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桃年 第113回 重筑楼与榭

    玉色的身影悄然伫立在繁盛的辛夷花树下，此时天光澄蓝，浅云悠远，尽是一派春咣美好……

    “多情不改年年色，千古芳心持赠君……”身后传来的淡雅轻吟声让桃喜缓缓调转身去。

    邵云不知何时已踱出了大夫人的明堂。他朝着桃喜走过来，却并没有看向她。望着这满树紫玉千锦，邵云有刹那的失神。

    “云，你怎么出来了？娘和阿籽她们在屋里……”桃喜默默的来到他的身边，却冷不防对上了邵云疏离的目光，这让她心里不自禁的一沉，原本想要出口的话，硬是被生生止住。

    “明年这个时候，我带你去北川……”邵云似乎无视桃喜眼中的惝恍，只淡然一笑道：“我们去药王谷，那里有漫山遍野的辛夷花……”

    如玉的面上仿若流淌着静静的月华，似是无限向往，又似幽然哀伤。桃喜微微一怔，竟忘了回答。

    “你不喜欢？可我却喜欢……”这一片姹紫嫣红像是在他的眸中生了根，让邵云怎么也移不开注视去。他只是侧首看了一眼发怔的桃喜，便又将目光投到了原处，“整个府上要数母亲院里的辛夷花开的最好……桃喜，你不觉得这儿要比桃园美很多吗？现在已经是四月了，桃花应该都落尽了……”

    “邵云，我……”桃喜哀哀的凝望着一脸平和的邵云，却发现自己什么话都说不上来。

    “随我进屋吧，既然来了，就别独自一人避着……”邵云终于收回了目光，可不管是面上的表情还是飘渺的话音都让桃喜觉得不真实，“同是儿媳，别老做的与别人有差……另外，我还有事要和母亲商量，你也一起来听听。”

    话毕，邵云也不等她，只径自朝了明堂拾步而去。桃喜望着他熟悉的背影，心里的惆怅无端加深。随着门帘的徐徐落下，她才回神踱步跟了上去。他真的变了很多，变得桃喜对着他只剩下了愧疚。而正是这份迷茫，让她失去了自我，忘了到底该如何做好自己才能去弥补对他的亏欠。

    堂内，邵云已挨了大夫人坐在首位，阿籽则立在俩人的身旁，正端了一盏茶递给他。三人在一块的身影是如此的融洽，融洽到连桃喜都觉得自己是多出来的那一个。可她还是微微欠身一福道：“娘……”

    过了好半饷，也没有听到李语晴的应声，桃喜只好立在原地，垂首静候。

    “桃喜，在娘这不用客套拘礼，过来坐……”邵云眸中一凛，对着李夫人反问道：“母亲，您说对吗？”

    李语晴恰似意外的抬起眼，恍然一笑道：“娘方才光看着你和阿籽俩人，竟是没有注意到桃喜也进屋了……桃喜你也真是的，在我这还行什么虚礼？”

    桃喜没有抬头，只静静额首一应，便退到了最下首的侧位。她并不是要刻意疏远，却只是习以为常。不想看到李语晴因着邵云在场才给自己缓和的态度，也不想打搅了他们一家。在自己的心里，邵云永远都不是属于自己一人的，哪怕只剩下他们两人，桃喜也无法改变这种想法。

    阿籽见桃喜坐下，忙不迭也递上了一杯茶。即使桃喜只是淡淡应着，可她依旧面如春风徐过般的和熏开怀。

    看着这一切，邵云忍不住自失一笑，阿籽的笑深深刺痛了他的心。也许自己和阿籽再怎么真心待她，也只是一番无畏的救赎，最终永远都得不到想要的宽恕。又也许一直都是桃喜布下的情局，明明如其所愿，却成了邵文口中带她伤情离开的借口。既然当初如此心不甘情不愿，又何必来招惹他的深情一片，而现在自己早已弥足深陷，那就别怪他无法做到善罢甘休。

    “云儿……还在怨娘？”李语晴目不暇视，其实早已将一切尽收眼底。

    邵云闻声，即刻收回目光，俯首吹了吹杯中的茶叶末，一脸淡然。他并没有正面回答李语晴的问话，却是自顾自的说起了事，“母亲，我打算将西面的桃园重建……”

    话毕，邵云便看到桃喜似是一惊，正局促的望向自己。他缓缓笑开，心里忽然莫名的畅快，他一瞬不瞬的回望着她，继续道：“我想掘个荷池……另外那几间废弃的厢房也一并撤了，重筑楼榭，就连名字我也拟好了，就叫风荷凌波！”

    “云儿？”李语晴望着邵云面上的陌生，心底随之一触，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却有点隐隐心痛，“怎么突然有这样的打算？”

    “桃喜喜欢那儿，我自然也喜欢……不过孩儿总认为西院风水不好，所以打算重建，换一换布局，毕竟那发生了太多不开心的事，我不想我们住过去后，再生事端！”邵云目光不离桃喜，一手已从袖兜里取出了图纸，轻轻一展，摆在了李语晴的面前。

    “这等小事，你自己做主就好，无需事事来征求娘的意见。”李语晴淡淡看了一眼图纸，便拍了拍邵云搁在桌几上的手背。她端雅的笑着，心里却难免一慌，儿子所指何人何事，为娘的再清楚不过，想来他是新账老账一并要向自己申述了。

    “是……孩儿自是明白母亲日夜操持一家的辛苦，所以早已命人在西院动土开工，今日不过向您提及一下而已。”邵云不着痕迹的收回了手，下一刻，他已款款站起了身，对着堂外绚丽的**，目光平缓如水。

    “已经动土了！”阿籽蒙昧的看了看桃喜，又将询问的目光移到了邵云的身上，不觉惊讶出口，“那桃喜姐姐岂不是再也看不到她心爱的桃花树了？”

    “邵云？”桃喜猛然回神，已不觉站起了身，一脸诧异道：“是真的？”

    “你一定会喜欢的……”邵云毫不在意阿籽和母亲在场，只轻轻揽过桃喜的腰际，垂首轻语道。

    “我的意思是，桃园已经……”桃喜本能一挣，焦急的看向邵云，却蓦地对上了大夫人带了凌冽的目光，这让她原本想出口的话，又窘迫的咽了回去。

    “桃园已经全部推倒了，说不定现在正在掘地三尺……这样不用等到立夏，风荷凌波就能完工。”手中力道一收，邵云又将桃喜拉回了身边。

    “不！那东厢房里……冯青澜她和那个男人……”桃喜怔怔的看着满眼温柔的邵云，忽然茫然的摇着头。

    “桃喜姐姐！”阿籽来到邵云的身旁，一脸关切对着桃喜劝说道：“娘和我都陪了你去过东厢房，那里什么人都没有，你……你就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阿籽说完，悄悄的望了一眼邵云，却发现他也正看向自己，只面上毫无表情，似乎在思忖着什么。

    “青澜这孩子已经够可怜了，既然没有证据，你就不要再在人后肆意诋毁了……你是邵家的一份子，就应该明白事事要以家族为重，这样的话无缘无故传出去有什么好处？我真的不希望为了你再多生出事端来，即使你无法体会我的一番苦心，你也该体谅一下自己的丈夫，别让他老为了你心神不宁，满脑子思量的都是怎么讨你欢心，这成何体统？”李语晴郁然不快的盯着堂中的桃喜，重重的搁下了手中的茶盏，似是语重心长，又似严厉教诲。说到底自己还不是为了心疼儿子，否则又何必对着这样的她，惹来满心烦闷，还有无尽的流言蜚语。

    “娘说的是……”阿籽喏喏的额着首，却对着邵云哀伤道：“桃喜姐姐，阿籽自是心疼你的，但是大少爷是你的天，也是我的……所以只这一点，我没法赞同你的做法！”

    桃喜无奈的望向邵云，面上满是痛苦和挣扎。可他却一脸漠然的回望着自己，这让她在须臾之间，顷刻被失望淹没。

    “我总说你如此少眠，会伤了身子……桃园里灯昏夜暗，看走了眼也是十有八九的事……别太在意了，好吗？”邵云唇角微扬，过了半饷，才宠溺般的对着桃喜低语道。

    桃喜从没向自己提及过撞破冯青澜tou情的事，而如今却为了桃园才慌乱脱口而出，这无疑是在邵云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冯青澜到底有没有tou情，根本就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最重要的还是邵文对整件事的态度。她完全就想不到，邵文能为了她抛下一切，却唯独在冯青澜失子的事上迟迟不给桃喜一个交代。他的不闻不问，他的毫不追究，无不证明一点，他已对冯青澜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而只有单纯的桃喜才会苦苦的想要证明自己的清白。她真傻，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这一系列的背后是桃喜对邵文的笃信和深情，与其他无关，邵云又怎会不知。所以，到头来，自己也只能在痛彻心扉后，强颜欢笑，假意不知。

    桃喜翕合着唇瓣还想说什么，却在三人的你一言我一语中，渐渐沉默了下来……也许大家说的都是对的，她是看走了眼，也许所有的事都是她幻想出来的，冯青澜失子是真，tou情是假。即使tou情是真，那又如何？她还是她，还是那个从不被人相信，也从不被人肯定的桃喜。她为什么要争辩，为什么要抗争！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好……”挣扎过后的是桃喜凄楚的微笑，她只能缄默，只能妥协，特别是对邵云，她真的想不出任何理由要在这种既定的情况下去惹他不快。

    “既然桃喜已在我面前应下了，我不希望再从任何人口中提及这件事……”邵云虽然眼神淡淡的环视着堂内的俩人，可李语晴和阿籽还是看出了明显的警告意味。

    “我认为云儿是误解桃喜的意思了，她只是想在桃园重建前，再回去看看原貌，否则以后可是再也不复存在了……”李语晴含笑从太师椅上起身，又仪态端庄的朝着他们缓缓移步而来，向着桃喜问道：“桃喜，娘说的可对？”

    李语晴面上百般怜爱的慈母神态让桃喜觉得无比变扭又无比敷衍。她匆匆垂下首，未经细想，只静静的点了点头。

    “原是这样，是我大意了……”邵云眼中闪过懊恼，可转瞬之间又被愧疚代替，心中一寒，顺带着揽了桃喜的手臂也收了回来。只有一种想法充斥着脑海，她是如此的不舍得那，如此的不舍得和邵文的那段感情。

    “阿籽最是知道姐姐是个念旧的人，只要是过去发生的，她都会藏在心里！所以难免会多愁善感……”阿籽话音未落，突然发现邵云正沉沉的盯着依旧垂首而立的桃喜，面上的愁怨若隐若现，这让她不自觉的微微勾唇一笑，继续道：“要不大少爷趁桃园还没全部推倒之前，让桃喜姐姐再回去瞧瞧？实在不行，阿籽陪了她一道去，这样就不会再遇到什么说不清的事了！”

    “也好……”李语晴想来是有话要单独和邵云谈，她疾速向阿籽递了个眼色，想尽快支走俩人。

    “去吧。”邵云只一撩袍，随意坐在了一旁的椅凳上，目光如水般淌过一脸颓然的桃喜，“我在母亲这儿等你回来……”

    邵云这句“等你回来”满满透着苦涩，只是阿籽听出来了，可桃喜却浑然不觉，她已沉在了对自己的无尽失望之中，久久不能回神。直到明媚的春日再次落在她的身上，桃喜才迷蒙的回过身。

    堂内的邵云正隐在落影处，让她无论如何也看不清面上的神情。桃喜心中一阵踟蹰，却是猛然拂去了阿籽搀着自己的胳膊，茫然的向西面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