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来有些人的酒已经喝过量了,要不然的话,不会说出这样不动脑子的话,弄不好会野火烧身的。
这些人借着酒劲儿胆子大了,难道不怕抓去坐牢吗?
咳,要是弄不好的话,有可能会丢掉性命的,这样的事情是有前车之鉴的,怎么能满不在乎呢!
就在新郎新娘举起那首小诗细心品味其内涵时,刹那间,他俩的脸色突然变了……不光是他俩,在场所有的人脸色都变了,两眼直瞪瞪地看着房门方向愣愣发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原来是房门前来了几个左胳膊上戴着“专政大军”红胳膊箍的不速之客,紧接着高升带领黄毛头宋小丽和铁青脸翟政改一行人走了进来。那个铁青脸翟政改粗声嗡气地说:“好漂亮的新娘子啊,今儿个晚上身子骨可要受苦喽,千万要加小心呐,别光顾着尽情弄坏了身子骨,那就得不偿失啦!哈哈哈……”
“丁小峰给你俩送的什么礼物,怕不是好用的吧?”黄毛头宋小丽忍不住开口问完了之后满嘴喷粪地说:“新娘子你小心点,一会儿你赶紧给你那个‘金贵’的东西用什么东西保护起来,要不然的话,你明儿个早上好起不来炕啦……新郎官你也要小心点,别光顾着投情了,那可是无底洞啊,弄不好别掉进去拔出不来呀,那会淹死在里头的!”
——听听这是人说的话吗?猪狗不如。
不要听了,赶紧给耳朵捂住。不要听那些流氓阿飞从臭嘴里喷出来的污言秽语,简直没有一点人性味儿,大家听了愤怒至极。
一个身强力壮的中年男人站出来攥着拳头大声骂道:“他娘个腿的……你是哪个庙里蹦出来的,不知道你爸是怎么从你娘的肚子里给你揍出来的,你赶快回去问问你娘,当时你娘掉没掉底儿呢?”
铁青脸翟政改一听急了,说:“快来人呐,把他给我拉出去,给他点颜色看看……还愣着干什么,快给我动手啊!”
跟高升一起来的那些人,看着这位身强力壮的中年男人攥着拳头,虎视眈眈地站在那儿,像一座铁塔一样岿然不动,吓得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动手。铁青脸翟政改那两只蛤蟆眼气得鼓鼓的,因为这个身强力壮的中年男人没有反革命言行的把柄在铁青脸他们手里攥着,所以铁青脸不敢轻举妄动,铁青脸心里清楚好汉不吃眼前亏这一道理。
人们心里明镜似的,无论是在什么场合中,只要是高升、黄毛头和铁青脸这三个人同时出现在一个场合里,八成是凶多吉少,要是弄不好的话,会出现打斗的场面。
高升是县政治改革变革委员会专员高东彬一手扶持起来的闯将和打星,人所周知;黄毛头宋小丽是高升一手扶持起来的打手,不足为怪,可是铁青脸翟政改是个什么角色呢?
新娘,这个天堂山脚下土生土长的姑娘,无所畏惧地指着铁青脸大声喝斥道:“翟政改,我看你们谁敢在我们邢家闹事……都给我滚出去,马上给我滚出去……”
在场的人谁也没有料想到,一个二十出头的新娘子有这样的举动,出乎大家的意料之外,暗暗从心里佩服和赞叹。
铁青脸翟政改挤到丁小峰跟前,色厉内荏地说:“好啊,你个丁小峰……你也在这个场合里啦!政治改革的大风你顶不住,我让你顶小风,小风我也让你顶不住。”他走上前“咣当”踢了丁小峰一脚,然后接着说:“来人……快给我来人呐!”
这个德高望重、令人尊敬、当年担任过天堂山救国大队大队长、炮兵团老团长、天堂城县县高官及县长的丁小峰,这些年来在精神和肉体上受到的折磨已经习以为常了,就像路边的车前子一样,已经习惯人践马踏了,依然顽强地生存下去。
在座的人实在忍不住沉默了,纷纷起来发声抱不平。
那个身强力壮的中年男人抄起脚下的凳子大声吼道:“痛快给我滚出去,畜生,赶快给我滚出去,要不然的话,我打断你的腿……”
知识分子有文化修养,一般在众人的场合中不愿发怒,可是今天,在这个特殊的场合里,有一名中学老师——当年跟李秀兰父亲李校长一起毕业的大学生,开始就反对学生不上课,反对“革命无罪,造反有理”的做法,结果被打倒了,进到了“集中营”里,除了批斗就是劳动改造,那天晚上李校长和康老师被那些戴着“专政大军”红胳膊箍的人给打伤致死了,结果自己的命大,还活在世上,因此就不怕到阎王爷那里打招呼了。这时他想起了李校长的爱人本来身体就不好,听到丈夫去世之后,一股急火攻心,得了一场大病,结果无钱医治,便含恨离开了人间。咳,两个人都走了,留下来的女儿李秀兰却失去了双亲,让她自己怎么生活下去呢!他让自己的媳妇把李秀兰领到家里,怕受牵连,更怕那些“专政大军”对李秀兰下毒手,对外人就说自己受李秀兰家的远方亲戚委托,将李秀兰暂时收养在自己的家里,到时候远方亲戚来接人……一想到这些,他就痛恨那些胳膊肘上戴着“专政大军”红胳膊箍的人。他痛心疾首地大声怒斥道:“给我滚出去……要不然的话,我可要动手啦……让你们站着进来躺着出去……”
铁青脸翟政改看着这名老师,心想:“在这种场合下,一个斯斯文文的文弱书生、臭老九都做出了这样的举动,不可思议,太不可思议啦!如果现在不撤出去的话,其后果不堪设想,好汉不吃眼前亏呀!”
此时,铁青脸翟政改看高升的眼目行事,高升给他递个眼色,头往门外一转,意思让他回去搬救兵。
铁青脸翟政改心领神会,于是向黄毛头宗小丽和那几个胳膊肘上戴着“专政大军”红胳膊箍的人一挥手,便踉踉跄跄后退几步,语无伦次地对丁小峰这些人说:“你……你们……都在这里给我等着……丁小峰……等大批‘专政大军’一到,我让你好好去反省反省,让你跑到这里来跟这些人串通一气,搞反革命活动……你们都在这里给我等着……等我回来……咱们骑毛驴看唱本走着瞧,我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铁青脸翟政改带领那几个鱼鳖虾蟹,跟在高升和黄毛头宋小丽的后边,如同战场上的败兵,在大家的笑声中走出了邢家院门,打道回府,调兵遣将去了。
丁小峰似乎从这些人的眼里,看到了一种抱不平的勇气,看到了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力量。这是一种难能可贵的勇气和力量,这是一种难能可贵的觉醒!他深信,像这样寒冷的冬天,在不远的将来会过去的,阳光明媚的春天,在不远的将来一定会到来的。
本来,那个当年被认为不能活过来的新郎邢星离开了房间,想跟高升他们拚个鱼死网破,你死我活,楞让大家好说歹说地给拦住了。邢星余气未消地想冲出人群,嘴里还时不时地嘟囔道:“杂种,看你们现在得瑟的欢,到时候让你们拉清单……”
“你给我站住……人还能跟畜生志这口气吗?”大分头邢加礼对儿子大声喝道。
新娘对大家说:“对付这帮两条腿的畜生,非得用那些硬邦邦的家伙不可,我就不信这帮家伙不害怕。”
大分头邢加礼给大家劝回座位,拿来刚烫好的酒壶对大家说:“来来来,咱们不能因为刚才发生这么点不愉快的事儿,就影响咱们喝酒的兴致……来来来,咱们接着喝,不能停摆。来来来,大家跟我一起说:一二三,感情浅,舔一舔,感情深,一口闷,干……”
大家手里端着酒杯,一边跟着喊一边一仰脖将杯子里的酒倒进子肚子里。
紧接着新郎端着酒壶,新娘拿着酒杯,依次给大家斟酒满。新郎官看大家没有端杯要喝的意思,于是给自己倒上一杯,装作不高兴的样子说:“大家伙都愣着干什么,都给酒杯端起来,刚才不就是让那几畜生搅局了吗,那算个什么个事啊……来,干杯……”
新娘从来没喝过白酒,啤酒只能喝一小杯而已,现在第二次举起酒杯,这一举动一反常态,不得不让大家惊叹。新娘也许是对今天婚礼上发生这种不愉快的事情极度不满?也许是为了打破这种沉默的气氛让大家伙高兴?也许是……不管怎么说,此时喝酒的气氛上来了。
丁小峰见机行事,借着主人的酒给大家敬起酒来,他端起酒杯对大家说:“今儿个是大喜的日子,本人借着二位新人的喜气,祝大家身体健康,精神愉快,万事如意……干杯。”
此时此刻,婚礼上的氛围又活跃起来了。
在这之前,李长荣非常低调,跟那些老年人坐在一个靠边的桌子旁,看着前边发生的那些事情一直没吭声,现在终于憋不住了,说:“咱们大都是从革命党执政前走过来的人,那时候我领着儿子过日子,幸亏我会木匠手艺,爷俩还能填饱肚子,可现在自个儿老了,干不动活了,要不是大丫头养活我的话,我还能活到这把年纪吗,恐怕早就去见阎王爷了。话又说回来了,现在要是自个儿年轻力壮的话,浑身就是有使不完的力气,可是到哪个地方做木匠活能挣一碗饭吃呢?”
丁小峰到这儿来这么长时间了,还没注意到李长荣老汉也在婚礼现场,一看说话的人是当年天堂山救国大队大队长李春海的父亲李长荣时,立马上前很有礼貌地打招呼说:“是李大爷啊,您老这么大年纪了,也参加两个孩子的婚礼来了,真没想到啊!李大爷,您老人家现在的腿脚行动还方便吗?”
“腿脚没问题,只要是当年天堂山救国大队队员家里给孩子办喜事的话,只要我这两条还能挪动步的话,我就要替我死去的儿子春海来参加。”李长荣的话感人肺腑,在座的人无不感动。
“李大爷,你的儿子是抗击倭寇的功臣呐,当年带领天堂山救国大队,在咱们天堂山这一带消灭了多少小鼻子呀。”说到这儿,丁小峰感叹道:“咳,遗憾的是,没看到抗倭战争的胜利就撒手人寰啦!”
“小峰啊,春海要是活到现在的话,比你大几岁吧……”李长荣两眼目不转睛地看着丁小峰,然后叹息道:“咳,春海这孩子命短呐!”
丁小峰紧紧握住老人家的手,眼圈湿润了,于是问道:“现在上级每年不是给您老人家补贴一些生活费吗?”
“生活费?”李长荣讪讪一笑说:“儿子死在战场上也就算了,我也不巴望上级给我补贴什么生活费……可是话又说回来了,现在这个社会能给我补贴生活费吗,我算他娘个腿的哪根葱啊……不过,我庆幸的是,我有一个好闺女,有她给我养老送终,我这辈子就心满意足了。本来趁着现在身子骨还能动弹,尽力给孩子们减轻一些负担,想出去干点木匠活挣几个钱补贴补贴家用,可现在……咳,要不是当年上级领导让咱们这些泥腿子开荒种地的话,我这把老骨头恐怕活不到今儿个呢,说不定早就到阴曹地府里报到去啦——那是自然灾害时期,人们大眼瞪小眼地看着挨饿,不让人上山开荒种地,眼巴巴看见有人饿死了……幸亏那时候上级领导让咱们大开荒……咳,听说让咱们大开荒的领导现在也栽了跟头,这叫什么世道啊!”李长荣的酒肯定是喝过量了,话越说越多。“我说小丁啊,你是个经过风雨见过世面的人物,不用我多说,你心里有谱……现在这个世道,你心里肯定是不会服气的……我儿子春海要是活到现在的话,凭他那个宁折不弯的臭脾气,也肯定是不会服气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