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不防传来的动静,让等在明堂内的女眷们着实唬了一跳。可还未等她们反应过来,里屋又变得寂静无声起来……过了好半饷,众人依旧没敢喘一口大气,四周安静的只能听到廊外沙沙的落雨声。
“大夫人……”王氏猛的打了一个寒颤,看向李语晴战战兢兢的问道:“罘罄山的和尚,怎么……怎么还没到?”
李语晴虽然满面镇定的端坐在堂首,可掩在宽袖中的手心却不停的冒着冷汗。她目光一凌身侧的岁冬,沉声道:“去大门外等,顺道看看该备的东西都备齐了没,入殓师傅一到,赶紧将人挪到祠堂里去……”
话音刚落,便见一个焦急的身影掠过明堂,直奔里屋。众人面面相觑之际,李语晴的面色更加难看。可在这节骨眼上,没人敢多想一分,也没人敢多语一句。眼下缪霁蓝一死,李语晴一人独大,这些个闲言碎语总也该审时度势为妙。
邵文前脚刚跨入里屋,后脚邵云便带了金珠跟进了明堂,只邵政民的身影始终迟迟未见……
停下步履的邵云,只一眼,就发现人群中根本没有桃喜。想着方才邵文仓促往里屋的样子,面上的神色瞬间沉了下来。他一手拿下金珠胳膊弯上的衫子,刚一启开步却被身后的李语晴一把拽住。
“云儿!你即不是亲子,又不是女眷,虽说人没了,可你三娘还躺在里头,你这样冒然进她闺房,成何体统?”李语晴紧紧盯着邵云,面上是容不得半点质疑的严厉。一个桃喜已经让她在众人面前颜面尽损,莫不是再加个邵云?儿子从小家教颇严,却不想为了个女人屡屡犯浑,看来这笔秋后之账,李语晴不得不与她算清楚。
“母亲,儿子疏忽了……”邵云微微一愣,对母亲的阻拦有些懊恼。但终归是礼数不可废,只得随了李语晴落座堂首,静候父亲过来发丧腾尸。可心里却没着没落的思忖着里屋的俩人,不禁眉头越蹙越紧。
“桃喜……”一踱进里屋的邵文,忙搀起桃喜,却见她只是木然的对着缪霁蓝的尸身,一瞬不瞬。不停翕合的唇瓣也不知在念叨着什么,模糊不清,又像是根本没发出声音。他唤了她好几声,可她却没有任何反应。
将人揽到身后,邵文这才发现原本罩在缪霁蓝面上的帕子已被揭了下来。也许是她死后的可怕面像吓到了桃喜,于是他忙不迭上前想把帕子重新掩上,却被桃喜猛然止住。
“别……别打扰她,她在同我说话,她还有话没说完……”桃喜毫无忌讳的握住邵文的手,满脸悚然,可眸底却异常严肃。
邵文瞥了一眼死相恐怖的缪霁蓝,心中的寒冷和悲痛无休无止的蔓延开来,他匆匆别开眼,对了桃喜喃喃问道:“她……她说了什么……”
“邵文!”桃喜蓦地一颤,手中力道更紧,惶恐又坚定的望着邵文道:“你娘……你娘她不是自尽的!”
缪霁蓝失了焦点的眸光似乎依旧犀利的要直抵灵魂的深处,而那刹那定格的可怖神情仿若真如桃喜所言,有许多没完的话要说。
窗外轰然一计响雷声起……让邵文的眼中瞬间清明一片,他为什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像这种狠心绝情,连亲儿都不要的女人要死早死了,为何要等到现在,为何偏偏是在他决意放弃邵家一切产业后的现在?这其中必有蹊跷,她不是一般的女人,铁定不会为了凡尘俗事选择自尽,绝不可能!可她日日深居此处,全无争宠上位之意,又从何惹来事端,又因何丧命?
邵文百思不得其解,只得上前再次查看缪霁蓝脖颈上的淤痕。泛着紫红的勒痕只深深一道,再无其他多余的痕迹和伤口。面上状态也与一般悬梁窒息的人没多大区别,更无挣扎痛苦的表情,怎么看都不像是被人谋害的。可邵文依旧不甘的翻看着她其他可能致命的部位,直到最后一无所获,他才颓然的望向桃喜。
邵文不知道,自己这般急切,到底是想证明缪霁蓝不是自尽的事实,还是想要掩盖自己内心的伤心与自卑。其实他很清楚,缪霁蓝的心里从来没有他这个儿子,也从来没打算给过他母爱,哪怕至死也没有……他情愿自己是捡来的,或是亲娘在生他时就死了,也好过现在这番难堪……
看着面前样貌很是相似的母子,他们难得能靠的那么近,却已是天人永隔,再无相见机会。桃喜不觉收拢手心,直到被坠子硌的生痛,才暮然惊觉自己竟是忘了把最重要的东西拿给他了,而且看他的神情似乎并不相信她的话。
“这是我发现的……是留给你的!她明明就没写完,可到这里却突然没下文了……”桃喜跌跌撞撞的踱向邵文,颤抖的双手却怎么也展不开那张残破的字条,可她依旧很是激动的向他诉说着,“这枚玉佩,你看看,你认不认得?还有……还有她的手背和手腕上有抓痕,不信你可以自己去看!她不是自尽的,不是自尽的……”
邵文匆忙踅回,牢牢接住了桃喜和她极力想向自己递过来的字条。他看了一眼摆在她手心里的白玉坠子,感觉很是陌生,也未细看便轻轻展开了执在指间的字条。
桃喜见他读罢,又回身去看了缪霁蓝的手,以为邵文肯定了她心中猜测,便长吁一气。却不想下一秒,他竟满面苦笑着将手中的宣纸一寸一寸撕毁。
“你做什么!”桃喜仓促近身去夺,可一切为时已晚。
原本就残破浸湿的字条,如今更是面目全非。桃喜盯着被自己扯回来的一片如泥纸屑,遽然愤怒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邵文抿唇不语,只是继续撕着,直到手中什么都不剩,才轻轻掸了掸双手,嗤笑出口道:“好一个不负责任!好一个母亲!寥寥数语,就想磨灭二十几年来犯下的过错,真是可笑……不过,我也没办法原谅她!”
“即使她没有养过你,也从来没有给过你母爱,可她毕竟是把你带到这个世间来的人……而且她现在已经……不在了!留给你的唯一念想,你却还要将它毁掉,你在指责她的冷心绝情时,到底有没有想过,自己身上流着的也是同样的血液!”桃喜一脸悲愤,出口的声音也陡自提高,可邵文想要掩饰的伤心欲绝还是清晰的落进了她的心里,“况且……你毁掉的还是她好不容易留下的证据!”
“荒谬!她是自尽的,缪霁蓝是为了她心里那份见不得人的感情自尽的!她对不起自己……更对不起我!”邵文直指床榻上缪霁蓝的尸身,双眼通红,亦是一脸的盛怒,可怒火的背后却是自己无助的哀吼。他又被抛弃了,又被世间最亲的人抛弃了一次。此时此刻,被扎的鲜血淋淋的人是他,在烈焰沸油里煎熬的也是他,而那个自称是母亲的人,却冰冷僵硬的躺着,不言不语,只知心中的男人,却不管不顾自己的亲儿。她凭什么要他原谅,又有什么颜面要他原谅……
“不对……她不会,她不会……”桃喜总觉得哪里不对,却怎么也说不出是哪里不对,缪霁蓝突然中断的绝笔,她手上的抓痕,这一切的一切又说明了什么。
“玉佩呢!给我!”邵文猿臂一伸,将木讷摇着头的桃喜拽了回来,她再这般后退,不一会就会撞倒身后的铜盆。
那张在桃喜口中是证据的字条,其实并没有太大的价值,真正蹊跷的是那枚白玉坠子。不出意料,那一定是某个人的贴身之物,或是遗物,但绝不会是缪霁蓝留给自己的。这枚玉佩是谁拿给她的?她最后一个见的人是谁?她又和谁起过争执,以至于手背上留了抓痕……这许许多多的问题都有待他去解开,但绝不是现在。既然邵家上上下下都认定她是悬梁自尽的,那她就只能是悬梁自尽的。如果眼下贸然行动,反而会打草惊蛇。此人绝不会只是想逼死缪霁蓝那么简单,难道他最终的目的是自己?那除了李语晴就没有其他人了。可自己已经让出了一切,莫不是她还不放心,想要斩草除根?可她又是如何做到的?不费吹灰之力就除掉了缪霁蓝,是不是下一个就该轮到自己了?李语晴未免也太异想天开了……
阴鸷的眸间燃着嗜血的狠毒,此时的邵文像极了来自地狱的修罗,可他却又在笑,笑的格外清绝。桃喜看着他面上越来越诡异的表情,心中不自觉的一凛,却丝毫没有退缩。
深怕他又会和刚才一样把缪霁蓝留下的东西给毁了,桃喜挣扎着他的束缚,急忙将握了玉佩的手往身后藏,但邵文也不肯善罢甘休。一来二去间,争抢的俩人终是撞倒了桌几上的铜盆。
器物落地的声响,让邵云再也顾不得礼数,他霍然起身,疾步朝里屋踱去。
李语晴一惊,慌忙起身想跟了儿子一道进屋,却看到廊外浓密的雨帘中,一身哀然悲伤的邵政民正沉沉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