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这样的事情越拖沓越不好,可桃喜自从三姨太那里回来后就再也没有去过大夫人院子,一是因着邵老爷病着,再则自己也实在没有勇气去告诉大夫人。最近虽然没有去她那,可那些滋补身体的营养品源源不断的送到桃喜的屋里。每次邵云开口欲问她,却又没有问,他是怕伤害自己独立的自尊心吧。而桃喜也没有说,她不想邵云为了这么点误会担心,以后独自面对的事情还会有很多。
桃喜在等,等到邵老爷病好了,再找个机会亲自过去。却不想过了半月不到,大夫人亲自过来了。
“娘……您怎么过来了?”刚在午休的桃喜被大夫人的突然到来惊了一下,她瞅了瞅跟着进来的金珠。
金珠同样手足无措的望向桃喜,大夫人不让她事先禀告就进来了,她怕桃姨娘误会自己在偷懒,见她给自己示意,立刻退下身去为大夫人备茶。
“老爷病好了,我就过来瞧瞧你。你在休息,是我来的不是时候。”李夫人虽然嘴上如此说着,但还是自顾自的坐了下来,“你这还挺暖和的。”岁冬站在她的身旁,为她脱去棉披风。李夫人看了看屋中央的炭炉子,荧火燃烧着黑色的木炭,四周的炭身已经被化成了浅灰色,软软的将要四散开去。
李夫人附在岁冬的耳边低语了几句,岁冬便应声退下。
桃喜虽然刚睡下,可是也躺了段时辰,现在的她一身寝衣,由于埋头躺着让她的发髻凌乱不堪。桃喜急忙下地,在床榻边寻着自己的外套,却怎么也找不到。
“桃喜,几月下来,有人伺候的生活总比自己动手强的多吧,你看你连自己的袄裙都不知道搁在哪了。”李夫人含笑着望着眼前类似慌乱的桃喜。
这些话让桃喜别扭的低下了头。见金珠正端着木托几推门进来,李夫人朝着她道:“快给你的主子拿条袄裙来。”
“是。”金珠见李夫人严肃的吩咐自己,有点紧张的把木托几放在了桌面上,都忘了先给她端上茶盏,就取过她本来叠放在罗汉床边的裙袄朝桃喜走去。
桃喜上前几步接过金珠手上的裙装,又往桌边瞧了瞧,低声道:“我自己来,你先去给大夫人看茶。”
“不必了,她伺候不惯我,现在你更需要她。快点穿上吧,屋里烧了炉子也不能不穿外衣。”李夫人微微起身,伸手取来了摆在桌角的茶盏。
她的话让主仆俩顿时窘迫起来,桃喜仓促的穿起衣裳来,而金珠站在一边不知进好还是退好,最后决定还是上前帮桃喜穿戴,直到把衣裙收拾妥当,她才回身收去桌上的木托。大夫人悠然的喝着茶,没有任何怪罪金珠的意思,于是她福身退下。
“娘,不好意思,我以为没人来,就躺下了……应该我去您那的,怎么还劳烦您跑到我这里来了。”穿戴整体后的桃喜走到李夫人的对面站定,李夫人没有喊她坐下,她也没有动。
今日难得与大夫人独自面对面,可以把事情说清楚,桃喜正在酝酿着如何开口,却听到大夫人笑着对自己说:“人说女人怀孕了,记性就会变得不好,你瞧你,发髻都散成什么样子了。”
桃喜随着她的话,慌乱的摸了摸发髻,刚才尽顾着穿外衫,却忘记梳理了。现在她的样子一定很邋遢,桃喜不好意思的红着脸,匆匆来到铜镜前,刚执起梳子,却被起身走过来的大夫人接了去。
“我来帮你。丫鬟如果不得力就换了去。”李夫人的手保养的极好,一点也看不出是这个年龄段的妇人,葱根般的指尖上还染着淡淡的丹蔻,她拆开了桃喜蓬松的发髻,一头青丝如瀑布般倾泻下来。
桃喜端直了背脊,显得有点紧张,大夫人和蔼的脸上有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冰冷,她揣摩不透她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李夫人手中握着头梳,却没有动作,看着镜中的桃喜,她正忐忑的看向自己,娇柔的小脸再也不是以前的纯真无邪,而是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沧桑。
“娘……还是我自个儿来吧。”桃喜终于鼓起勇气打破这种对视,而李夫人却对着她温和的扬起了嘴角,将手抬至发顶,轻柔缓慢的往下梳理。
“其实你在我面前这样没关系,可以说你在任何人面前都可以,却不能在云儿面前如此……现下他迷恋你,宠着你,你可以如此不修边幅,可时间长了,哪个男人愿意看到蓬头盖脸的女人。”李夫人看着桃喜对自己说的话只是点头应允,没有发表任何看法,她在自己的面前永远都是那么低眉顺目,除了被关在柴房里的那次。一想起那天的情形,李夫人不自觉的加重了手中的力道。
被扯到头皮的桃喜不敢呼痛,脸上依旧露着微微的笑容,只是握在一起的双手,互相拧着。
“阿籽最近如何?”李夫人继续问道,她看到了桃喜交握在身前的双手,却没有任何反应。
“有段时间没过来这边了……”说起阿籽,她似乎好久没有过来了,再加上桃喜最近心事重重也没有顾及到她。
李夫人停下了手中的梳子,桃喜终于不用再默默忍痛,却听到她说:“是她不愿意过来了,还是你不想让她过来!”
“娘,不是的……”桃喜急急转身解释。
“你别以为自己有孕就可以沾沾自喜,目中无人了!”李夫人莫名的严厉话语将桃喜的解释打断。
桃喜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如此理解,想来自己没有怀孕的事情必须马上与大夫人说清楚,“娘,其实我没有……”话还未完,却看到岁冬带着阿籽正推门进屋。
“其实什么?”李夫人将手中的木梳丢了回去。就是随意的一丢,却使木梳还未碰到妆台,便掉在了地上,几根梳牙被摔落了下来。
桃喜见有人进来便欲言又止,她不晓得为什么刚才还好好的大夫人会变得火冒三丈,她低着头看着躺在地上的桃木梳,莫名心痛。
“其实你压根没有怀孕,却可以心安理得的接受着大家对你的照料和关心,我一直在等,等你自己来跟我说,可是你呢?就窝在自己的屋里睡大觉。你就是如此愚弄我的吗?”李夫人说完,又指了指刚进屋的阿籽,继续道:“你是否早就忘记了,阿籽才是我们邵家的大少奶奶,你有什么不敢当着她的面说?”
“娘……”桃喜由于惊恐,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迟疑和懦弱,会换来李夫人那么大的猜忌,不清楚她是如何得知的,但桃喜只知道现在无论自己怎么解释,她都听不进去了。
阿籽一进屋就见李夫人如此严厉的训斥桃喜,先是心里一惊,当她突然提及自己,又看到桃喜跪在地上,眼眶红了一圈,想来大夫人如此动怒肯定和桃喜姐姐怀孕的事情有关,阿籽也害怕的跑到桃喜的身边跪了下来,“娘,您先不要生气,桃喜姐姐她不是有意要瞒着你的,她只是没有机会……”
“不用帮她说话,阿籽你起来,应该跪的人是她。”李夫人说完也不再看她俩,独自回身坐在桌边,岁冬悄然退出屋,屋内只剩下婆媳三人。
见阿籽依旧跪在自己的身旁,桃喜用指尖轻轻提醒她起身,她现在不想让大夫人对自己的怒火蔓延到她的身上。阿籽却一手握住了桃喜的手,侧首朝她摇了摇头。
“阿籽从来就处处向着你,替你着想,而你呢?”李夫人冷淡的看了看阿籽握着桃喜的手。
“阿籽起来,这不是你的错,你没必要陪着我跪。”桃喜似乎有点明白大夫人话中的意思,她蓦地抽回了被阿籽握住的手,心中顿时被烦乱倾翻。
在大夫人的注视下,阿籽只好起来走过身去,她默默的站在夫人的身后,目光却一直关切的盯着跪在屋中央的桃喜。
李夫人一声不吭的喝着杯中的茶,她像是有意惩罚桃喜,让她一直跪着,又好像再等她说出内心的罪赎。不过只是一个误会,但在夫人冰冷的眼中桃喜像是个犯了大过错的罪人。
“娘,我错了,我不该一直瞒着这件事,让您空欢喜一场……”桃喜终是开口认错,对手是邵云的娘,在这样的僵持下,输的永远是自己。
“桃喜,我今天并不是为了兴师问罪来的。”李夫人说着,拉起身后阿籽的手,让她与自己并排坐下。阿籽慌张的看了看眼前的夫人,又看了看面朝她的桃喜,并不明白李夫人是什么意图。
“前些日子刚知道你有了身孕,我真的很开心。”说到这里李夫人的语气稍微软了下来:“后来我仔细想了想还是空欢喜的好,我不想你不清白的过去影响到我未来的孙儿。”
桃喜猛然抬起头,她的心刹那冰冷一片,伤痛无处躲藏,自己隐晦的伤疤随时都会被人在光天化日下挑开,而只是不知道这次又该拿来作为哪种筹码。
对于桃喜被刺痛的注视李夫人浑然不觉,她看了看身旁的阿籽继续道:“我是很希望看到云儿的后代,但我更希望是嫡出,清清白白的嫡孙。”此时阿籽已经被她的话惊的目瞪口呆。
屋里一时静的可怕,桃喜木楞楞的盯着被烧红的焦炭,炉中发出噼啪的声响,而她此时的心情也像是被丢进炉中的木炭,火燎燎的煎熬,揭开伤疤后还剩下什么,流下来的不再是鲜红的血,而是让人作呕的脓液。夫人的话已经再直白不过了。
“桃喜,你做不了冯青澜,那你只能深明大义,这是我对你唯一的要求……”不知道何时,李夫人已经放开了阿籽的手来到桃喜的面前,她蹲下身,将桃喜轻轻的扶起,望着那挣扎的眼神,她知道桃喜总会想通。
桃喜随着李夫人走到桌边,她将自己的手和阿籽的手握在一起,脸上的神色也柔和了许多,“我希望桃喜你能帮着阿籽,她为了你,将自己的感情藏了起来,这样对她不公平……其实你自己潜意识的决定也是如此,只是你还没有发现罢了。”
阿籽仓促的去看桃喜的脸,她却没有转过头来,只是默默的含笑点头,而自己握着的手却冰凉刺骨,阿籽想对她说点什么,可终于还是没有出口,夫人是在向着自己,现在也就夫人会帮自己。
“那就好,我们先回去,你好自为之吧。”李夫人没再看桃喜,径自招呼阿籽,“我们走。”
阿籽依旧没有松开桃喜的手,怯怯的看向桃喜,她已经默认了,默认了她对邵云的感情。大夫人让自己深明大义去帮助阿籽,邵文说自己会为留下阿籽而后悔,而谁又来给自己公平。桃喜猛然抽回手,笑着对阿籽说:“阿籽,回吧。”
桃喜一直都面带微笑,直到所有人都离去后,她陡然走到床榻边,用力扯下了纱幔,淡红色的纱掉落下,把她掩在了里面,桃喜顺势跌坐在地上,突然无声的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