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一举一动,一嗔一笑都牵动着每一个人的眼睛,没有人能把眼睛从她身上移开。萧满躺在地上,全身上下提不起一丝气力,唯一能动的眼睛也被牢牢地吸引在女人的身上。他的脑里却在飞速的搜索着,思考着,这女人是谁?红色的衣服,红色的轿子,还有八位高深莫测的红衣老人,萧满的脑中隐约已有了答案,可是又不甚笃定。不敢,也不愿笃定。
女人伸出纤细的手指,颤抖着,深情地在丐王满是沧桑的脸上摩挲。她高傲的双眸开出一朵晶莹的泪花,她纤薄的红唇却扬起一抹肆意的,讥讽的笑意,“看看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曾经占据了我所有情感的男人,曾经牵动着我所有心念的男人,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女人忘情地摩挲着丐王粗糙的爬满皱纹的脸,她却是没想到年不过五十,本该是神武英明,英姿飒爽的一代丐王,居然会苍老得如同七十岁颤颤巍巍的普通老人。可笑,可悲,可怖,可恨,女人幽怨地自说自话着,“二十五年前的你是多么的英俊潇洒,锐不可挡,好像一杆烧得火红的长枪,将我魔教搅得天翻地覆,一夜之间,二十四个分坛,八千多教众,魔教百年基业被你和你所谓的正道人士毁烧殆尽。”
女人说的言辞哀切,萧满以及厅中躺倒在地的众人却听得心头震颤,果然是魔教回来了吗?萧满其实并未经历过正魔两道连年征战的年代,可当年的正魔之战实在太过激烈,直至今日仍是江湖人茶余饭后最常聊起的往事,因此纵是萧满和左三狗这样的年轻后辈也对当年的正魔之争多有耳闻。可正如红衣女子所说,魔教本该在二十五年前就被正道同盟一举歼灭,如丐王苏三、岳刃柳峰峦等人便是在此役中一战成名,那眼前这自称魔教的红衣女人和她身后高深莫测的八位红衣老人又是怎么回事?
红衣女人忆起魔教往事,哀戚之情溢于言表,可她的双眼却又忽然明亮起来,深情地看着丐王,继续道:“我永远也忘不掉,圣顶决战那天,十三护教恶鬼被你一人挑死了五个,四位法王、左右二使也接连殉教,当数不清的所谓正道人士挥舞着刀剑向我砍来时,是你天神一样的身姿挡在我的面前,你抱着我飞过那些气急败坏的正道人士的头顶,穿过苍郁空旷的山谷,穿过繁茂幽静的树林,鸟儿在我们耳边歌唱,溪水在我们脚下流淌,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好像整个世界都只剩下我们两个,再没有魔教圣女,也没有丐帮少主,只有两个相爱的人儿,发誓互相厮守彼此。”
女人回溯起往日的美好,脸上不禁浮现出少女般羞涩而单纯的笑,她举起两只手捧着丐王哀伤,愧疚,流淌着浑浊热泪的脸颊,曾经艳绝天下的美人还勉强维持着当年的姿色,可当年英雄气概,不可一世的少年却已是风烛白发,末路残年。然而这一切,她都可以不介意……
女人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她喉头颤抖,哽咽着哀怨而不甘地诉说着:“我本以为我们可以白首终生,我把一切都给了你,可你……可你却为了一个病女人背弃誓言!她哪一点比我好!我哪一点比不上她?她天生绝症,连医圣景八爷都无力回天,你却将她的死归咎在我的心胸狭隘上?我的确心胸狭隘,可哪个女人不心胸狭隘,哪个女人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男人跟别的女人莺莺燕燕,花前月下?我本以为她死后你会慢慢回心转意,可是十八年,我在深山之中幽居了十八年,你满口忙于天下道义,可曾来看过我一次?你因为那个病女人的死对我记恨在心,冷落我,孤立我,可我不怪你,我只怪自己有眼无珠,所托非人,你冷落了我十八年,我可曾纠缠痴怨过你一次?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你为什么要杀了我们的孩儿!就算你要立那病女人的野种为帮主,你也不该杀了我的儿啊……”
红衣女人再也把持不住,泪水决堤一样滚滚而下,丈夫和儿子本该是人生中最能给予她温暖的存在,可为什么她收获的却只有决绝的冷漠和冰冷的尸体。
女人哭的凄惨,厅中的众人也悲从中来,都说丐王义绝天下,一辈子行侠仗义,惩恶卫道,却怎么会做出抛妻弑子的事来!
女人泪水渐止,脸上恢复到最初的高傲与冷漠,她怜惜地拿起丐王满是老茧的双手,自怨自艾道:“这就是凭着降龙十八掌的绝学在江湖中挣下义绝二字的手,好一个义绝天下……”女人话音未了,只听得一声清脆的咔嚓声,丐王眉头一皱,额头渗出一片豆大的汗珠,一只手腕竟已被红衣女子生生捏断。
红衣女人仿佛感受到了一股病态的快感,她轻轻地捏着丐王另一只手腕,好像在把玩世间最好的玩具,众人看在眼里,知道丐王这一只手腕也已不保。
“前辈且慢!”却是左三狗猛然喝道,“丐王老前辈身中蛊毒,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全凭你一面之词,怎教人相信其中真假?如今真假未辨,你就要废人双手,未免过于鲁莽,道义上也说不过去。不如先为丐王解开蛊毒,将此事说个明白透彻,若丐王老前辈真是抛妻弑子之徒,我等江湖人耳目见证,自然会为前辈讨个说法。”
红衣女人侧过头来倨傲而冷漠地看向左三狗,“道义?事到如今你跟我讲道义?黄口小儿,不自量力,我要杀便杀,要废他双手便废他双手,还需要你们这些衣冠楚楚的江湖人为我讨说法?”言罢筋突指爆,又要捏断丐王手腕。左三狗看在眼里,右脚对着地上原本用来装七彩蜈蚣的瓷盒子边缘,足尖用力一踩一踢,瓷盒子飞也似的朝着女人捏在丐王腕上的手打去。
然而红影一闪,瓷盒子甫一飞出便被一闪而至的红衣老人抄在手中,左三狗还未反应过来,红衣老人已经落在了他的面前,啪啪两声在他脸上左右抽了两记响亮的耳光,耳光中夹着清脆的咔嚓声,丐王的另一只手腕也已被女人捏断。
左三狗只觉两侧脸颊火辣辣的痛,张嘴待要理论,话还没出口啪啪两声又是两记耳光打在了脸上。这两记耳光远比前两记要来的重,左三狗直被打的倒飞出去,跌撞在背后的船壁上。
红衣女人并未理会这边的事,自顾自地将双手游移到丐王的脚踝处,竟是要连丐王的双脚也一并废去。
“我说了住手!”左三狗背靠着船壁缓缓站起身来,可他话音未落,红影闪动,红衣老人又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手起手落,可这次红衣老人却打了个寂寞,左三狗知道红衣老人定会来打自己耳光,眼看到红衣闪动的一瞬间便身子一矮,从红衣老人的腋下钻过,直奔向手指捏在丐王脚踝上的红衣女人。
咔嚓的碎骨声与砰的撞击声混在一起,丐王喘着粗气强忍着疼痛,左脚脚踝已然被红衣女人生生捏碎,而左三狗却倒飞回去直撞在船壁上,口中喷出一团血雾,显然伤的不轻。在左三狗晃过红衣老人冲向红衣女人的时候,第二个红衣老人出手了,左三狗被他从侧面拦腰一脚踢得倒飞回去,若不是及时将一口气堵在丹田处,怕是连五脏六腑都要被踢碎了喷吐出来。
灵芽双眼含泪跑向左三狗,她想不明白这个男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死死地抓着左三狗的手腕,目光恳求着他不要再动了。
可红衣女人纤细的手指却已来到了丐王仅剩的脚踝。胸腔里一股气血翻涌,左三狗坚定地拿开灵芽的手,一字一句道:“我,说,了,住,手!”
两道红影同时闪来,仿佛两只红色的恶鬼般直抓向左三狗的手腕和脚踝,他们已经受够了这个执拗的年轻人,他们要让他落得和丐王一样的下场。左三狗目眦欲裂,今天他也已受够了太多挫败,他需要变得更强,他绝不能再任人摧残。红衣老人转眼已至,左三狗突然缩做一团,背脊一弓,借着船壁的反弹之力飞速从四只魔爪之间钻过,翻滚着落在柳舒和的身旁,甫一着地又迅速弹起,直飞向红衣女人。
第三个红衣老人出手了,左三狗早有防备,右手一翻竟赫然握着柳舒和的红光短刀,待到红衣老人近身时,脚下不停,短刀迎着老人的面门猛然刺去。红衣老人显然没有料到左三狗手里会多一柄刀,慌忙侧首躲避,左三狗却将刀锋一横追向老人的脖颈,同时身体一个风车凌空翻过,落地时短刀回过头顶猛然向前下劈,第四个红衣老人的腿正好迎着刀刃劈来。其实左三狗的速度远没有红衣老人来的快,可他早已知道红衣老人一定会来阻拦,因此不等看到老人行动,手中短刀提前出手护在前方,看起来反而像红衣老人主动撞向刀刃一样。宝刀锋利,红衣老人不敢硬刚,本来踢出去的腿忽然往回变成倒摆腿再次踢向左三狗,其对于力道的收发自如实属罕见,可左三狗却已身体下俯,鱼一样从老人的腿下钻过,同时举刀护在头顶,挡住了第五个老人下劈的一掌。然而左三狗身体前倾几乎与地相平,这招“鱼翔浅底”使到此处本该由左手撑地鱼跃而起,可左三狗左臂刚挨过柳舒和一刀,悠悠荡荡地悬在空中哪里使得出一丝气力。眼看着左三狗就要迎面摔在地板上,好巧不巧,第六个老人左手出爪如电,正好抓在左三狗腰上,他左手手腕一扬,将左三狗整个人撩起,右手铁拳早已准备在空中,照着左三狗的面门直砸下去。腰眼被控,眼看着这一拳已无处躲避,左三狗热血上顶,右手短刀下握从被制的腰眼处一划,连着腰间衣布和一块血淋淋的皮肉一起割去,同时足尖在地板上一点,身体继续向前滑去。虽然稍稍改变了身体的去势,可红衣老人的铁拳还是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左三狗的右膀上,直震得左三狗胸腔内一股鲜血涌上喉头,右手短刀也脱手飞向半空。红衣女人已然就在面前,怎么能在此倒下!左三狗凌空翻身,换足后跟点地,口中一口血雾直喷向驱爪而来的第七个红衣老人,同时身体向上直挺,咬住半空中的短刀,回首逼退第八个老人的手腕,足下不停,身体继续前冲,口中短刀直取红衣女人捏向丐王脚踝的双手。
仿佛一朵缭乱的花在眼前开过,左三狗身体骤停,口中短刀停在离丐王脚踝不足一寸的位置,而红衣女人原本捏在丐王脚踝上的手却已牢牢地掐住左三狗的脖颈,只要稍稍用力,只要一声清脆的骨裂声响,左三狗年轻的却已然残破不堪的生命就会永远地告别这个世界。他费尽千辛穿过八个红衣老人的层层阻拦,却不过是一场赴死的诀别之旅吗。
(本章完)