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人各有命,人各有病。
林筇氏终究是不治身亡,要放到朱萌那个时代来讲,就是感染了并发症,心肺衰竭而死。此时这林孝真尚且年幼,林姐儿便硬是将他带回了家中,每日用米糊糖水喂着,就这样一直到了他四岁。
林孝真的确是有些邪门儿,就在他四岁的时候,林姐儿村上发生了瘟疫,全村人死了个精光,林姐儿把他送上了回乡的牛车,让他自己去找林父,她也染了病,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咽气。
林孝真他虽然年幼,却也知道害怕,不哭不闹的在牛车上坐了一整天,就蹲在那小角落里,任路上谁说话都不搭理,一直到村头上的老树旁边,他才跳下牛车,哭了一脸。
这条路林姐儿带他走了三回,他就记得了,到了这老树旁就下车,再走上几步,就是他的父亲与茅草屋。
林孝真乳燕归林一般投进了林父的怀抱,可林父却被这架势撞得退了三步,林孝真回来了,这林父也就没几天好活了。
当然,这也不能全怪林孝真,林父的身体本来就不是很好。自己单身汉日子过一过也就算了,如今要照顾一个孩子,自然是手忙脚乱。然而林孝真十分早慧,没两年的功夫家里的活计就能做得有模有样,站在凳子上给林父做饭。
要按常理说,这样的孩子的确懂事的让人心疼,旁人看在眼里定然是心疼不已,要是沈东篱落得这样的话,沈蔷得悲痛欲绝。
然而各家有各家的过法,林父只是觉得自己这儿子生的十分值当。他当了几十年的儿子,就算是成家了,母亲过世了,他总还是觉得自己还小,还是个公子哥儿。
如今儿子这样懂事,他才稍稍有了做父亲的感觉,偶尔精神好的时候也会跟跟林孝真讲讲书上的故事,讲讲什么彩衣娱亲,孔融让梨,卧冰求鲤这样的感人至深的孝心故事。
长此以往,林孝真越发的恭敬林父,不敢有丝毫的反抗。
这传统故事所形成的社会舆论的压迫犹如无量群峰一般,死死地将林孝真压成了一个十全十美的大好人。
林孝真谨小慎微的听着村里人的闲言碎语,时时刻刻觉得自己活着便是错误,若是没他这样的灾星活着,可能大家的都会过的幸福一些。
在努力的成为一个好人获得别人的认可与自身带有霉运属性时时刻刻要给身边人带来厄运遭受嫌弃这样的挤压下,林孝真一天天的变得扭曲起来。
终于,林父身体虚弱的厉害,林孝真去镇上求医问药,找到了一个内门弟子,这内门弟子也是大意了,施舍给了林孝真几枚丹药。
林孝真将这丹药给林父服下之后,林父的病情自然是一天天的好了起来。这山门的丹药就算是最废品的,对于凡人来说也是上好的灵丹妙药。
这丹药救了林父一命,林孝真从小受到的教诲自然是让他去千恩万谢那名内门弟子。这一来二去,两人竟然渐渐的生出了些许情愫来。
林孝真高高瘦瘦,这内门弟子看起来也有些矮胖。从外形上来看,这两人没有丝毫的搭配之处,若是非要说有共同点,这共同点就是俩人都不好看。
这内门弟子看起来油嘴滑舌,心里却是实诚的很,从小家境不错导致他有些傻白蠢。这林孝真跪在路边求医问药,他虽然嘴上不屑,却也是爽快的给了。
林孝真本想等着林父死了,他就解脱了,哪知道这人竟然将林父救了回来。林孝真心中有些愤懑。
可是这矮胖子似乎有些讨厌,林孝真一开始心想。他本就是被这伦理道德压着去做事情,如他有机会靠报恩的理由留在这人身边,他自然是想要人往高处走,离开这压抑的乡村。
林孝真背着林父跟了这矮胖子一路,终于第十天,矮胖子被他的执着打动了,开始与这高瘦的男子交谈起来。
很快,林孝真跟矮胖修士熟稔了起来,他靠着这层关系,靠着矮胖修士对他的心疼可怜,他进了外门。
进了山门的外门,对于普通凡人而言是什么概念?不亚于一步登天。就好比这普通修士成仙。
幸好幸好,林孝真这辈子的运气都用在了灵根测试上。
他竟然测出了灵根!这样对于修仙世家想都不要想的事情,他却感动的快要疯了。倒霉了一辈子的人突然被上天眷顾一点点,就好像重新活了一遍一样。
林孝真背着老父亲,站在问心门下,感觉阳光雨露重新洒在他的身上。
一帆风顺的人不会懂得背到家的人是怎样生活的。有些犹如天堑的事情摆在气运逆天的人面前,不过是平地。
林孝真进了为澳门没多久,他就去了银滩灵矿,这银滩灵矿乃是西岭陆家的一处矿产,更准确的说,是陆呦呦她亲娘名下的私产。
这林孝真本是为了奔小康,奔富强去了灵石矿,却是没想到他没日没夜的小心谨慎,灵石矿却还是发生了矿难。
灵石矿发生矿难的几率有多小呢?
小到听说的人都要惊讶,这辈子看过飞升的修士不少,却没看到过几次灵石矿难。
灵石矿不比普通的煤矿铁矿之类的,这灵石乃是天地灵物。有灵气之时坚固不可摧,非要用那特质的小锤才能将灵石矿整块整块的敲下。
而且矿的品质不好的时候,挖了三里深也不过几百枚标准灵石,断然没有将人砸伤的道理。而且这矿井又大多是露天的,也没有空气不流通的道理。
后来经过专门的修士来查验,这矿难的原因十分蹊跷。
有人猛地将这矿加热到十分可怕的温度,又迅速的吸收走了其中的灵气,导致了大量的灵石粉尘堆积,普通的灵石粉尘也绝对不可能带来这样的后果。
要知道这银滩矿难流传了数十年不是没有原因的。
必须要有人在须臾之间,将所有的灵石矿粉加热到难以描述的温度,又让这些矿粉之间互相猛烈撞击,所爆发出的能量,将整个银滩化为了灰烬。
银滩一万多的凡人,就在一个晴朗的大白天,死伤无数。不幸而又幸运的是,这一万多凡人里,有林孝真的老父亲。
这内门弟子听说矿上艰苦,就借着游历的名头来了这银滩。这天他找到了林孝真,打算与他说说话,吃吃饭喝喝酒,再好好看一看林孝真。
好久没见,矮胖修士心中有些丝丝的羞涩和想念。
长得不好看的人难道就不能有七情六欲,不能有怦然心动?当然不是,脱去一身皮相,大家并没有什么不同。
矮胖修士到了林孝真在凡间租住的小屋中,见到了林孝真的老父亲。灾祸来的就是这么突然,火石电光,遮天蔽日,呛人的浓烟让人窒息。
矮胖修士先救了林孝真,忘了救林父。林孝真昏迷过去,想着要是这样结束该多好。天高海阔,山高水长,从此他想怎样便怎样,谁也困不住他。
等林孝真醒来,林父死了。
他垂头默哀,作出要追究到底的样子来。他演了这么多年,忘了不孝是什么样子。哦,还有,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他怎么能跟这矮胖修士在一起呢,林孝真心中喜欢跟他一起的感觉,喜欢他的笑,喜欢这人在赌场上荣光焕发的样子。
可是他真的难以忍受别的人更多的闲言碎语,他害怕这种折磨与考验。只要旁人说他一句,他就会习惯性的否定自己的价值。
他习惯的会去反驳,但是这些话却又像针一般刺入他的心里。
林孝真感觉头疼欲裂,他想要忘掉一切重新开始。他甚至想死。
有些人被生活折磨得,越挫越勇,迎来光明。然而更多的人心如死灰,就连抱怨也没有力气。
林孝真就是这样,想死,没有机会,想要好好活,却看不开。
更为致命的是,他向山门索要林父死亡的赔偿份额,却是被人压了下去。他明明知道这山门有这样的规矩,却是有人压着他不肯给。
林孝真又感受到了那样强烈的窒息和绝望。
他开始闹了。
如今知道他的人都死了,他心中的另一个灵魂猛地冒了出来,林孝真仿佛变了个人。
可偌大的山门岂是你闹一闹就会理你的?
就在这时候,有人向山门告发矮胖修士跟林孝真的关系。
他俩本就没什么关系,只不过是一同吃过饭,偶尔也聊天喝酒。同门师兄弟这样稀松平常,可是有人将他俩的影像用水光镜录了下来,那时候他俩正对视一眼,看了四下无人,牵起了手。
林孝真是个光脚的,没什么好处理的,这矮胖修士却是内门人事处的。这一层层上报山门总管,矮胖修士被革职查办,关进了山门的禁地中。
一时间,这水光镜复刻篇就制作了出来,恨不得人手一份,林孝真走在哪里都有人对他俩指指点点,林孝真崩溃了。
可是他只是崩溃,矮胖修士却在禁地中自杀了。
真是可笑啊,被命运翻来覆去折磨的人明明是他林孝真,为什么要让那人自杀?
他瘦骨嶙峋,一根脊梁骨顶着天,他还没有倒下,为什么那人选择自杀?
为什么啊?这些人怎么这么爱多嘴,爱说话,怎么就这么闲不住啊?
林孝真心中的哀痛化为了愤怒,化为了怨气,化成了手中的毒针。他对矮胖的修士的情感很复杂,他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那人对他的好。
他从来没有被这样对待过。人人都在向他索求,向他要求,向他压来。如山如海,反抗不得。
只有那人,他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好,为什么要这么想念自己,为什么要认识他这个衰鬼呢,林孝真在夜里反反复复睡不着,总是半夜惊醒。
那人的话语,眼泪,短粗的手掌,手上的梅花坑,都一一的在他眼前浮现。林孝真真的看不透,放不下,走不过。
对他来说,活着太难了。可是一想到死后也被人这样指指点点,他有不敢死了。
若是他俩都死了,谁给那人报仇?
若是他俩都死了,别人又会怎么笑话他们?
这山门,这九幽界,有一点,只要占据了这一点,就是赢了。
那就是活着。
林孝真疯了一样的修炼,几度走火入魔。以至于到了最后,不走火入魔都觉得奇怪。他本是修的正道功法,却是自我钻研出了一套魔功来。
本是清心诀,他念起来便成了烦心咒。
这做人做事能熬到这样的地步,也是一种成就了吧。真是厉害。
也怪不得人事处的人见了他便像见了鬼一样,只敢躲在一旁小声的议论。
山门有一点好,这没有正当的理由是不会处死弟子的。虽然林孝真与那人被拍到,被举报,也只是抓了起来,关上几天。
理由是矮胖修士以权谋私,给了林孝真便利。
林孝真笑,这事是真的,这些人做事没错,一点不出错。他仰天长笑,一点都没错,谁都没错,只是他活着是错的。
林孝真见到沈东篱之时,他已经听说了这人跟李文柯的事情,心中有些嫉妒,有些恨。他毕生走不到的地方,这人一来就站上了。
更多的是,沈东篱的态度。
她的毫不在意,她的不耐烦,她的一切,林孝真都不喜欢。这人靠着抱吕老的大腿,拍吕老的马屁,轻而易举的得到了这他奋斗了几十年没走到的地方。
为什么?
林孝真眼睛发红,布满了血丝。
周围人的窃窃私语,让他狂躁起来。林孝真突然觉得四周的人停止了动作,他想都没想就从袋中摸出了十三枚毒针。
淬着剧毒的毒针飞向沈东篱。
只见沈东篱的动作突然快了起来,闪身偏过一些,这毒针贴着她的脸刺到了墙面上。林孝真冷笑。
沈东篱回过神来,冷静的看着面前的男修,只觉得这人身上有一种翻滚着的莫名的黄泉气息。这味道她在冯无轮身上好像闻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