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里天亮得早,也很快,出宣政殿东边的日华门时,初升的朝阳刚好被南边巍峨的含元殿遮挡,无孔不入的万丈阳光仍越过宫墙斜洒在宣政殿广场上,将一队皇子的影子抛得很长很长。
回少阳院是先路过弘文馆的,眼看就快到了,李恽故作很不舒服的样子,上前拉着太子的小黄门韦俊珍道:“那个昨晚上吃坏了肚子,快带路找个地方解决一下。”
韦俊珍听明白了,却一脸严肃轻咳一声,转头看着太子。显是明白了李恽有些心事,李宁摇了摇头,正要开口,李宥和一众皇子跟着过来,一脸鄙夷地看了他们一眼,下巴一下仰到天上去,施施然走了。
“别理他!算了,为兄送你去少阳院吧!不过这功课你可不能落下,尤其是这几天一定要用功,再出一点点错处也会被有心人紧抓不放,二郎可明白?”李宁好意劝道。
李恽心中不以为然,不过嘴上也不好反对,正常来说是如此,犯了错误之后肯定要老实点,但非常时期,越小心越会被找麻烦,那时可就疲于应付了。
身处被动时,最好是抢在对手之前来一记快速组合拳,打得对手晕头转向争取到主动,然后就能从容应对了。
改组宫市与东宫属官改制,这就是李恽将要行动的两记重拳,但这两件事,都需要太子的配合才能名正言顺,而且出了问题,自然也是太子拉仇恨,何况这是合则两利的事。
回到少阳宫太子的书房,李恽再适时抛出请改组宫市疏给兄长过目。李宁接过看完,沉思了一会儿点头同意了。这事是李恽为主,太子代为递上去,若得父皇采纳,太子挂个名就行了,不过决策权还在父皇的手里。
两人又推敲了此事实施时可能遇到的阻力问题,相约辰时中到紫宸殿东偏殿外会齐,等早朝结束再一起单独去拜见父皇。
小半个时辰后,李恽目送太子去了弘文馆,扔给温守义一小袋碎银子打点一下,吩咐他将带来的礼物交付吐突承璀,由他检查过目了才能转交到母亲段氏的宝文阁。
若按宫内规距,是要给殿中省宦官转交宫内女官尚宫局的,但那样两次转手,都不知有没有可能原封不动地呈到母亲的宝文阁都说不定。由吐突承璀转交,有来有往还更有交情。
仍是沿夹城道进宫,由内侍带路,到了进入紫宸殿的东侧门,李恽让福奴抱着小木箱先进去等着,只带了王可儿同行,绕过紫宸殿前往蓬莱殿西面,含凉殿南面的宝文阁。那一块有好几组宫室,都是一些没名份,或地位较低的“妃子”居所,而宝文阁只是其中之一。
这一段路可不近,到了蓬莱殿西面的宫门外,引路的内侍去门前说明,并带出来一名宫妇再引路,便自行走了。李恽只好又随宫妇进去,又弯弯绕绕向北走了一段路,终于到了宝文阁前。
称为阁,还就真只看到绿树丛中掩映着有一座小楼,似只有两层,不过这大宅院的总面积恐怕也不比自己的澧王宅大多少。
引路的宫妇上前叫开门,里面迎出来一名头发花白的年老内侍,听说李恽来了,连忙喊人进去禀报,又塞给那引路宫妇一把散钱将人打发走了,这才上前见礼道:“恽哥儿难得进宫一趟,快随老奴进去吧!”
这老内侍同样是养老看门的那种,李恽也不多说什么,随他一路穿过两道门到中庭门口,老远就望见一名身着淡红衫子,深绿束腰襦裙,浅红披肩的三十多岁中年妇人。
这就是母亲段氏,德宗贞元年间选秀入宫,后被调入祖母宫中,逢李纯长成出阁,祖母便调她和太子的母亲纪美人一起随侍,也曾随李纯在十六王宅居住了一段时间,直到李纯登基才一起搬进宫。
段氏的名字叫婉莲,封号是宝林,正六品,只比最低的八品采女、七品御女高点,平时也能管一些后宫礼仪等杂事。
“孩儿见过阿娘!问阿娘安好?”
李恽忙躬身行礼,眼角余光就见母亲段氏快步近前,细细打量自己,便站直身形,却发现自己身材已比母亲还高出半头,顿时有些局促,不知该说啥好了。
“唉哥儿如今进宫不易,阿娘本不该说你,可你这回闯下的祸事把爵位给丢了,以后没家令寺补给食料钱,你可怎么过日子呢。”
段氏语声又脆又快,拉着自己衣袖,微微仰着头,那眼神却充满怜爱,反倒让李恽有些不自在,只得宽慰道:“阿娘放心,就算没了这钱,孩儿也能自力更生,迟早得把这王爵挣回来,给阿娘也挣一个昭仪、昭容的更高封号。”
“哟恽哥儿懂事了,果然有志气,好!婉莲妹妹要有福了哦!”
李恽闻声转头一看,就见一名身着蓝色细花浅领衫子,下着浅紫色长裙的妇人出现在中堂门口台阶上,那眼神看着自己也带着善意的笑容,她正是太子的母亲纪美人。
因为儿子被立为太子,她也有封号,地位稍高一点,平时是住在含凉殿南面的含光院,离宝文阁这儿也近,平时多有照顾母亲。
李恽又再行礼道:“孩儿见过纪姨娘!”
“恽哥儿不必多礼!现在没事就好!”纪美人笑着回了一句,又看向母亲道:“婉莲妹妹也不必责怪他,年少轻狂总有冲动的时候,等他纳妃生子后就知道做爷娘的难处了。”
李恽苦笑道:“纪姨娘说得是,都是孩儿不好,让母亲也担惊受怕了,蓬莱宫没做什么刁难的事吧?”
“暂时倒还没有,多亏纪姨娘关照,蓬莱宫那边也不好太过份了。”段氏微微一笑,饱满白皙的脸颊顿时也泛起一对迷人的酒窝窝,很是甜美可人,难怪也能得便宜老爹李纯一时恩宠。
李恽看得一呆,心中一阵懊恼,敢情自己长得像母亲了,男人的脸应该瘦削才有凌厉的霸气啊,有酒窝倒是阳光可亲,显得平易近人,却没有威严,真郁闷了。
段氏拉着李恽的衣袖,想起什么又道:“唉呀我儿好不容易来一趟,倒把他在庭院晾了半天,纪姐姐也一起请吧,可儿也站着,快一起进来。”
纪美人笑着应了一声,热络地与段氏走在前面,边走边小声嘀咕着什么,还不时回头看李恽一眼。李恽也没在意,带着福奴和王可儿跟着进了中堂上落坐,很快就有宫婢端来了茶点和水果。
王可儿拿起一个雪梨很是熟练地削皮,放在小碟子里用小刀切成了四瓣,十分小心地用拇指和食指捏起一块,殷勤地往李恽口边送。
李恽一脸愕然,转头一看就见王可儿脸都红了,羞羞喜喜的神色,还朝自己古怪地笑着眨了眨眼,李恽差点晕倒,这小婢女犯傻了吗,大清早的没事献什么秋波,真有点受不了,但一块梨都送到了嘴边,只好一伸脖子叨了过来,两口就吃下了。
“可儿!你过来!”
两人这亲昵的模样看得段氏与纪美人面带欣慰的笑意,立即把王可儿叫了过去,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害得王可儿小脑袋都快低到地上去,一张小脸儿像熟透的红苹果。
李恽恍然大悟,敢情是母亲想抱孙子了啊,王可儿这是想装装样子好蒙混过关,小丫头真笨,都不知道事先和自己商量一下。不知道太子兄长会不会也面临这样的窘况呢,他也没定下正式的婚事,多半也是如此吧。
唉男人的烦恼啊,一长大了就会被父母一催二逼地要孙子了。这在皇子来说就更为重要,因为有了下一代就更有竞争潜力。不过把这么一个小宫婢调给自己,她啥都不懂,还想玉成好事真是太过份了啊。
嗯萧小娘子就是本王初步内定的王妃了,看来我得趁热打铁,来个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哦不!得先让福奴去中书省走一趟,调查一下老丈人的为官覆历,弄清楚他家地址,是否真的值得联姻。
生为皇子,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母亲地位低,只要不坏自己的大事就行,若妻族全是歪瓜劣枣,自己离开长安,他们在后方落井下石,那可就悲剧了。不过人家能否看得我这个皇庶子,也是未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