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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咣啷!”
就在众人被眼前的一幕深深震惊,内庭门前静若死水之际,猝不及防的黎海棠忽觉头皮发麻,双手情不自禁地向前一甩,木匣应声落地,徐仁那颗血淋淋的脑袋翻滚而出,不偏不倚地停在柳寻衣的脚下。
“这……这是……这是徐仁?”
难以置信的黎海棠一边指着徐仁的脑袋,一边满眼错愕地望向默不作声的唐轩和司无道,由于内心充斥着难以名状的震撼与惶恐,以至于他的大脑一片混沌,言辞更是全无章法:“怎么……怎么会……”
然而,当黎海棠看见唐轩和司无道皆神态镇定时,一个恐怖的念头迅速涌入心间。与此同时,他的脑海如遭雷霆一击,声音戛然而止,脸上的表情亦由惊慌变为惊悚。
“师父,木匣中……不是送给柳大哥的礼物吗?怎么会是徐仁?难不成……难不成……”
虽然黎海棠已猜出端倪,但在亲耳听到唐轩和司无道承认前,他仍万万不敢相信。
“不必大惊小怪,礼物就是徐仁的首级,徐仁的首级就是礼物。”司无道看似在安抚情绪激动的黎海棠,实则目光一直停留在柳寻衣的身上,分明是说与他听。
“哕!”
闻听此言,黎海棠忽觉胃中一阵翻江倒海,尤其当他想到自己刚刚小心翼翼捧着的,竟是与自己朝夕相处多年的徐仁的脑袋时,更是止不住地恶心干呕。
“什么意思?”不明真相的腾三石俯身细细打量着死不瞑目的徐仁,眉头不由地皱成一个深深的“川”字,“此人……好像是龙象山弟子,他怎么……”
言至于此,腾三石忽然心念一动,连忙将狐疑的目光投向柳寻衣,低声道:“寻衣,难道此人是……你杀的?”
“腾盟主不要误会!”见腾三石会错意,司无道连忙解释,“徐仁之死与柳少侠无关,而是龙象山给柳少侠……不!应该是给潘姑娘乃至整个潘家的交代。”
“我?”
见司无道将话锋引向自己,本就心乱如麻的潘雨音忐忑更甚,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我明白了!”被司无道一语点醒,谢玄恍然大悟,“原来寻衣一直不肯接纳龙象山是因为潘家,而云追月为化解这段恩怨不惜手刃麾下,将为其效命多年的徐仁说杀就杀,实在是……匪夷所思。”
谢玄感慨云追月的雷霆手段,更惊诧他的冷酷狠绝。又见腾三石等人仍一知半解,于是将当年在颍川,徐仁设计谋害潘家的始末一五一十地和盘托出。
追忆往昔,无异于揭开潘雨音内心深处的伤疤,当她脑海中再度浮现出潘初八的音容笑貌时,难免悲从中来,潸然泪下。
秦苦则因为徐仁曾假扮河西秦氏的秦天九肆意行凶,故而对徐仁之死非但没有半分怜悯,反而朝着徐仁的脑袋啐了一口吐沫,以示不屑。
“原来寻衣和龙象山的隔阂……源于潘家。”
腾三石深知柳寻衣的性格,因此理解他为潘初八鸣冤的执念。同时,腾三石也为云追月的“当机立断”感到欣慰,在他的意识里,云追月能够主动处死徐仁,足以表明其化干戈为玉帛的诚意。
现在有了云追月的诚意,身为其义父的腾三石无疑更加笃定,此事一定可以和睦收场。
心念及此,腾三石不着痕迹地朝萧芷柔和谢玄分别投去一道别有深意的目光,似乎在暗示他们,与自己一道调停这场风波。
“哼!解决此事的方法有很多,但云追月偏偏选了最残忍血腥的一个。”此时的萧芷柔,仍在为云剑萍的事而怨恨云追月,故而言语中满含轻蔑之意,“徐仁与潘家素昧平生,何以下此毒手?说到底,他不过是奉命行事……”
“咳咳!”
萧芷柔话未说完,腾三石的眼神陡然一变,他担心好不容易出现转机的形势再度恶化,于是连忙打断:“依老夫之见,潘家之祸徐仁首当其罪,如今他身首异处,正应因果循环,报应不爽的昭昭天理,对潘家……也是一种交代。更何况,人死不能复生,我们又何必妄生恻隐,重揭潘家的伤疤。”
虽然腾三石的一番话听上去至公至允,看似怜悯潘家的遭遇,实则却是为龙象山撇清罪责。
在场之人都不是傻子,任谁也听得出腾三石的弦外之音,无非是希望潘家的复仇到此为止,徐仁之死即为终结,不要再牵连其它。
“常言道‘解铃仍需系铃人’,潘姑娘作为潘家的子孙,亦是柳少侠的朋友,理应看得出龙象山的诚挚歉意与悔过之心。”唐轩用一双深邃的眸子直直地盯着心思混乱的潘雨音,一字一句地说道,“潘姑娘,徐仁曾害得你们家破人亡,他虽是龙象山的人,但行事如此狠绝却并非圣主本意,皆因其生性凶残,自作主张,方才闯下弥天大祸。虽然徐仁位列龙象山十大无常,是圣主的得力心腹……虽然他这些年忠心耿耿,不避生死地为龙象山立下汗马功劳……但功是功,过是过!圣主一向奖惩分明,断不徇私。今日,圣主强忍内心的不舍,枉顾众弟子的苦苦哀求,决心挥泪斩马谡,用徐仁的首级告慰潘姑娘逝去的亲族,对于这样的结果……你可满意?”
“这……”
“有道是‘冤家宜解不宜结’。逝者如斯,可潘姑娘及令尊令堂令兄仍要好好地活下去。更何况,潘家一向老实本分,又何必一直纠结于江湖恩怨,为自己徒增烦恼?”司无道故作善解人意地劝道,“潘姑娘蕙质兰心,深明大义,必能体谅我家圣主的一片苦心,更能明白凡事以大局为重,切不可因一己之私而累及无辜,更不可因一时意气而为中原武林……埋下祸根。”
“这……”
唐轩和司无道一唱一和,可谓恩威并用,软硬兼施,直令城府尚浅的潘雨音六神无主,方寸大乱。
更为致命的是,在场之人大都知晓其中的利害关系,柳寻衣一旦与龙象山撕破脸,势必如腾三石所言“牵一发而动全身”,届时受到波及的绝非柳寻衣一人。
再者,云追月对萧芷柔一往情深,倘若将其逼上绝路,天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情。还有一个“父女情深”的云剑萍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柳寻衣的日子也必然不会好过。
无论是出于公心,还是出于私欲,如腾三石、谢玄这些平日标榜正义秉直的大人物,如萧芷柔、云剑萍这些本性纯善,易生悲悯的女子,哪怕是我行我素的秦苦亦或无所忌惮的唐阿富,这一刻皆不出意外的统统失声。
或保全自身利益,或出于大局考量,或维系亲情关系……心思各异却极具默契,暗怀冲动又默不作声,只用凝重而复杂的目光望着潘雨音,眼睁睁地见她孤立无援,楚楚可怜,却无一人愿意开口替她解围。
无论他们是否承认,事实上,此时此刻在场所有“旁观者”都不再是中立,而是不约而同地站在云追月的一方,用沉默的态度与关切的眼神,一起向潘雨音无形施压,迫使她主动松口,进而冲破柳寻衣心里对于接纳云追月的最后一层阻碍。
毕竟,依眼下的局势判断,柳寻衣与云追月握手言和,对所有人皆利大于弊。甚至对柳寻衣而言,接纳云追月就意味着保全云剑萍,同时减少一个潜在的江湖劲敌,同样是利大于弊。
此事,再一次印证洵溱对人性的评价“算计不一定是坏事,也许只是出于更多的考虑”。
可悲的是,当大多数人考虑的方向趋于统一时,大局便已形成。而与大局不符的一切考量,无论是少部分人的利益还是某些受害者的感情,都显得十分单薄脆弱,莫说殊死抗争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即使只是哭诉与反驳,也会变成一种自私自利,不识大体的过错,遭受千夫所指,万人唾弃。
大局之外,根本无需区别善恶是非与对错黑白。因为,牺牲几成定局。
所谓形势所迫,对有些人是敢怒不敢言,对有些人是想说不能说。对潘雨音而言,却是看似可以选择,实则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眼下,矛盾已转,风向已变,不再是柳寻衣肯不肯接纳云追月,而是潘雨音肯不肯原谅龙象山。殊知,她若坚持对罪魁祸首追究到底,立时沦为利用柳寻衣的侠义之心而破坏他们兄妹感情、连累无辜的人受难、为中原武林埋下祸根的“天下第一大恶人”。
细细想来,造成现下的局面,除唐轩和司无道的此唱彼和,腾三石的推波助澜外,柳寻衣对云剑萍威逼利诱的动摇与妥协,同样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一众英雄好汉,因感情与利益的复杂交织而相互制衡,最终将全部重担压在一个无门无派,无权无势,甚至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身上,实乃滑天下之大稽。
恃强凌弱,大家说起来满腔义愤,做起来却是得心应手。此一节,腾三石、谢玄之辈与昔日的清风、凌潇潇之流,无异。
想来,过于正义耿直的人,大抵在群魔乱舞的江湖难成气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