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缩小成一个黑点,茫茫消失在邵文的眼中,而邵云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他来时,丝竹靡音不绝于耳,他走时,四周依旧声色撩人一片……所以,他注定跟自己不是一类人。
垂首自失一笑,邵文不禁问自己,急着下楼是为了什么,追邵云又是为了什么?可不管怎样,此刻他的心里却空寥寥的好难受,特别是对上邵云冰冷注目的那一刻,心底的愧疚突然汹涌而至,仿佛要将自己吞没一般。他无力阻止这种情愫,却也无路可退。
秦名始终注视着槐树边愣愣出神的邵文,却也没有出言提醒。直到周遭来往的人都侧目望向一脸发怔的他,才启唇唤道:“上来吧!人都走远了……”
邵文没有抬头去看负手立于二楼的秦名,却只是自顾自的扬手掸去落在肩头的槐树花英,复又埋首整理起那本就平整无皱的袖口来。不期然间,腕上系着的红绳又露了出来……
秦名默不作声的看着邵文这一系列视若罔闻的举动,却并未再做催促。如今自己盯着的是那块挂在腕口位置的玉牌,他还真是不曾听说过,有谁能把不祥之物当作贴身之物来佩戴的。
垂在手边的冰润触感让邵文的心莫名一软,他这才抬头去看回廊上的秦名。可两人都是一副漠然的样子,到最后还是邵文轻点了下巴以示明白。可就在他转身踅回的瞬间,却猛然看到有着一张妖娆容颜的男子从莳花楼内抬步迈出。
“邹松堂……”邵文不觉已顿下了身形,长眉一蹙,喃喃自语道。
秦名似乎注意到了邵文的异样,可他并没有看到从正楼底而出的邹松堂。直到邵文的跟前立了个陌生人,他才回觉。但邵文却向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稍安勿躁,所以秦名仍旧立在原地,只一双眸子时刻监视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二少爷……咱们这也算是相熟,见了面不打声招呼,恐怕不好吧?”满面醉容的邹松堂躬身一揖,可看上去却极尽轻佻,他随了邵文的眼波视去回廊中的秦名,脸上便即刻挂了若有似无的笑,“更何况你我臭味也相投……”
“我以为松堂兄再没这份闲情,所以还当认错了人,真是失礼!”邵文没想到会在莳花楼遇到邹松堂,而且自己也无心应对这个戏子,所以淡淡一应,想尽早结束这场不合时宜的偶遇。
“二少爷客气了!只是我在那门内瞧着这街上好半天了……想不到,你也会有这般让人揪心的模样?”邹松堂一双慵懒的凤眼微微抬起,便迅速朝了街心睨去,继续道:“即使藏在这花街柳巷的最深处,可终是被正主找上门了……个中滋味不知如何呢?”
邹松堂眸光所在之处恰是方才邵云所立之地,看来这不声不响之间,他已把自己的尴尬尽数收进了眼底。虽然俩人之间有过一次见不得人的交易,可不管从哪方面计较,邹松堂都未曾吃亏,更何况在事情结束之后,邵文也并未发难于他。一切都是息事宁人,按计划办了,为何今日相见他要如此争锋相对,特意惹恼自己不可?
“松堂兄无事,就恕我不奉陪了!”邵文话毕,便绕开了面前的邹松堂。这个难缠的人若不是当初情非得已,换做今日,自己断然不会用他。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位应该是娘子的相公吧……真当是才子佳人,人间仅少的绝配!”邹松堂跟了邵文转身,依旧不依不闹的讥讽道:“不过在邹某看来,他也不过徒有一张端方君子的空皮囊而已……这厢一来,竟是连面都不敢见,光是些大包小包的杂物,如何换的回咱们二少爷的善罢甘休?到头来,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邹松堂!”邵文霍然转身,欺身一步盯了他,怒然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只是想说,不管是谁,与二少爷斗法,总归是以卵击石……划不来的!”邹松堂见邵文已被自己激怒,反而挑衅般的抬起头,瞟了一眼眉头紧锁的秦名,旋即上前一步,越发魅惑的笑道:“比如说在下……可是被害的好惨那!不知二少爷何时才能体恤下我的难处,带了那可怜的二少奶奶回府?如若她再不走,怕就怕我一个心软,该说的不该说的统统都吐出了口……这可如何是好?”
邵文朝了秦名不着痕迹的摇了摇头,可秦名却一个闪身跨进了东厢房,再不见踪迹。
继续对上邹松堂一脸的玩味,邵文只觉自己的眸间越来越冷,“噢?我当松堂兄所谓何事,原不过这些小事……你想说那便说与她听吧,无需为难!至于你俩之间的情情爱爱,恩恩怨怨,我也没这份闲心来听……”
邵文话还未完,邹松堂突然神秘兮兮的凑近他,在耳边含笑低语道:“我想说的可不光光是二少爷自请绿帽子的事儿……”
邵文心中一凛,侧目之际,顿觉他那张倾城绝丽的美人脸仿佛更加飞扬妖冶了一般,而那从飘渺之谷传来的悠灵嗓音更似带了无穷无尽的蛊惑,直引着自己心底最深的好奇心。
“人说虎毒不食子,可在二少爷身上却偏偏失了效……若二少奶奶知道她喝下的安胎药里一直掺了水银,会怎么想呢?”邹松堂凤眼一挑,竟是眸光溢彩,他一瞬不瞬的望着顷刻间变了面色的邵文,很是享受道:“还有桃姨娘,她可以为孩子是被她害死的……如果让她知道其实自己只是替人背的黑锅,而且那人还是孩子的亲生父亲,她又会如何想呢?”
邹松堂是用什么法子知晓自己的秘密的,邵文不得而知,可他却成功的威胁到了自己。或许邵文并不担心被冯青澜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却很怕被桃喜知道。
“假使换作我是她,那可万万不会再理会二少爷了……想来,被心上人厌恶到极点的感觉一定不好受吧?”邹松堂饶有兴趣的望了一眼黑沉着面的邵文,随即又把目光投向了不远处信步而来的秦名,嗤笑出声道:“莫不是今日邹某把话说的太过,将要惹来杀身之祸了?”
“你想要什么!”邵文展臂止住了快要近身的秦名,嘴角微倾,冰冷一笑道。
“二少爷已经给了我‘许多’,我怎好意思再别有所图?况且……我真想要的,怕是你也未必做的了那个主!”邹松堂眸光媚然,只不停的在邵文和秦名之间流转,最后却蓦地一收,竟是一片波澜不惊般的淡然。
从邹松堂的眼神里,邵文发现他似乎在远远望着身后的某个人,可秦名已被自己拦在了身侧,那会是谁……就在他回身的刹那,却冷不防被来人擒住了手腕。
“这是……”邹雷浩见儿子迟迟未与这个年轻人结束对话,思忖着他那放荡不羁的性子,便过来唤他,却不想见到了一件让自己此生难忘的信物。
由于太过专注于邹松堂,秦名竟是疏忽,连有人靠近也没能及时察觉。可来人只是目光灼灼的盯着邵文无意间垂在袖口外的玉牌,却也没其他恶意举动,他才与邵文交换了眼色后,悄然退至一旁,静观其变。
“这是堂堂二少爷,您竟也不认识……”明知邹雷浩问的不是邵文这个人,邹松堂还是答非所问的回道。见老爷子那激动劲,他也朝了邵文的腕口望去,心里免不了泛起一阵疑惑,可一时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您老看够了吗……”迎面的中年男人,恰与邵政民的岁数不相上下。虽然两撇浓重的八字胡让他看上去威严肃然了不少,可就整个面相看去却是生的白净文气,像极了教书先生……只不过,那双狭长的凤眼叫人一想就想到了邹松堂,怎么看怎么不舒服。邵文起先以为他认得这块遗物,不想他跟着了魔似的只知翻看,也不发一语,这无疑让他慢慢变得不耐烦起来。
邵文不温不火的话语终于引起了邹雷浩的注目,他竟是激动的失了态,却忘了此信物如今已归属他人。可自己没有看错,这玉牌是他的,一定是他的……而就在他抬首看清邵文的容貌时,更是被惊的怔住……二少爷是谁……如何会有自己的玉牌,又如何会与她长得如此相像……
“叔叔……您醉了!”邹松堂终于忍无可忍的踱到了邹雷浩的身旁,一扯他的胳膊,却发现他像是失了魂似的,只知贪恋的凝望着邵文,也不知松手,心下不禁越发的狐疑。
邵文长吁一气,像是有些失望,又像是满心的懊丧,猛一收手,终于摆脱了邹松堂口中所谓的叔叔,面无表情道:“他是你叔叔?怪不得跟松堂兄一般的难缠……”
“我们走……”邵文再不去看邹松堂,只是径自唤了秦名而回。在经过叔侄二人的瞬间,却发现那中年人依旧痴痴的盯着自己瞧。他像是有许多话要对自己讲,却似乎又无从说起,但他这样灼热的目光硬是把邵文看的心底发毛。
“松堂兄赶紧带了叔叔回吧……另外,若是想到了什么需要我办置的,大可开口!”邵文尴尬的轻咳一声,忽的又对了邹松堂清冷一笑道:“不妨对了松堂兄说句实话,我最反感的就是别人威胁我!只是,你例外……”
“恭敬不如从命……看来邹某回去是该好好思量一番,二少爷身上还有什么值得我图谋的!”邹松堂漫不经心的一习话,让邵文原本启开的步子又顿了下来。
“邵文……如此卑劣下作的一个人,也值得你为之生气发作?”秦名回首邵文,止不住侧首轻语道。
望着早已跨入门槛的秦名,邵文再次踱开了步履,他没有回首,可冥冥之中却总觉得有一个无比熟悉的目光,正跟随着自己的身形亦步亦趋……
“他是谁……和这儿的老板什么关系?”直到邵文的背影没入莳花楼,邹雷浩才幽幽开口问道。
“邹大帅如此本事,何必为难我这个唱戏的……”邹松堂倚着槐树,抱胸而立。他已从作弄邵文的畅快中恢复了过来,只一想起邵云,却忽然觉得有些百无聊赖,“怎么说,咱们可以回去了吗?我可是急着回去伺候人呢!”
“松堂!你这是要把我活活气死才作罢吗?!”为了一个死了女人,儿子居然能不孝到这个地步,自己算是管不了他了……邹雷浩眉眼一凌,满脸郁然的撩袍而去,只是在迈上马车的一刻,他又看到了二楼东厢房里的人影……
心中蓦地升起了让人无比悸动的肯定,那孩子该不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