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内,往生,地藏,早已诵到了第五道……可让桃喜翘首以盼的身影却始终不曾出现。
“你没必要陪我跪着……”邵文只一眼跪在下首蒲团上的桃喜,便看出了她面上的心不在焉,不禁低声道:“这天看样子是要落雨了,赶紧回去吧……”
“邵云还没回来。”桃喜闻声,即刻收回了侧首向外的眸光,稍稍端直了身形,便继续垂首合掌,跟了法师默默诵念起经文来。
“他不会过来这边了,为什么你总认死理?”魂牵梦绕的素颜就在身旁,可她静默守候的人却不再是自己,邵文终是缓缓别开了对桃喜的注目,回望着堂首黑压压的灵牌,有些懊恼道。
原本阖上的眼睑蓦地睁开,桃喜忽觉心头一片茫然,可她还是随了邵文的目光看去。恍惚间,竟莫名启唇道:“你是在找三娘的牌位?她就在那……左手边的最末!”
“你……”淡淡的嗓音没来由的让邵文一颤,他急忙转首去看她,却发现桃喜面上连一丝表情都没有,唯有两道直勾勾的眸光定定的望着远边,“怎么了?身子不舒服……还是又瞧见了什么?我送你回去!”
“没有……我只是在想事。”桃喜轻轻拂开邵文焦急中探向自己的手臂,只一垂首,整个人看上去便如同失去了灵魂一般。
“他跟你说什么了!那都是我跟他之间的事……”邵文面上一沉,忽然不快道:“往后有此人出没的地方,你能避就避的远点……
“他是谁?邹松堂?”随着一道诵经的结束,桃喜忙不迭伏下身,以额点地,在恭敬的展手三翻后,才支起身,轻语道:“你不都说了,那是你跟他的事……我不愿知道,也不想知道……”
“桃喜,我……”看着桃喜面上难掩的无奈,邵文心中蓦地一痛,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要给她带来伤害,而不是许下的美好誓言,“再给我段时间好吗?相信我,一定会还你一个清白……”
“清白,我还有清白可言吗?再说……我早就不想了!”桃喜摇着头,面上无奈之情更甚,可她又警惕的离了邵文一段距离。她怕了他口中的承诺,不管是哪一回,他都能把自己拉入万丈深渊,可又不管是哪一回,她都会忍不住受了他的蛊惑。
“那你想要什么?好像现在,我也给不了你什么了……你自是有这世间最好的他,又岂会看的上我那一星半点对你的好……”也不知是不是桃喜的伤感影响了他,还是邵文心里本就是荒凉的,以至于在这不知不觉中道出的话,也竟是带着深切的颓然。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总不回家?”邵文的话让桃喜忽觉尴尬,她无法忽视那略带醋意的语调,却也无法正视他此刻忧伤怀情的深邃眸光,“因为外头更快活吗?云……他们说,你夜夜循欢作乐,竟是连家都不要了!”
“是!快活……快活的很那!”嗤笑出声,邵文只缓缓仰起头,便望着自己的头顶,一瞬不瞬。
祠堂高耸的房梁,透着独有的庄严和肃穆,仿佛横空架在眼前一般……只是邵文越看,便越觉茫茫然一片,竟是有压顶之势。也许在下一刻,它就会轰然崩塌,然后把这个父不详的二少爷,生生压在底下,直到粉身碎骨为止……但,如果能和身旁的她一道,那么,此生是不是就无憾了?
不动声色间,邵文已用余光看了桃喜好一会,而她却紧紧攥着自己的袖口,抿唇不语,只面上一派挣扎,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要对了他说。
“你想说什么……说完了赶紧回去!”眼见法事快要接近尾声,堂外也开始起了大风,但瞧着桃喜似乎并不打算回去的模样,邵文终于出声催促道:“我说过他不会过来这边了,你为何不信?难不成还非要等到他不可……”
“我知道他不会来了,倘若他过来,阿籽一定会先到的……可我也说过,我来这儿不为别的,只为三娘!她已经够冷清的了,你让我于心何忍?况且法事都没完,我如何先走……”穿堂而来的风将堂内白烛拂的幽幽明明,而桃喜望向缪霁蓝牌位的眸光却显得更加暗淡无光。
“是我的错……我不该回来!”邵文毫无征兆的褪着身上的孝衣,待到桃喜反应过来,他早已起身,对了她背光而立。
“邵文……”桃喜虽然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却隐隐间觉得邵文眸中沉沉,但能肯定的是,他正在找寻三姨太的牌位。
霍然转身之际,邵文深深的看了一眼紧跟着自己起身的桃喜,可他却只停顿了一瞬,便大步跨出了堂门。
数不清有多少次了,邵文告诉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回头,可大雨却非要在此时此刻落下……直到自己的耳畔边只剩下风雨声,前方却依旧白蒙蒙的混沌一片。幽幽回身,桃喜居然立在雨幕的另一端。秀眉微蹙,一脸的忿然。
“别再为了我……做傻事!行吗?”见邵文纹丝不动,只知怔怔相望,桃喜不得不朝他踱去,却又在跟前的几步外停驻了脚步。
盯着那段刻意为自己留出的距离,邵文忽然自失一笑道:“你跟着我出来,就是为了说这些?瞧你这一身湿的……”
“答应我!”桃喜对自己湿透的衣襟似乎毫无顾忌,她只一味盯着邵文同样被雨水浇湿的脸庞,极力等待着自己内心所渴求的承诺,“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你不回家,并不是因为外头更快活,而是……你对冯青澜……”
“我对她什么?!”那恼人的水雾恰好模糊了桃喜的容颜,邵文只一把,便拂去了面上所有的雨水,却没来得及拂去心头不断升起的暴怒,“你知道什么了!他到底跟你说了什么,啊?”
“对不起……我无意扰了你的心情!其实我想说,你之所以不愿回家,是因为不想面对她,而且你对她应该也有愧疚!但你俩毕竟是夫妻,往后的日子还长着……你是不是能退一步,和冯青澜重修旧好!”突如其来的凶狠,让桃喜蓦地一慌,见邵文始终与她保持着自己留出的距离,才稍稍定下了心神,小声道:“我知道,这对一个男人来讲很难!可有错在先的人是……你!如果你和邹松堂不曾有交易,他又岂会对了冯青澜百般诱或,以至于让她犯下此等过错……又不巧被我撞上,害她失子……”
“交易?那个混账说给你听的……你信了?他还说了些什么,竟让你忘了当初他俩是如何联手想要置你于死地的!别忘了西院里被清的一干二净的厢房,还有囚禁你的北洋兵……统统都是拜他所赐!”得知桃喜并不知晓自己给冯青澜下毒的事,邵文终于安下了心,倘若最后一层底子被捅破了,他还真有可能杀了邹松堂,“一纸休书,你觉得很委屈?可那都是为了救你才想出的下下策……我承认我荒唐在先,也承认我没把你保护好,更……是骗过你好多次,可我对你的感情却全是真的!”
“他还说……说……邵云也知道……你俩的交易!”想起那个时而轻佻时而正经的妖艳男人,桃喜心中止不住泛起骇然来,她蒙昧的眨了眨眼,终是道出了心中最不愿相信的那部分。如果非要在邵文和邹松堂之间选出一个,她情愿相信邵文,至少他从不会诋毁她的邵云。
“恶毒!”邵文明明是在咒骂邹松堂,可面上竟还带着笑,只是这笑却让人觉得格外阴沉,连出口的嗓音也是一片冰冷,“说不准哪天,他便会突然跑来告诉你,大哥也同他做了一笔荒唐的交易……到时候,你怎么办!是信还是不信?亦或是选择了欣然接受,学着冯青澜那般,步步就范?”
雨依旧疯狂的往下落着,发出巨大的唰唰声,可桃喜却似跌入了一个无声的世界……她听不到任何声响,更听不到邵文所说的一切。
“你说什么……你胡说什么!”弥漫在半空中的闷湿水汽让桃喜倍觉窒息,她惶恐的盯了邵文好半饷,竟有些失控的揪住了自己胸前的衣襟,好像只有这样才能透出胸口的憋闷来。
邵文自知失语,眼见雨势转大,忙不迭将她带到了周旁的檐廊下,嘱咐道:“我去去就回,在这等着我……”
桃喜不语,可还是轻轻的额了额首。想来方才她是太过激动了,以至于没听出邵文的话中之意。其实他只想告诉自己,身旁充斥的诱或远远没有一颗蠢蠢欲动的心要来的可怕。
然而,望着邵文跨入雨幕的背影,和他因着不放心而转首视来的眸光,桃喜的心竟止不住狠狠一动。
原来这段深埋在心底,早该结束的感情,却并没有彻底的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