?晟儿,为娘比你要清楚女子的心思,若是到头来那个丫头发现你欺她良多,才真真正正会与你生分了,你可明白?”
夏晟卿握着拳头,心头是无限的挣扎与摆动,他不想要让夏子衿受一丝一毫的伤害,却也不想要有朝一日看见夏子衿对他失望透彻的神色,如此抉择,他又要如何。
“晟儿,你且听好了,娘做了这样多的事情,都是为了你好,你是咱们金莱的皇子啊!怎能甘心屈居在那狗皇帝之下永远用太监的身份活着!”月静安摇晃着夏晟卿的肩膀,有些疯狂地鼓动着他,“是夏重害得咱们家破人亡,是夏重亲手杀了你的父皇!咱们要做的是为你的父皇报仇,为金莱王朝光复!身为金莱的皇子,你怎能只顾儿女私情而不认清自己的使命!”
月静安的眼中带着期盼与热血之意,在她的心中,夫君金莱王便是她的天,只是夏重这个贼人毁去了她毕生的幸福,她怎能不恨。
夏晟卿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是她亲自将他送进的皇宫,是她千叮万嘱要他从小小的内侍一步步爬到明圣帝身旁做总管太监,这一切全然都是月静安的吩咐,如今又来说他愿不愿做什么。
这么多年来,他用太监的身份活在世间,遭受良多讥讽与不屑,只有夏子衿这样一个女子,愿意亲近与她,也只有她,真真切切地让他感受到想要与人携手白头的念头是怎样一番滋味。
“为娘说的,你可都听进去了?”月静安平静下来,起身抚摸着夏晟卿的额发,难得地露出了一丝柔情,“好孩子,不要轻举妄动,你若真心要娶她,那丫头终归是要和咱们站在一边的,如此这般,或早或晚又有什么区别?”
夏晟卿没有言语,月静安已经毅然决然定下的事情,他无法改变,如今他能做的,就是拼尽他的所能,保护好夏子衿。
除夕夜宴过后的清晨,宫中也一派呈祥,四处挂着红彤彤的大灯笼,宫人们一早便起来在路面上扫洒,将夜晚的积雪扫去,露出了青色砖石的路面。
大年初一是新年里头的头一天,各宫中皆是人人新衣覆体,对旧年之中有功的宫人们例行赏赐。
墨生园中也不例外,夏子衿早膳用过什锦八宝粥,便整个人暖烘烘地,她双手插在袖袋里头,正襟危坐在靠椅之上,墨生园中的宫人一个个排着队过来拜年行李,每有一个宫人进屋行李,夏子衿便会点头令人起身,再由小葵递上一个红包。
“奴婢赵氏向公主拜年,恭祝公主新春吉祥,来年乐呵呵!”
厨娘赵氏身子有些微微胖,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对夏子衿磕了一个响头,和善的面庞上也是挂着令人舒心的笑容。
“赵姑姑起身吧,本公主日日吃着你做的手艺,也极是合口味的,日日院子里头你醒得最早,新年里的膳食也还要劳烦你多多用心。”
夏子衿浅笑着点头,转头看了小葵一眼,小葵便立刻会意为赵氏递上两个红包。
领了双份的赏赐,赵氏自然是有些受宠若惊,她诚然地拜地道:“公主,奴婢只是尽了自己的本分办事,着实担不得公主一声辛苦,人人都只有一份赏赐,奴婢怎敢一人占了两份去!”
这赵氏也是一个老实人,夏子衿伸手将她从地上一扶道:“你且收下便是,第二份是给鸣儿的压岁钱。”
琦君的女儿已交给了赵氏抚养,赵氏孤家寡人,自然对这样一个身世可怜女娃娃爱进了骨子里,养母女二人如今都在这墨生园中相依为命着。
“鸣儿也满周岁了,该要裁剪些新衣服,花销也会大些,你如今是她的母亲,便多多为她操持罢。”夏子衿拍了拍赵氏的手背,柔声道。
一番真心言语不免让赵氏动容,她感激涕零地对夏子衿又是一拜,这才安心收下了两份比寻常宫人都要沉上几倍的红包。
“奴婢替鸣儿谢公主隆恩!”赵氏慷然道,心中对夏子衿是真心实意地感激。
夏子衿点头道:“去忙吧。”
赵氏谢恩下去以后,夏子衿便懒懒地打了一个哈欠,大年初一虽说是一个喜庆日子,只是她这个心老之人,也并未觉着有多热闹洋洋。
“公主,这会儿子还早,午膳是在自己宫里头用的,公主若是困了便去睡个回笼觉罢。”小葵跪在软垫上头,替夏子衿捶着小腿道。
“既起来了便不睡了,日日贪睡人都要睡懒乎了去。”夏子衿笑了笑,食指轻点着小葵的额头道。
小葵吐了吐舌头,小模样甚是俏皮,过了新年小葵也长了一岁,十七的年纪虽说在女子里头已经算不得年小了,只是宫中有明令规定,宫女到了二十二岁才方能自主决定是否婚配,小葵是她的贴身丫鬟,却也是皇宫里头的人,得守着这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