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桃年 第57回 瑞雪飘飘落

    佳肴满席，欢喜迎新，大家纷纷举觞称贺。直至开席后好一会，才见翠碧一身的三姨太，姗姗莲步而来。

    缪霁蓝目不斜视，颊如冰花，只与桃喜打了个照面，看着她嘴角扬起细微的弧度，眸中笑意点点。桃喜欠身向三姨太福了福，再抬首时她已娴雅落座。

    原本热闹非凡的家宴却因为三姨太的出现而突然安静下来，大家都被这个仿若瑶池玉台刚归来的凌波仙子所吸引。青澜肘了下身旁的邵文低声道：“娘来了。”而他只是全神贯注的看着自己的酒杯，连头都未曾偏侧一毫，对青澜说的话假意未闻。青澜知他性子，也就不再言语。

    “大的也就不说了，愿邵家的每个人康健和美，八方来源，六路通顺。来，大家都来干一杯。”邵政民突然站起身来，举起面前的酒杯，朝一桌人环视了一圈，最后将目光定格在三姨太的身上。

    缪霁蓝并没有回应邵政民的注视，直到一桌人都擎杯起立，她才绰约的起身，轻扬脖颈，满杯入喉。随着拈杯的手徐徐放下，她莫名的对上邵政民的眼睛，浅浅一笑。这一笑对他来说太意外了，意外到大家都已坐下，他却仍然站着身，手中的空杯呈倾倒的趋势悬在两指之间，久久不曾回神。

    李夫人表面上不言不语的平时着前方，私底下轻轻扯了扯邵政民的衣角。邵政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放下手中即将划落的杯樽，将目光移至冯青澜的身上，笑容可掬的说：“青澜可是我们家的大福星呢，爹借今个儿除夕佳节，代表邵家敬你一杯。替我感谢亲家老爷的大力襄助。当然，还有你。你为小文孕育后代，真是辛苦了，到时给邵家添个胖孙，那就真的功不可没了。”

    刚才那一抿间邵政民的心中是如此的兴奋，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他虽然对青澜说着话，而眼睛则不受控制的看向缪霁兰。可邵政民却发现她只是独自小酌，对他的话视若罔闻，让他的心一下又凉了半截，方才的笑如一现昙花，邵政民甚至怀疑只是自己的错觉而已。

    青澜听了邵老爷的话，笑滋滋的抚了抚自己便便的肚腹，没有着急起身，却侧歪着脑袋，凑着隆起的肚皮说道：“宝宝，你听到爷爷说的话了吗？他正在夸你娘呢，你可要乖乖的听话，不然爷爷到时帮着娘，可不帮你。”青澜故作悄悄的独白，却清晰的传入每个人的耳内，四座的各位都被她的话所逗乐，她眨巴着大眼睛，类似无辜的站起身，朝邵政民撅了撅嘴说道：“爹，我可没说错吧，不过这酒还该做晚辈的来敬你，现在青澜只能以米酒代了，请您见谅。”

    “你呀，你呀，可真是咱家的活宝！但是这话青澜你说的一点不错。”邵政民端着杯，爽朗的笑了开来，随即扬手干尽。

    “好了，青澜，你就意思意思下。”李夫人起身搀着邵政民的手臂坐回位上，又不忘嘱咐了下青澜，拭目下首的缪霁蓝，她依旧自顾自的，神情怡然，俨然一副自得其乐的样子。而青澜身旁的邵文，也径自一杯接着一杯的独饮，对周遭的一切漠不关心，对着青澜不过点头或是浅笑。两人果然是亲母子，神情是那么的如出一撤。再看近身挨坐的邵政民，他不是含笑的望着邵文青澜这对小两口，就是含情的瞥向缪霁蓝。刚才那一笑她也看到了，他一定是在期盼那朵冰花再度绽放得一刻。想着，李夫人厌恶的松开了搀着丈夫的手，嘴角微搐，心中满是鄙夷。倘若缪霁蓝知晓前尘往事中的各种缘由，怕是连杀他的心都有，这么多年他居然还心有所盼，一把年纪了实在幼稚的让她觉得可笑。

    戍时稍过，一顿和睦的除夕年夜饭已接近了尾声，李夫人命人撤走了雕花圆桌，又唤人给每张八仙桌布上了一色的朱漆描金八色果盘，八色格中摆至着各式的蜜饯果脯，瓜仁干货以及鲜果，乍一看甚是精巧喜人。团圆夜，一家人谁也没有提早离席，众人从饭局中起身，纷纷移座到堂内两侧的太师椅上，继续着席中没有完结的话题。

    府外的炮竹声，已经此起彼伏，带着人们对新一年的美好祝愿和盼望声声入耳。不过现在只是些一响炮，显得单调了点。青澜略带兴奋的拉起邵文的手说道：“那些个人点的都是冲天爆，要不就是大地红，噼里啪啦的瞎吵一番，没劲的很，我们自己去放烟火玩吧。”

    “外头下着雪，你大着肚子不方便。”邵文透着玻璃粗粗瞟了一眼堂外，并没有看清雪有没有停。

    “哎呀，人家想去嘛，大过年的，在屋里守岁多无趣啊……雪好像停了，你去看看。”青澜小推了一把邵文，让他去屋外确认下。

    李夫人听到了小两口的对话，也开口道：“小文，难得的，就陪青澜出去逛逛，这段时间也着实把她闷坏了，我看这雪下不大，要不你先去屋外看看。”话毕，她看了眼斜对面的邵云一家，三人从饭宴开始就显的很沉默，现下依旧寡言少语，李夫人也想找个机会让邵云和阿籽多增进下感情，而青澜的提议正合适。

    邵文拗不过青澜，又见李夫人也发了话，想来她怀孕期间一直闭门在家，也委实憋闷，于是照大娘所言，起身朝厅门外而去。杏红的身影依旧坐在贴近门边的椅上，邵文走过时，她安静的似乎无声无息。他极快的朝桃喜递过一眼，她正手握着茶盏，小口的抿着。

    敞开门的那刻，桃喜也抬起头，看向屋外的漆黑苍穹，风散了，雪也停了。是谁说，今夜的雪一定会下的很大，可是就那么一会，便停了，只留下地上一层薄薄的银霜，甚是可惜。

    一张失落的清颜在邵文回身时，撞进了他深不见底的眼中，他不期然的心下一凛，停在了原地。只是雪止了，她就如此黯然失神，是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如此患得患失，敏感脆弱。

    “停了对吧？”青澜深怕邵文抵赖作假，只那么一小会，已按耐不住，从座榻上起来朝他走了过来，想更近一步瞧瞧外头的情况，却被邵文扳回了身。

    “肯定是晴了，你就是不想……”青澜话音未完，却听到邵文高声喊来了自己的陪嫁丫鬟。

    “碧玺，给你的小姐添件披风。”邵文又转身向邵老爷，李夫人做了个揖，说道：“难得青澜提议，子时镇上还有烟花，我看我们这些子辈一块去吧。”邵文心中真正的用意只想桃喜也能跟着去。

    邵政民点头赞同，站在一旁的沈氏含笑着揽过两个孩子，对邵文道：“邵蕊和邵宁就不去了，他们闹的很，我看你们几个也看不住。”

    “娘……”邵蕊，邵宁一脸委屈的望着自己的娘亲。

    “乖，二婶子怀着你们的小侄儿，你们不要跟着去淘气，咱们就在屋里守岁，好吗?”沈氏拍了拍邵蕊的小脑袋，她正牵着弟弟，眼中泪光点点。

    “就这么吧，蕊儿不哭，爹来陪你们守岁。”邵政民一手抱起邵蕊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沈氏也将小邵宁抱在怀里，温顺的挨着邵政民站在一旁。两个孩子平素最爱粘着爹爹，见他如此许诺，邵蕊咯咯笑起来，眼泪顷刻消逝，宛若粉装玉饰的白玉娃娃。

    李夫人起身来到邵云夫妇身边，嘱咐了几句，又附在阿籽耳边叮嘱了片刻。其实她并不是因为不放心邵云的身体，而是怕他不愿同阿籽一道出去。

    李夫人只是看着坐在最下首的桃喜，一句话也没有说，可桃喜一眼就读懂了她眼中所要表达的意图。见她还在注视着自己，桃喜不自然的站起身来，朝她躬身福了福，而李夫人却立刻别过眼去。幸得金珠此时来到自己的面前站定，将挂在臂弯上的披风给她戴上，让她避开了尴尬。

    金珠抬手为桃喜系上绦子，却被桃喜止住，“金珠，我自己来吧，趁着雪停了，赶紧回家过年去。”为着冬至那晚，金珠似乎很自责，虽然与她并没有什么关系。桃喜深知她的心意，轻轻拍了拍金珠的肩膀，继续道：“放心的去吧，别忘了去账房支银元，还有，代我向你的爹娘问好。”

    对着一脸恬静祥和的桃喜，金珠点了点头，福身告退后还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她，带着感激和牵挂……桃喜微笑着向金珠挥手告别，直到她已走出自己的视线，才缓缓的低下头。桃喜轻轻的将绸带攥在素手中，迟迟没有动，看起来像是在沉思着什么。

    桃喜踟蹰的模样终于让邵云忍不住走了过来，他轻轻抽出她手中的丝绦。微凉细滑的触觉像极了她一头柔顺的青丝。桃喜垂手而立，没有抬头，只是愣愣的盯着邵云的衣摆。

    绦子两头轻拈在修长的指间，交相缠绕，稍稍一拉，完美的蝴蝶形扣子在邵云的手中形成。他慢慢收回手，想去牵住桃喜垂在身侧的手。就在即将靠近的刹那，她却一闪，反手掩到了身后。

    这细小的动作被对座的缪霁蓝尽收眼底，她也同样看到了站在堂中央暗自望向桃喜的邵文。

    “该回了。”从不道别的缪霁蓝平视着桃喜静静起身，正与闻声抬起头来的她眼神汇在一块。

    “三姨太，我送您回幽兰居吧。”三姨太脸上的表情虽然清冷，直觉却告诉桃喜，她看出了自己内心的挣扎，让她寻了个借口不跟着邵云和阿籽一道出行。

    “好。”缪霁蓝干脆的同意，却不等桃喜，径自起身朝外走去。

    此时的邵云抿着下唇，深深望着眼前的人儿，可她却不看自己，也不说话。他喟然轻叹，默默退开几步，给她让出道来。邵云不明白她明明只身在眼前，却似在天边，让他忘记了去坚持。

    桃喜的心中有一刹那的空落，短暂迟疑过后，向邵云福身告退，不敢去看他落寞的眼神，不敢去看他一脸的怅然。

    桃喜从来就觉得没有雪的冬天是不完整的，可那轻描淡写的几尘雪又算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