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几人陆陆续续的离去,屋内顿时变得空寥了许多……
“你出去!”邵文立在敞开的门边,下巴直点碧水。
碧水迅速望了一眼冯青澜,见她只是盯着邵文,并没有反对,忙不迭福身退下。还未来得及将门掩上,已被邵文从里往外重重推上。
“把我的丫鬟撵跑了,难不成二少爷要亲自照料我?”青澜眼一瞟,手却不自己的抚上了平坦的小腹,心里顿时止不住的一寒,“瞧你伤心的,脸色都那么难看,你也不好受吧?”
“青澜好威风,不光是我不好受,连一大家子的人都跟着不好受。”邵文勾唇一笑,徐徐踱到床边,想要就榻而坐,显然顿住,扬手取过一把凳椅,端正的放在冯青澜的面前,只一撩袍,便坐了下去。
“噢?你的不好受是为我,还是为我们死去的孩子?亦或是为了那个……杀子凶手?”青澜柳眉轻挑,面上却虚弱苍白。
“杀子凶手?”邵文垂着首,笑意更甚。
“就是大娘身旁的贴身丫鬟,曾经对你朝思暮想的,现在却成了大哥姨娘的那个桃喜!”青澜眸中闪着恶毒,可依旧随意的道来,“莫不是你这么快就忘了?”
“大娘已当了大家的面应了你,休书出府,你还不满意?”邵文长眉一扬,却依旧垂着首,他并不愿对着面前的人。
“你当我是三岁孩童,这一来二去的,最后还不是便宜了你?”青澜忽然夸张的笑了起来,即使体内传来一阵阵的抽痛,也无法阻止这种可笑的讽刺,不过只一会,便咬牙切齿道:“她欠我的,我照样要讨回来。这么变着法子让你俩双宿双栖……没门!”
邵文毫无征兆的直起身,一把擒住了她的领襟,俯下身,冷冷开口道:“别以为你做过什么,我不知道!”
青澜眸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逐渐的蔓延开去,可面上依旧维持着一副狠绝。她恨恨的回瞪着邵文,心下早已慌了神。
“这层窗户纸我既懒的捅破,你也见好就收吧,别为了自己那点子丑事,弄的满城风雨,你以为传出去对你有好处?”邵文嫌恶的一松手,沉声道:“赶紧着,把你的人给我撤出祠堂,这事就此结束。”
“什么人?我听不懂你说的。”青澜吃痛,紧紧咬住下唇,将眼别到一边,有些心虚又有些心痛。想不到在这种情况下,他能想到的是她,第一个见的也是她……
邵文望着她面上的表情,嗤笑出口,“冯青澜,你可装得有模有样的!围了邵家祠堂的那些兵,不是你的,难不成还是我的?我可没那个能耐!”
青澜微微一愣。她离家时,爹是给了她一小队人马,护她来到邵家。最后他依旧放心不下,便将这些人安置在了外头,以备非常时刻。可她并未发号施令,怎的那些个兵就上了邵家,围了祠堂?莫不是爹一直暗地里派人监视着府内的一切,不过这也不是没有可能。青澜并不提撤人的问题,只是一味较真的问道:“是她说给你听的?这个贱丫头的话你也信?”
“要说贱,谁能同你相提并论?孩子到底是怎么没的,你心里比谁都清楚,这般无赖撒泼,说到底还不是为了找个替罪羔羊,顺带杀人灭口?”邵文不怒反笑,“可惜了,你那些破事连我都知道了,要不一并灭了口?”
青澜抿着唇,脸色俨然比方才更加苍白。邵文的一席话让她气的微微发颤,可心下却不停的做着计量。他还是很忌讳自己的,否则也不会将这些话留到现在同她摊牌,可若真的闹大,传了出去,无论是情是理自己都站不住脚,而且这个枕边人说不定还真能同她撇清。
“如何?”邵文又平静的坐下了身,他知道青澜不会与自己彻底撕破脸,况且现在这种时局,冯中泽又岂会为了这点家事大打出手。对他来说,更诱人的是那白花花的实银,还有赚钱的路子,可恰恰是这些,自己却能无条件的帮他备妥了。所以自己并不在乎青澜能否点头,左不过是给她个台阶下罢了。
“实话告诉你吧,这些人根本不是我派来的,既然我爹不肯善罢甘休,我也不法……”青澜早已没了原先的气焰,相反的却是一派辛酸,她红了眼眶,委屈无奈的望着疏离的邵文,“还有……就算她被休了,你真的以为自己可以同她名正言顺?真的以为可以将她再娶回邵家?”
邵文垂首一笑,却并不言语,转身欲走。与冯青澜打交道真是累人,大吵大闹过后必是一场伤心欲绝的痛哭叫屈,而他受够了!
青澜眸中噙着泪花,在心慌过后是真真实实的痛心,她已无措的不知用什么言语来维持自己,“有我在的一天,你也休想做出这样的事,我才是邵家的二少奶奶!我不同意,谁也甭想进这个门!我这就让人带话给大娘,休妾的事就此罢了,你死心吧!”
原本已敞了屋门的邵文蓦地停驻了步履,他面无表情的回过身,直直的望着一脸悲戚的冯青澜,时光瞬间回到了四年前。
当时邵文正处北京城内,却不想半道里正遇袁世凯致电南京临时政府,声明赞成共和。但此时的清王朝除了一些王公亲贵组成的宗社党,早已沦为一只空壳,任由袁世凯摆布,终于被迫退位。虽然经了一轮天翻地覆的改朝换代,但由于清廷早已失了军队,又在帝国主义的压迫下,并没有造成太多的动荡。因着清帝退位时,共和政府所允诺的优待条件,连带着原本的皇亲贵胄也一并享有,虽然失了权利,终还算平和的过了去。
邵政民的长姐,是庆亲王的侧福晋。宣统帝退位后,庆亲王举家迁居到了北京西城区,邵文趁此游学京城的机会顺道前去拜访。
时至三月初,却不想北京城内多处遭到浩劫,起因便是袁世凯的亲信部队——北洋陆军第三镇忽然发动了兵变。特别是朝阳门一带的第九标炮队和辎重队频繁滋事,将一概果摊食铺进行大肆掠夺。最后变乱兵还动用大炮轰击城门,一时间城内外枪声四起,气氛哄乱。而且土匪们也开始乘机兴风作浪,城区内的居民惨遭涂炭,纷纷惶恐的四散避难。
偏偏就在这样火光漫天,枪林弹雨中,邵文遇到了同样在京城的冯青澜。也许是命中注定,那时的她也是这般杏眸噙泪,好不可怜,像一只受了惊的麋鹿。看着她独自一人慌乱的藏在墙角边,邵文忽然萌发了保护心。他带了她湍杂在人潮中,四下躲着乱兵。发现这些乱兵只是抢掠商铺的金银,却并不伤害途中行人,而且也未扰乱达官贵人的居所,便大着胆子将她护到了定阜街的亲王府内,算是逃过了一劫。
邵文其实并不清楚她的来历背景,只道是普通人家的小姐遭乱与家人失了散。到后来才知晓她是因了顽皮,才跟了冯中泽北上小站的随营武备学堂任教。而事发当晚,她是出来闲玩的。
直到动乱被镇压下来,邵文便提议让人送她归家,可冯青澜却执意要他亲自跑一趟。想来一个姑娘家孤身一人,怕生了什么事,最终还是答应了她的要求。俩人便由此开始了一段姻缘。
冯青澜从来就是活泼浪漫的性子,平日里骄纵惯了,飞扬跋扈,盛气凌人是再平凡不过的事,可对了他竟全然没了大小姐脾气。起先邵文心中念着桃喜,还与她保持一定距离,想不到她那股黏糊劲是如此的缠人,隔三岔四的便往他处跑,千般柔情,万般娇媚的硬是将他打动。可邵文很清楚,那仅仅只是一种心灵上的满足感和优越感,与情无关,而更打动他的则是冯家北洋军的势力。
原本冯家是定过亲的,好像是冯中泽的同僚,远在东北,不过邵文也只是耳闻,却并未真正证实过。自从和自己好上,青澜便闹着要解除婚约。从小就惯着爱女的冯中泽也无法,在见过邵文的一表人才后,随知是江南的富商,祖上皆是官宦,又与庆亲王的这层关系,便爽快的应了她的要求,仓促解聘。只一条,便是学年一毕,即刻成亲。
不管是邵家的家业地位,还是冯家能给予自己的支持,这一切的一切邵文都太想得到了。虽然邵云并没有什么想同自己争,可身为没有母家庇护的庶子来说,从小就似活在飘摇之中,毫无保障,能依靠的只有自己。而现在有大好的机会摆在他的面前,他还有什么理由可以拒绝。唯独一个人让他的内心惴惴不安,那就是桃喜。邵文一直以为她会体谅自己的一番苦衷和无奈,不想最后是如此收场。倘若一早便知道了结局,他是否会拒绝冯青澜和她带给自己的所有?可他竟怎么也想不出这简单的是与否。
“当然,你永远都是邵家的二少奶奶。”思绪渐渐收回,邵文茫然的低低开口道,“那是成亲前,一早就答应你爹的。”
青澜有一刹那的恍惚,似乎感觉从前在北京城里的邵文又回到了自己的身边,她心中一动,顿时带了微微的希翼道:“邵文……你清醒吧,你和她再没可能了,没有人会同意的,你们俩在一起注定是乱伦……”
邵文依旧静静的望着冯青澜,久久未动,却在须臾之间,绽放了一个笑颜,清绝俊逸却又残忍冰冷,“原本我从来就不曾在乎什么名正言顺,是你提醒了我,青澜该怎么谢你好呢?况且我这个人偏偏就爱冒天下之大不韪,你们又奈我何?”
长空被阴沉的愁云全部笼住,只余一隅天光随着风向,缓缓移动……
邵文话毕,反身退出屋门,他笑着掩上长门,唯留青澜一脸木然的呆坐在床榻上,失了戾气亦失了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